但温絮白是真的很心动,他还认真思考,设计了几种足够稳妥的出场,能兼顾安全和帅。
最后的那些日子里,温絮白的内脏有出血,经常疼得整夜睡不着,冷汗浸透的被子叫风一吹就变成冰。
温絮白没有力气动,他病糊涂了,偶尔会在半昏迷时生出错觉,以为自己躺在冰窖里。
……要是能躺在小公寓里就好了,躺在沙发后面,休息一下就跳起来。
用什么姿势跳起来?
温絮白躺在洗手间,吃力地慢慢喘息,冷汗水浇一样漫出来。
最后的时间里,他在半昏半醒的状态下,还在相当苦恼、完全认真地考虑这件事。
……用什么姿势跳起来?
他能不能有一个帅一点的出场?
要是不能的话,不出场也行,他就在暗中观察。
暗中观察也很帅,像执行特殊任务。
温絮白其实有一些没能完成的愿望。
他想见朋友,想去公寓的沙发后面躺一躺,想用筷子偷沾一点酒。
他想……在这之后再死。
来不及了。
“来得及。”庄忱找到沙发后面的墙缝,“是不是躺在这?”
系统立刻用游标卡尺测量,一点不差,温絮白想躺的就是这个位置。
庄忱就躺下去,因为做鬼实在很容易飘起来,所以他还抱了两瓶酒当配重€€€€葡萄酒跟伏特加,一样用筷子沾一点,尝这东西究竟是什么味道。
温絮白的人设完全不能喝酒,被辣得失去全部行动力。幸好庄忱早有准备,一声令下,系统立刻抱着姜汁可乐飞过来抢救。
€€€€这样就算是完成了两个愿望。
至于邀请朋友……系统那个剧情探测仪的数据不够,不太能推演出,现在的温絮白还想不想请朋友们来玩。
因为温絮白已经没办法和任何人一起玩了。
考虑到现实状况,他们又不能真在凌晨邀请一堆人来见鬼,把温絮白期待已久的聚会变成鬼屋探险。
“没有鬼的事。”庄忱拍了拍手,重新飘起来,“温絮白都计划好了。”
门是密码锁,临时密码是早设好的,在聚会那天定时生效。
酒是酒吧老板送来的,温絮白早就留出了资金预定。
请柬也是早发了的,“奔向新生活计划群”合起来起哄,闹Cypress请客的时候,就已经一人一句乱七八糟,把请柬定好了。
每个人只要想来就能来,能喝到Cypress答应了请他们喝的酒。
就是稍微有点遗憾,好吃的可能得自带……因为Cypress没办法给朋友们做菜了。
按照温絮白的性格,也不会说谎,编不出一些“出国治病”之类的谎言,只会很诚实地承认……对不起。
对不起,他没撑过去。
这间小公寓,无偿送给帮过他的所有人。
如果朋友们还愿意来,他请大伙喝酒。
这样过分坦白的结果,可能不会有多少人来,可能是场稍微有点遗憾的聚会
但凡事不都讲究一个遗憾。
“行吗?”庄忱问。
系统安静地飘在房间里,庄忱端着姜汁可乐,问温絮白的人设。
沉吟了几秒,庄忱又接着对计划稍作调整:“在沙发后面弄个定时器,绑个整蛊用的弹簧箱子,到时间就扔出来一堆彩带。”
“金的,银的,七彩的。”庄忱说,“帅的。”
系统小声问宿主:“……行吗?”
庄忱:“行。”
系统立刻去琢磨怎么置办。
庄忱朝沙发后举了举杯,把姜汁可乐一口气喝干净。
……这是场早有预谋的聚会。
他们只是完成它。
他们完成它,因为躺在洗手间上、痛到失神的温絮白,在那一刻……其实很想活。
温絮白很不甘心,很想活,并不觉得解脱。
那天晚上,温絮白很想活着,想在足以吞噬他的剧痛里熬过来,继续被这个见鬼的病折磨。
只是运气不好,不算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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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温絮白死亡的一个月后,裴陌终于意识到这件事。
温絮白很想活下去。
温絮白想活。
……
裴陌坐在温絮白的床上。
温絮白的床不想让他坐,发出剧烈刺耳的嘎吱声,粗暴地让他滚。
这个空荡荡的二楼都不欢迎他。裴陌被轰到走廊,他碰到的什么都狂怒着发作,花盆砸他,灯扎他的眼睛,门想夹断他的手。
裴陌狼狈地躲进洗手间,洗手间被彻底收拾干净,没有任何痕迹。
水龙头没拧紧,又或许是被过度清洁搞坏了,慢慢滴着水。
让他想起温絮白发病时,身体吃不住力地伏倒,单手捂住口鼻,依然漫溢滴落下来的血。
……在那种时候,他对温絮白说了什么?
裴陌没有印象了。
他拒绝相信温絮白的病严重到会危及生命,他认定这只是普通的出血。
少年时的温絮白也经常会流鼻血,虽然不容易止住,但吃过药就好了。
少年的温絮白说……不要紧,这只是一点小毛病。
……
“……是一点小毛病。”
十二岁的温絮白按着鼻梁,靠在床上,脸色很苍白地向他道谢:“谢谢小陌。”
说这话的时候,温絮白没什么力气,声音很轻,但还是微微笑着的。
这种很温和的笑意,好像就一直种在温絮白眼睛里,从那颗古井似的心脏里安静生长出来。
温絮白的眼睛不像古井,像明净深秀的湖,倒着他狼狈的影子:“是不是……吓到了?”
十岁的他死死攥着一大把纸巾,别过脸,语气又冷又硬:“没有。”
温絮白就摸摸他的头:“别怕。”
“能不能帮我倒一杯温水?”少年温絮白看出他的恐慌,体贴地给他找事做,不让他继续杵着丢人,“我需要吃药。”
他骂自己脑子锈死了,匆匆去接水,结果印证了他骂自己的话€€€€他果然是个废物。连一杯温水也兑不好,弄了半天,不是冷了就是烫了。
他越弄越急,几次被溅出的开水烫到……直到温絮白握住他的手,帮他把开水壶拿稳。
因为比他稍微年长些,少年时温絮白的身量比他高,只是很单薄清瘦,要一只手扶着桌檐,再靠住书柜才能站稳。
那只手的骨节并不明显,手指修长漂亮,只是有种异样的苍白,甚至能看见皮肤下淡紫色的血管。
温絮白靠着书柜,帮他稳住那个开水壶:“是因为太重了,桌子又高。”
温絮白替他解释:“你的年纪小,力气也还小……下次可以踩个凳子。”
“我能拿住。”他急着反驳,“就是€€€€”
“就是急着帮我的忙。”温絮白低头看着他,从眼睛里笑了,“谢谢小陌。”
……在他们闹掰以后,少年的裴陌几乎是发着狠,要把这些从脑子里剜掉。
全剜干净,他不想记住这些令人反胃的东西。
裴陌一直在做这件事,可扎进去的根挖不完,他快要被这件事逼疯。
他根本就不想承认,他跟温煦钧较了这么多年的劲,最恨的却是那个据说远走国外、连温絮白葬礼都没回来的温煦泽。
裴陌根本就没见过温煦泽,只知道这是温絮白的弟弟。
€€€€光是这一点,已经足以让裴陌嘲讽,甚至生出无法自控的怜悯。
全浪费了。
温絮白的弟弟……是这么个冷血的、天生就没有感情的玩意,把他二哥的好全都浪费了。
但凡温絮白有个脑子正常的弟弟,被温絮白这样的人手把手带着长大,能长成什么样……会不会现在完全一表人才,和温絮白共用一个模子,能把人嫉妒疯的清俊端方?
裴陌被这件事剧烈折磨和煎熬,他的眼睛里充了血,手指抠进瓷砖缝隙,即使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恨什么。
恨温絮白命不好?
恨温絮白就这么一个弟弟,还和那个温家的所有人一个德行。
恨温絮白的好全喂了狗,即使被他这样折磨,也没有任何人能来照顾温絮白,替温絮白撑腰……
……这个连他自己也清楚堪称无耻的念头,尚且没彻底清晰,已经被猝然的震惊打乱。
裴陌惊恐地瞪圆了眼睛。
他不明白自己看见了什么,他知道是幻觉,但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是这种幻觉。
他看见活着的温絮白€€€€成年以后的,慢慢被病痛折磨吞噬的温絮白。
不仅仅是温絮白,还有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