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进度是十万分之七千九百六十四,依然没有什么进展,我想,要不要试着在“残星”里放一些你常用的东西。
但这片区域太大了,我无法保证你能收到。
联邦制已经推行,只是皇宫仍被保存,你的住处每天都有人整理,他们不准我进去。
这让我们再度发生了一些冲突,努卡骂我从来都没有心,我原本想反驳他……但我在看着你的房间时,忽然想起很多事。
我们小时候,你头疼得很厉害,经常整宿睡不着,但又为了不吵醒我,一个人去外面吹风。
我听见了,但我还是继续装睡,没去问问你怎么了。
你总是嫌吵、嫌声音太多。
很多时候,我们附近明明没有多少声音€€€€过去我把这当成是你骄纵、故意为难那些做事的人,甚至因为这个说了你很多次。
现在想想,只要我当时稍微动一动脑子,仔细想一想,去找私人医生问一句……或者去问你的父母,他们都会告诉我。
我想起你的母亲,她每次看我的时候,总是显得很悲伤。
我猜她很盼望我会问,但又不敢越过你说出这些,怕伤你的心。
我为什么不问呢?
努卡说得对,我是个没有心的、冷漠到极点的、根本配不上你这么好的人的自私鬼。
我现在非常后悔,但我想这种后悔无济于事,你不会原谅我,也不会回心转意。
但总之,我会继续找你。
我拒绝参加一切对你的纪念活动,在我找到你之前。
8368/01/01 05:00:07
搜索进度已经接近尾声,我参加了一场战斗,受了些伤,昏迷了大概一两年的时间。
我这些天一直在想,六年前的今天,我不该回复你的邮件。
我该第一时间赶过去。这是凌晨五点,你一个人跑到“残星”,我做出的第一个反应居然不是去找你。
我居然批准你进去。
如果我当时立刻赶过去,是不是有可能拦住你?
我是个蠢货,我耽搁太久,又错过太多了。
我不能再这样无所事事地躺下去,我决定继续去找你,阿忱,如果你累了,就出来见我。
我带你回家。
不会让你睡不着了。
8369/11/20 23:45:03
……阿忱。
8369/11/20 23:47:09
怎么能坐着睡?
第25章
星历8369年, 11月20日晚。
伊利亚星系找回它最年轻的皇帝。
即使过去的七年,始终有人在持续探测、持续搜索,“残星”也从未在同一时刻, 出现这么多人。
因为是片众所周知的, 最荒芜、最死寂、最空无一物的地方。
它只有残骸, 只有尘埃。
这片残骸区域内部无法照进阳光, 终年温度都在零下€€€€而每当进入失温期, 气温还会再度骤跌。
倘若不加防护,只要几秒就能将人冻透。
……
更多的人赶过来,找到庄忱。
凌恩也在那, 他大概是最早发现庄忱的人,发出讯息后, 就一直跪在一片星舰废墟的角落。
那有把椅子€€€€很普通、很平常的椅子,大概曾经属于星舰的用餐区域,又或者是休息室。
二十三岁的皇帝坐在那上面。
握成拳的手放在膝上, 腰身挺得笔直, 下颌微扬, 睁着漂亮的眼睛。
看起来,仍是和过去如出一辙, 从未变过的孤僻傲慢。
只是身上覆着抹不去的霜雪……这样的衣物放在残星这种地方,实在太单薄、太无济于事了。
太无济于事了。
凌恩尝试抹去那些覆在睫上的白霜, 可不论怎么尝试, 能被抚下来的只有薄薄的一层新雪。
这双眼睛在这里太久, 早就变成和冰雪一样的霜白色, 这个人……也一样。
其他人赶来前, 凌恩已经尽力想了很多办法,试着让冷淡傲慢的年轻皇帝软化下来。
他握住庄忱的手, 将精神力凝化,变成滚热沛然的暖意,烘着那些僵硬的关节……可努力了这么久,连最外一层冰壳都全然无动于衷。
那双眼睛看不见他、也并不看他。
永远留在二十三岁的年轻皇帝傲慢地坐着,坐在废墟里,抬头注视属于他一个人的、绝对寂静的王国。
七年的时间被冻结在这里,这仍是伊利亚最年轻的皇帝。
“……阿忱。”凌恩触摸他的手。
他低声说:“会难受。”
……庄忱难道不嫌难受、不嫌不舒服?
被他触碰到的,是种完全冰冷,完全坚硬的触感。
这种寒冷粗砺的风和雪,是骄纵金贵、从没吃过什么苦的年轻皇帝……一向最无法忍受的。
他们小的时候,连衣服不够柔软,都会让小皇子发脾气。
凌恩尝试着伸出手,想去抱他。
手上的分量异常轻飘,无知无觉的身体受他惊扰,生硬地跌在他肩上,像片坠落的冰花。
仿佛在无人来接的多年以前,这具身体就已经是这么轻。
轻得像是只剩一把骨头。
“你放开他。”有人低声开口,嗓音十分沙哑,“放开陛下……松手!你这个……”
说话的人十分缺乏耐心,最后几个字还未说完,拳头已经砸上去。
这位伊利亚最负盛名的战神被拳头一砸,就摔在地上。
失了支撑的年轻皇帝,身体刚向下跌,就有数不清的手抢去扶他。
同样穿着军装的青年扑向凌恩,掐住凌恩的喉咙,狂暴的精神力凝成冰锥,被他抵在凌恩心口。
努卡,十年前被庄忱捡回去的孩子,当时只有九岁。
现在这个年轻人也只有十九岁,因为这些年里自虐般的疯狂训练,精神力凝练到了可怖的地步。
这是伊利亚出现的第二个精神力异常强悍的天才。
“你这个……”这个年轻人双目通红,发着抖,死死咬着牙关,“你这个自私的……混账!”
“我知道。”凌恩低声说,“请让我……先带他回去。”
努卡仍不管不顾地向他攻击,但这个年轻人毕竟还只有十九岁,太年轻了,锋利的冰锥轻易就被凌恩化去。
凌恩将他推开,撑着残骸坐起来。
残骸的边缘很锋利,他的手轻易就被割破了,血不停向外涌,顷刻融化了一小片雪。
凌恩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冒出新的想法,起身想朝庄忱走过去,却又被爬起来的努卡一拳砸在地上。
“没用,没用,没用。”
努卡死死按着他:“别做梦了,早就没有用了……别把你的血弄在他身上。”
“他干干净净的,他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干净的地方。”
努卡盯着他,剧烈的仇恨和愤怒在眼底灼烧:“他爱干净……你滚远点,别弄脏他……”
凌恩就真的不再动,被他掐着喉咙,仰面躺在冰冷的残骸上。
“他根本不想见你,你也少在这自作多情……他的病也早没那么难受了,用不着你治了,他说他不觉得吵了。”
“他最后那几年过得比你好、比你舒服,根本没因为你这个混账受苦。”
努卡的喉咙里都冒出血气,他盯着凌恩,绞尽脑汁想最残酷的话:“你自己愿意去前线驻防吃雪,我们在暖宫里给他过生日。”
努卡哑着嗓子说:“他很高兴,和我们喝了很多甜酒,舒服服睡了一大觉,根本想不起你来……”
“……说谎。”凌恩低声说。
他挪开努卡掐着他喉咙的手:“你在说谎,或者是他在说谎。”
他很希望这是真的,如果这是真的,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但如果真是这样……如果真能这么舒服,庄忱就不会来“残星”,不会选择坐在这里迎接终局。
那只手攥得很紧,指节已经彻底冰冷僵化。凌恩无法让他松开,也无法判断那来源于哪一种痛苦。
是致死也无法摆脱的嘈杂喧嚣,是这里的漆黑冰冷,是曾在这里永远离开的父母……还是别的什么。
他无法判断。
直到这个时候,他终于被迫承认,他根本不了解庄忱。
十九岁的年轻人在他的话里,变得沉默冰冷,像是个苍白伶仃的游魂,一言不发地委顿在地上。
凌恩知道努卡为什么要在这和自己浪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