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没想火葬场啊 第135章

于是就这么过了这些年。

沈灼野再也没来过。

宋国栋不拒绝拍摄,摄像却也并没直拍他们,直播间的画面一直定格在楼梯间的窗户。

点进来的人,除了画面,也只能听见画外音。

画面也寡淡乏味,很小的一扇窗户,焊着粗壮的铁栏杆,玻璃上有一层陈年旧灰,显得天空昏黄。

商南淮没答话,刷了刷直播间的评论,看见第一条就是「人家宋老师说得也没错」。

商南淮嘶了一声,火气冲到头顶,刚想滥用房管的权力封号踢人,下头却已经有比他先反驳的人。

「……要么稍微保留一点脑子,别全捐了呢?」

「当事人有局限性,是因为视角有限。咱们是第三视角旁观,事后诸葛亮不当白不当,多看看再升堂吧。」

「至少他老师肯定是误会了,我赌一块钱,编剧采风遇见的八成就是小时候的祸害。」

「我也赌,小祸害也是惨,叫这些真祸害缠上。」

「祸害太生分了,要是我,我就把这些事全告诉老师,什么误会都没了。」

「你能说这话,是因为你没像他这么活过。」

「是是,你不生分,那是因为你不用怕惹麻烦。因为给你开门的是你的家,不是随时把你扔出去反锁门,再不让你来的什么人。」

「先别叫他祸害了!这真是什么好昵称吗?我现在开始怀疑这也是姓邵的故意的了,沈灼野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吗,怎么摊上这么个经纪人?」

……

评论口风变得明显,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商南淮低头刷了刷,发现有不少留言,是让他去看编剧那边的主直播间。

有几条留言说得相对明确,商南淮看了看,问宋国栋:“您那时候,体育队里也总是丢东西?”

宋国栋倏地蹙紧了眉。

他很警惕这个问法€€€€有一说一,这事人赃并获,不是沈灼野干的:“是别人偷的。”

体育队那几年改革,引进了不少相当昂贵的专业器材,大卡车浩浩荡荡拉进来,叫人围着看了半天。

这东西在这种地方放着就招贼,宋国栋特地养了两条大狼狗,还是有不怕死的来惦记,抓着了好几个。

没有沈灼野,宋国栋也不信沈灼野会偷队里的东西。

沈灼野一直在体育队里长大,长得很好。要不是心脏有点小毛病,说不定能一路走体育,做专业运动员。

“初中那些老师很看不起他,都挤兑他……我们这老师不多,都知道。”宋国栋说,“尤其€€€€”

他说到这,不知为什么,忽然有些说不下去,烦躁地来回踱了几步。

副导演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出来,听了一会儿他们的对话,替他说下去:“尤其是收书款的那个老师,对他很不好,您就觉得……也说不定。”

“说不定他是那样的孩子,因为报复对他不好的人,一时冲动就去偷钱了。”

副导演问:“是不是?”

宋国栋更烦躁,沉声回答:“我没这么说!我是说€€€€这是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人们总会忍不住,用自己的行为逻辑去理解身边的事。

副导演并不和他争执,看了看新发过来的台本,又接着问:“您觉得……您对他好吗?”

宋国栋被这话问得脸色铁青。

察觉到气氛变得僵硬,节目组跟过来的助理硬着头皮,干咳着讪笑打圆场:“肯定,肯定好啊,要不是宋老师……”

“好个屁。”宋国栋冷声说,他不知出于什么情绪,把那些伤人的话重新重重说出来,“我叫他滚,说没他这个学生。”

“我听人说了,在他住的地方找着了那些钱,一分没少。”宋国栋说,“我气疯了,动手揍了他,他不知道躲。”

“我不信他,他解释什么也没用,我让他以后不用再叫我老师,一辈子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

宋国栋一口气不停地说:“我把他从家里拖出去,从这个走廊一直拖到外面,还有那个保温杯€€€€”

……这些话,十多年的时间里,没被提起过半个字。

于是这些事也被封存,年岁愈久愈回避,只有当初那种隐隐约约的违和不安,深夜纠缠不散。

宋国栋按着楼梯扶手,再咀嚼了一遍这句话,脸色微微变了。

“还有那个保温杯。”副导演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直言不讳,“可钱一分没少……对吧?”

宋国栋盯着昏暗的楼梯间。

像他这种人,性格爆烈脾气上头,冲动起来什么都听不进去,光认定了那一件事不放……少说几年时间都转不过来。

几年过去,沈灼野也去拍电影、当大明星,不再留在这个地方,当初的事好像也没多重要了。

“挺重要的。”副导演说,“有人拿这个抨击他,他现在退圈了。”

宋国栋倏地转回来,脸色这次才彻底变了,沉声问:“谁干的!?”

“是不是前几年花钱骂他那帮人?那些人都在造谣,我两年前就起诉他们了。”

“退圈什么意思,不演戏了?”宋国栋追问,“退役了?他去哪了?现在干什么去了?”

副导演一个问题也回答不上来,犹豫着回头看商南淮,发现后者也指望不上,正对着楼梯一味出神。

宋国栋还抓着他的胳膊不放,等着他回答。

副导演沉默半晌,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也只好苦笑了下,打了个岔,点开主直播间的录屏回放。

主创在谈有关创作的缘分……编剧聊到创作灵感,说是十多年前,有次来这里采风,遇见了个很特殊的孩子。

编剧当时流年不利,一下火车就弄丢了行李箱和随身的公文包,连眼镜都掉在地上,叫人踩碎成了几瓣。

那时候手机尚且不算普及,天色又已经黑得差不多,编剧连路都看不清,无头苍蝇似的乱走了一阵,就叫个孩子捡着了。

主直播间是访谈模式,有专门的主持人,听到这就好奇:“怎么是捡着?”

“可不就是捡着。”编剧扶了扶眼镜,“他以为我是来撬仓库门、偷器材的,我跟他说,我连仓库都没看见。”

其实仓库就在五米之外,可惜编剧高度近视,五米外已经人畜不分,也没看见对着自己龇牙弓背的两条狼狗。

那孩子十几岁,蹲在满是碎玻璃的围墙上,轻轻吹了声口哨,那两条狼狗就骤然温顺。

这回编剧看见狗了€€€€不光看见,那狼狗立刻抛了他,挣着链子想去迎那孩子,尾巴抡圆了甩编剧的腿。

编剧就这么被一个半大孩子捡走,被领到了附近的招待所。

“他帮我垫了住宿费,出去了一趟,就帮我把丢的箱子找回来了。”

直到现在,编剧还对那个相当奇幻的晚上印象清晰:“他说他不上学了,不用早睡。我把钱还给他,我们聊了一会儿天……”

选角导演也在边上,还保留着当时剧组的资料,埋头翻了两下,找出一张沈灼野小时候的旧照片:“是不是长这样?”

编剧戴眼镜看得太清楚了,特地摘了眼镜,眯了眼睛看了半天:“……对!”

十三四岁的孩子,跟十六七岁,虽说只差三年,但这三年正好是拔节的时候,相貌的变化其实不小。

编剧对人不敏感,直到这时候,才意识到这事居然这么巧:“原来就是小沈?怪不得他在剧组跟我打招呼,我还奇怪……”

十七岁的沈灼野,待人接物已经相当有分寸。

认出编剧后,他去打了招呼,发现编剧对自己没有印象,也就该做什么做什么,不再去打搅。

十三四岁的沈灼野就更好哄,虽说相当神秘、相当酷,一声口哨就能止住险些暴起的狼狗,出去一趟就能弄回丢了的箱子,但还是会被编剧拿出的方便面吸引。

尤其是泡好了、热气腾腾的方便面,沈灼野挪不动步子,无声咽了下,有点不好意思:“……我不饿。”

“吃嘛,吃嘛。”编剧笑吟吟招呼他,“泡了两桶,一个人也吃不来。”

被留下的少年很拘谨,没了在外面的冷冽野性,规规矩矩坐着,小口小口吃方便面。

编剧很擅长访谈,引着他说了些话,大致了解了情况。

这儿有一群混混聚集着,偷鸡摸狗什么都干,不光抢东西,还老是趁着半夜撬小学体育队的仓库,想偷里面的器械。

沈灼野白天打零工,晚上没事做了,就去那边守着€€€€他跟这些混混早就杠上了,箱子跟包也是从那些人手里抢回来的。

编剧替他担心:“会不会报复?”

沈灼野:“无所谓。”

就他一个,报复也无所谓,反正这些人也只能盯着他,报复不着别人。

如果是本地人、又有家有业,就不要招惹这些人,否则缠也能被缠得焦头烂额,数不清的麻烦。

沈灼野亲眼看见他们报复人,砸玻璃、刷油漆都是轻的,拆变压器箱子,放火,泼脏水,找人堵这家里的孩子找麻烦……什么都做。

编剧不是本地人,在这里待几天就走的话,状况就好很多,只要别往偏僻的地方去就行了。

这些败类、祸害见不得光,还是不敢在光天化日底下乱来的。

编剧向他道谢,又忍不住劝:“怎么不继续念书了?有条件的话,还是把学上完。”

沈灼野低头喝方便面汤:“不想读了。”

他不说更多的话,只说了这么短短一句,就沉默下来,埋头继续吃泡软了的方便面。

编剧也不好再劝€€€€那个年代,这种情况并不算是个例,尤其是不怎么发达的地方,初中念不完就辍学的情况不少。

只是这孩子特殊,编剧没见过哪个辍了学的孩子,还不撒手地背着书包,洗得发白的衣服规规矩矩、干净整洁,说话都一本正经的。

大概是他身上这种跟年龄不符的气质太过鲜明,编剧和他聊了一会儿,甚至没忍住把他当成了平等的聊天对象,谈起了自己正在创作的剧本。

“是另一部片子,叫《余灰》。”编剧回忆,“当时刚写到一半,我给他看了剧本……”

这不是电影,是部电视剧,当时也相当出名,同样是早些年风靡各地、家喻户晓的片子。

主角就叫余灰,从被寄养的地方逃出来,千里迢迢一个人找家的故事。

路上发生的事很多,遇到的人也很多。有好的、有坏的,有好心人,也有骗子和恶棍。

相当催泪,余灰的个性也相当鲜明。最后余灰历尽千难万险终于找到家,扑进爸爸妈妈怀里的时候,狠狠收割了一代人的眼泪。

主持人小时候也看过,有些惊喜:“原来还有这种渊源?我当时可喜欢小余灰了!幸好您笔下留情,让他最后找着了家,不然我肯定哭得几天吃不下饭……”

编剧哑然:“其实原本的计划里……是不打算这么写的。”

余灰这名字就不祥,和这部电影一样,那份剧本里也有诸多隐喻,在暗示余灰找到的“家”不过是个泡影。

千里迢迢也好,历尽艰辛也罢,命运的残酷明晃晃亮在那里,并没有一个家在路的终点等着他。

这消息实在劲爆到能上热搜,直播间里瞬间被一片问号跟刀片占满,涌进来的人带着糖里藏刀的童年回忆,惊慌失措乱窜: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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