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
程幼眯着眼慢慢适应洞口的光线,再睁眼霎时被这里的景象震住。
明明是深秋近冬,可这却暖阳和煦,山花烂漫。
穿过一小片花丛,两人坐在坡道的巨大的岩石上,齐煜川看着漫山遍野的花,而眼神却像是望向很远的地方。
“这没有墓,怎么祭拜?”程幼趴在他耳边小声地道。
“坐一会就好。”
“我们还是起来吧……”若真有墓,这样坐着实在不好,程幼推了推齐煜川小声道,他说话的声音很小,像是很怕这些。
齐煜川没说话,拉着他手轻轻一拽让他跌坐在自己怀里。
“啊!”程幼吓了一跳,等回过缓过身,瞪了一眼他。
齐煜川眯着眼笑了笑,仰头突然亲了一下程幼的唇。
程幼耳尖一红,从他怀里下来也忘了生气。
“死人有什么好祭拜的……”齐煜川突然道,只是刚说罢便被程幼慌慌张张捂住了嘴。
“你真是活够了……”
看着生气的程幼,齐煜川俯身靠近,气息压迫可程幼却毫无知觉。
齐煜川看着他清亮的眉眼,弯唇笑了笑,肆意又风流。
“不忌生死,才得以生。”他说罢坐回一旁笑着说“我师傅说的……”
程幼双手搭腿上,顺着他的视线也望向远处,不可置否。
远处有漫无边际的杂花,有绵延的山和土坝,更远还有湛蓝悠远的天,像他刚重生的那日一样,明媚而悠远。
“其实今天是我师傅的头七,听人说头七这天的亡魂会回来,所以今天我来见见他……”齐煜川突然道。
程幼被他的话怔住,转头看他时却还是只见他脸上挂着笑。
“但我想他大概不会见我的”齐煜川没有什么情绪地陈述,程幼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说,只是偷偷握紧了他微微发抖的手。
“为什么”程幼转过脸蹙着眉轻声问。
“他知道我恨他……”
“为什么恨他?”程幼更不解。
“为什么恨他?”
齐煜川想了想却不知从何说起。
因为他叛国吗?是,但不全是。
如果因为他叛国而恨,那恨意应该在他死在自己剑下的那一刻就该消失了。
“这里风景真好”齐煜川转而言它,显然不欲多说。
“嗯”程幼也不追问,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连接天际的洋洋洒洒花色。
“我父母都葬在这里,如今师傅也葬在这里,我想等我死了也葬在这里……”齐煜川笑着道“天高云淡,自由自在。”
“葬在这里算什么自由自在。”程幼松开他的手,淡淡瞥了他一眼道“死了一把火化成灰,随风扬了,才算是干干净净,自由自在。”
齐煜川勾着唇仍是笑着,听他的话反倒是认真想了想很是赞同道“也是”
程幼将脸转到一旁,齐煜川见他准备不理人霸道地将他一下抱到自己挨边。
“我可是要长命百岁的,我不和你个短命鬼坐一起,省的折我命数。”程幼推着他认真道。
“道士说本将军命最煞,你坐我旁边能给你挡灾。”齐煜川摁着他不让人挪动分毫。
“短命鬼……”
“你,长命百岁……”
两人笑闹着,忽然从天边传来穿透云霄的鹰唳,程幼脸色一白拽着齐煜川的袖子吓得闭上眼。
齐煜川看他惊慌狼狈的模样笑出声,遂站起身,屈指放在唇边发出悠长嘹亮的口哨声。
雌鹰听到口哨声异常兴奋,鹰唳惊空遏云。
齐煜川站在巨石边缘迎着风伸出手臂,鹰盘旋着停在他手臂,白头乌羽毛微抬下巴,难掩睥睨之态。
程幼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幕。
“你养的?”程幼呐呐问。
“嗯”齐煜川点了点头,逆着光俯身要将鹰递程幼跟前,而程幼却吓得直往后缩。
“拿开!我不要!”程幼转过脸闭着眼,使劲拍着她,让他把鹰拿远点。
而鹰似乎也感受到了程幼对它的不喜,犀利的眼神落在盯着程幼好看的脸上,低低发出一声排斥的尖鸣。
“朔雪!”齐煜川不悦地低声呵斥,而这鹰似乎也极通人性,听到他的呵斥“咕咕”地叫着讨好。
程幼见它向自己示好,赶忙温和讨好地笑了笑,只是仍坐得远远的。
“怎么什么都怕?”齐煜川伸出食指轻轻挠了一下他的下巴挑了挑眉说。
“吾常存敬畏之心”程幼瞪了他一眼,一本正经道。
齐煜川笑出声,笑声爽朗,眉眼越发俊美洒然。
“你笑什么,怪吓人的”程幼红着脸口是心非道。
“本将军俊美风流,哪里吓人,莫不是你想入……!”
“我什么?”程幼急急慌慌抢过话“哦~大将军自是俊美风流,不然身边也没有那些莺莺燕燕!”
“什么莺莺燕燕?”齐煜川低头看着他不明所以问。
“你当我傻!喝了花酒就来招惹我,若不是当时要看你脸色过活,我早一箭把你射个对穿!”程幼恨恨道。
“只是那个日同我舅舅戚将军去见李大人,饮了掺了助兴香的酒。”齐煜川摸着鹰的脑袋像摸猫狗一样。
“我哪里敢”
他漆黑的眼里浸满狭促的笑意,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齐将军,有什么不敢……”程幼轻轻慢慢道。
“齐将军敢,齐煜川不敢。”齐煜川抬手朔雪边煽着翅膀直击云霄而去,嘴角的笑又轻又淡。
齐煜川的话如同离弦的箭,从程幼耳边呼啸而过,然后霸道地在他心上竖起旗帜。
“你还会射箭”想起他刚刚的话,齐煜川转头问问。
“嗯”程幼应声,脸上不自觉流露出得意。
“程将军教你的”
“不是父亲,是我四哥。”
“你四哥郑……仪廉”齐煜川不太确定地问。
“是!”程幼轻快地应声,更是得意。
第62章 他们的孩子……
齐煜川哑然失笑。
郑仪廉文武具佳,早年便名动帝京如今入仕更得人心,虽然他远在关外但想不知道也难。
“我四哥同我一起长大,擅骑射,我的箭术便是他手把手教的。”
齐煜川狐疑地看着他白净的脸庞,显然不信他吃得了学箭术的苦,程幼一眼看穿,得意得几乎藏不住身后的大尾巴。
“你真是狗眼看人低,我好歹也是世家公子,虽然不擅武术,但也不是一无是处!”
“我学箭术的时候四哥可是总夸我悟性好呢。”
“那你四哥耐性想必不错……”齐煜川挑眉笑道。
“当然,我四哥是我见过耐性最……”说到一半程幼便反应过来齐煜川是在骂他学得慢,人笨,随即瞥了他一眼,遂没了声。
云卷云舒,风过如逝,时间悄然在指尖流逝,当程幼还笑着说话时,离别已经在伏笔……
日头渐盛,齐煜川坐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逆着光的身形挺拔而流畅,朔雪扇着翅膀落在他手臂,不舍地“咕咕”鸣叫。
“风大了,出谷吧”齐煜川低头看着程幼道。
“好”程幼点头站起身,朔雪也如箭掷一样直击天际。
两人并肩转身向外走去,齐煜川背对着花谷扬起手,片刻遥遥摆手。
他的唇仍勾着,黑漆漆的眼里带着笑意,只是手放下的那一刻,周身却笼着亘古的哀伤,花色洋洋洒洒,暖阳下微风掀起波浪,连接天边。
然而风声和颜色都停留在狭道口,远去的是齐煜川的背影,是不能释怀,还是一去不回?背着刀的少年将军那一刻选择释怀。
可能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父亲的不得已是国,母亲的不得已是深爱,师傅的不得已是忠诚,所以父亲殉国、母亲殉情、师傅殉主。
只有他被抛弃在原地,被迫背负着他们的爱和恨。
他以为这辈子他可能都不能释怀,但昏迷的那晚,程幼推开寝房所有窗,明明灭灭的光在他眼前跳跃,那一刻他豁然明朗,没有原由、没有为什么,就是很再平常不过的一天、再平常不过的一刻,忽然、明朗。
穿过狭口,齐煜川放开程幼的手,程幼不解地望着他,他本能地恐惧失去与齐煜川联系的空间。
“沿着这条路,一直向北就能离开邺城……走吗?”齐煜川问。
程幼转身看着那条路,突然犹豫了,清亮的眼睛突然间变灰蒙蒙得,他站在路口像失去方向的麋鹿。
他从到邺城的那一刻就在想着如何离开,可真要离开的那一刻为什么又犹豫了?
长久的沉默像结不开的题,摆在程幼面前,他犹豫不决,却也无法解决。
“走……”最终,程幼看着那条路,没有回头轻声道,自然也没有看见齐煜川突然间晦暗狠戾的目光。
程幼不知道,他说走的那一刻齐煜川也已暗下决心。
“要把斩风带走吗?”齐煜川问,黑漆漆的眼里没有丝毫笑意。
“不……他不会和我走的,他……”程幼落寞地摇了摇头。
或许斩风会像他一样因为别离而难过,但如果因此让他去一个不属于他的地方,他更会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