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扫过去,他才看到傅闻€€也在台下。
开班仪式结束,沈良庭跟随人群离开,因为座位在最里面,几乎落在了最后。
“闻€€,刚刚那个人的发言就像在我们会议室装了窃听器,跟你以前开会时说的几乎一样,可够巧的。”身后有人说话,是利星的副总裁€€€€杜美荫,一位毕业于哈佛的天才博士美女。
沈良庭回头看过去。
“内容不错,逻辑不行。”傅闻€€这才言简意赅地开口评价,他站在过道下几级台阶,和沈良庭隔了几个人,高大的身躯微侧,双手插兜,一双长眸却向沈良庭的方向看过来,穿过人与人的缝隙,精准无误地捕捉。
身边的人拉着沈良庭向座椅内侧的方向退了一步,空出过道,让几个领导先过去。
沈良庭这才回过神,低着头冷漠地避开那些穿着手工西装和鳄鱼皮鞋的人。
然而过了片刻,一片阴影笼罩了他。
沈良庭抬起头就看到了傅闻€€。
傅闻€€停在他身前,问他,“对什么故事熟悉一点?童话、寓言还是野史?”
沈良庭没反应过来。
“随便选一个,明天早上7点50分到我办公室,在上班时间前讲一下。”
说完傅闻€€转身走了。
身边的同事不可置信地拉过沈良庭,掐他胳膊的力道大到能留下淤青,“天啊,你竟然和傅总认识,他刚刚是在跟你说话吗?”
沈良庭一直保密自己的身世,对和傅闻€€过去的交际讳莫如深,所以他看了眼同事然后认真地回答,“没有,傅总戴了蓝牙耳机,是在打电话吧。”
同事愣了下,“可他看着你啊。”
沈良庭却快步朝门口走去,“你看错了,他怎么可能在跟我说话,他都不知道我是谁。”
同事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和判断,最后匆忙追上去,“那也许是我看错了。”
等回到宿舍,沈良庭不知道傅闻€€是不是另有深意,虽然摸不着头脑,回去后还是老老实实地挑了个故事。
他对童话了解不多,也没兴趣讲王子和公主,翻了一遍安徒生童话后,选了一个独腿锡兵的故事。
第二天一早天没亮沈良庭就离开培训地到了利星总部,两者要坐7站地铁,从城郊到CBD。前台小姐听他说完,打电话上楼核实,给他刷卡上了顶层。
站在电梯里,闻到陌生的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沈良庭才敢确信这匪夷所思的要求,是确有其事,不是自己做梦发癔症。
利星总裁办公室,门半敞,没有关上。
沈良庭进门时,傅闻€€背对着他,在一个小柜子前不知捣鼓什么。
入目的背影挺拔,宽肩长腿,深色西装像套在模特架子上,阳光铺天盖地洒下来。
沈良庭不得不眨了眨眼睛,让自己适应光线。
利星大厦属于地标型建筑,巍峨耸立,居高临下,周围再没有更高的建筑物遮挡,总裁办公室位于顶层,坐北朝南,空间大,采光极佳,清晨的旭日阳光投进来,把办公室映照得满屋亮堂。
傅闻€€这时转过身,他的眉目也就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连睫毛也是浓密闪烁的。手上端了一杯清咖,“时间还早,我难得动手,要不要来一杯?”
沈良庭低头说了谢谢,双手接过。
“又是这样。”傅闻€€眯着眼打量他,却突然说。
“什么?”沈良庭抬头问。
“你好像很怕我。”
“没有。”沈良庭很迅速地摇头,因为的确不怕。小时候他对所有大人们都像一只避猫鼠,恨不能躲开三尺,唯独不怕傅闻€€。
傅闻€€没有再深究,“尝尝?不知道你口味,奶和糖自己加。整个公司喝过我冲的咖啡的人不超过一只手,现在你也算一个了。”
沈良庭什么都没加,直接低头抿了一口,仔仔细细品尝了,然后问,“是香格里拉庄园的吗?”
“怎么猜出来的?”
沈良庭回答,“只有这里的咖啡豆种在石榴树旁,所以有很淡的石榴味道。”
“你对咖啡这么了解?”
沈良庭垂眼笑了笑,没有说因为张兰习惯每天早晨喝咖啡,最喜欢这种咖啡豆,他笨手笨脚拿错过两次,挨过几个巴掌就知道了一点。
傅闻€€看着他,发现他微笑时眼角弯起的弧度很柔软,皮肤在阳光下几乎透明,能看到脖颈拉伸处青蓝的血管,脸是瘦长的,下巴很尖,睫毛奇长,一颤一颤的,会有点小时候的样子,傅闻€€一边观察他,一边说,“好多年没见你,听说你很久没回家了,也没有跟他们联系吗?”
沈良庭抿了抿唇,思考片刻,还是坦率地告诉他,“我不想再跟那里有什么关系了。”
年轻的声音清脆而富有朝气。傅闻€€缓缓咽下口中的苦涩清咖,很久才说,“也好。”
傅闻€€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了,我让你准备的准备好了吗?”
沈良庭放下咖啡杯,点了点头。
办公室内,一半是办公区,被硕大笨重的办公桌占据,深棕色,呈工字型,有些老式,听说是上一任董事长留下来的。傅闻€€接任后,并没有更改办公室布局,装饰布置就过时了些。桌上还摆着一个透明的玻璃制品,圆环形,中间是一颗纯金的星星,是利星成立30周年的纪念品。
一半是接待区,黑色皮沙发,黄花梨茶台,墙角摆着一株金桔树,黄澄澄,硕果累累,寓意很好。
沈良庭就站在金桔树旁,能嗅到清淡的果子的甜香。
傅闻€€坐在沙发内,看了下时间,对他说,“开始。”
沈良庭本来有些紧张,但金桔的味道稍稍安抚了他,他看着傅闻€€的眼睛,开始讲故事。
越讲,躁动的心越平静。
等说到那个独腿的锡兵被扔到火炉里化成一颗小小的锡的心后,沈良庭停下来。
“超时了三分钟,”傅闻€€看着表,“为什么选这个故事?”
沈良庭不带情感地说,“故事内容合适。”
傅闻€€微顿,随后笑了笑,“今天先回去。明天还是这个点。我只给你10分钟,如果你还是没办法在规定时间内把一个故事说完整的话,那就不用再来了。”
傅闻€€说得不容反驳,说完就站起来,走到办公桌准备处理公务。
沈良庭在原地站了片刻,知道傅闻€€无意与自己叙旧,没再逗留,转身离开。
临走前,他看到了被自己放在桌上的咖啡杯,犹豫一会儿,还是走去拿了起来。
走出门,咖啡还有点余温,指腹摩挲片刻,沈良庭在门口站着把咖啡喝完了,咖啡味道十分苦涩,喝到后来才有点醇香。
秘书安娜看到他,立刻站起来走过去,“您好,先生,杯子给我吧。”
沈良庭拘谨礼貌地对她微笑说,“不好麻烦你,我去洗干净。”
秘书挂着职业化的笑,“没事的,先生,有专门的保洁会清洗。”
沈良庭摇摇头,还是执意去卫生间洗干净了杯子,擦干净水,才放在秘书小姐的桌上。
之后培训的一周,沈良庭每天早晨都站在傅闻€€办公室。
傅闻€€日程繁忙,但在这10分钟内,他什么都不干,也没有人进来打扰,他会耐心坐着,听完这些毫无营养、老套乏味的童话。
有时一结束,外头早等得不耐烦的人就冲进来,把傅闻€€拉走了。
其实等到第三天的时候,沈良庭对时间的把控已经很好了。
他学东西很快,领悟力也强,很快就知道如何把故事拆分,理出逻辑链,去除不必要的枝干,拎出主线,知道如何言简意赅地把一个故事讲完整。
他知道傅闻€€的意思,成年人时间宝贵,没人有耐心从一堆琐碎话本里摘出有意义的东西,如果开口三分钟内吸引不了对方,那他就已经失去这个客户了。
培训期结束,最后一天,说完故事,他向傅闻€€道谢告别。
知道这7天的70分钟,对这人来说多宝贵,多难得。
有这样惜才敏锐、不吝施恩的心,怪不得傅闻€€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坐稳利星总裁的位置,人心齐聚,一呼百应。
沈良庭觉得这是一种手段,一种眼光,他很佩服。
傅闻€€倒不介意,只微笑说,“你等一下。”然后他站起来,从角落的衣柜里取出了一套崭新的西装,“目测的,不知道准不准,你试一下,不合适可以去换。”
沈良庭始料未及。
傅闻€€送了他一件礼物,然后说,“我等你再回来这里。”
回忆的画面停留在最后一天,他脚步虚浮地抱着西装走出利星大厦,抬眼向外望去,看到灿烂的阳光和繁闹的人群。人间烟火气。
沈良庭沉在浴缸里,闭着眼睛,在又一次濒临窒息的黑暗深渊中坐起来,水珠从睫毛滴落,滑落两腮,睁开的双目没有温度。
傅闻€€是良师,那他想做高徒。
虽然那时候他身无职位,只能低头受教,但他觉得,他们是平等的,是可对话的。
他很高兴,花了那么久的时间,才能站在那间办公室里,体体面面地面对人,喝一杯手工冲泡的咖啡,对话有来有往。这些看起来很稀松的小事,对他而言,却很不容易。
总比而今的情况好。
虽然有失有得,他自己开了口,傅闻€€没有亏待他,一切都很公平。
沈良庭却又有些后悔事后这样说。
原本没有开这个口,那他还有底气,说整件事都是一场误会,而现在交易成了,他就成了谋犯。
他想起从前张兰和人在背后谈起他说的话,“文鸿留他,是因为他是沈家的血脉,我不能生,这点我不占理,只好退让一步。但他妈就是个婊子,你以为一个婊子能生出什么好东西?”
太荒唐了。
沈良庭感觉整个人都在下沉,不断坠落,没有什么可以托住他。他张开双手,将脸埋入掌中,要是他昨天没有喝醉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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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更周四
第7章 风雨将至
很长一段时间,沈良庭都刻意避开傅闻€€,好在傅闻€€不是他的直属上级,他们的交际并不算多。
傅闻€€似乎察觉到他的躲避,再见到他时,公事公办,并不过分亲近。
沈良庭差点以为是自己幻觉,过往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只是夜里他有时候会做梦,想起一些零碎的感官记忆。
抚摸过他后背的手,手上带着一枚不知有什么含义的戒指,全程没有摘下来,质地冰冷坚硬,掐住他脖子时非常疼痛、还有柔和低沉的嗓音,跟他说再坚持一会儿……所有的一切都让人分心,让他觉得现实的一切都很虚假。
之后利星的发展越来越好,公司架构和人员再次发生变动,他顶替了原先领导的位置,直接对傅闻€€负责。
这样出乎意料的人员变动掀起轩然大波,数不清的流言蜚语只差没有点着他的额头讨论。
连沈良庭自己都不知道这则任命是怎么决定出来的,他有能力但没有资历,有成绩但不够完美,如果不是徇私,那就是有人在收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