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手套 第24章

陶然还有意识,艰难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嘴唇蠕动却发不出声。

有意识就是好的,沈良庭迅速解开他手脚的绳索,扶着他站起来。陶然没有力气,要完全依靠沈良庭才能站立。

沈良庭扶着他往外走,还没走到杂物间门口,就听到外头一阵纷乱脚步声。他们正好跟进来的人撞上,打头的人厉喝,“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

说的是印尼语,沈良庭听不懂,他看门外乌泱泱突然挤了很多人就知道不妙,八成是这些人终于想起他们还有一个人质,决定退守礼堂,想要做最后的挣扎。

他们被困在中心,成了瓮中的鳖。

沈良庭单手扶着陶然,另一只手上举做投降状,用英语说自己没有恶意,交代了自己的身份。

“你出来!手放在头上!”打头那人怀疑地打量他,一手拿着铁棍,让沈良庭从杂物间走出来,到礼堂内。

沈良庭顺从地听了他的安排。知道现在敌众我寡,他不能逞强。

一个人上来替沈良庭搜身,把兜里的打火机钥匙钱包什么都掏出来扔在地上。

何主任捂着额头的伤口过来,朝为首的人嘀嘀咕咕比划。

沈良庭皱起眉,试着开口,“何主任,麻烦你跟他们说明白,我不是来闹事的,是来解决问题的。我理解你们的处境,但现在大局已定,你们有什么诉求我都会尽力满足,只要你们放了我,之前给出的条件仍然有效。如果你们担心今天的事被追究,我可以帮你们跟外面的人交涉,保你们全身而退,一切都会和以前一样。”

何主任和打头的人说完,赔笑着靠近沈良庭说,“我知道我知道,沈总什么身份,说出的话当然靠谱。只是要委屈沈总先陪我们在这呆一会儿,只要你能配合,我保证沈总不会受到伤害。”

沈良庭面孔紧绷,看出了他们不信任自己,也不愿束手就擒。他暂时想不出办法,只能点头默许,扶着陶然到墙角坐下,减少体力损耗。

时间焦灼得一分一秒过去,礼堂大门紧闭,期间有两个工人走出去不知道干了什么。

伴随时间推移,陶然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沈良庭一直试着跟他说话,让他保持清醒,陶然身上的伤口又开始渗血,沈良庭不得不向那些人讨了点清水和干净的布,给伤口做了简易包扎,但情况还是不容乐观。

就在沈良庭焦虑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重型车辆轮胎碾过的声音,地面微微震颤。

沈良庭顺着声音看去。

一辆军车径自穿过礼堂大门从外开进来,上头是荷枪实弹的武装警察。

现场人惊慌着戒备起来,对比厂内铁棍长刀这种冷兵器,这简直是大材小用。

车在礼堂内停下,后车厢跳下一群士兵,副驾驶车门打开,傅闻€€从军车上跳下来,凌厉的眉眼扫过礼堂内的情况,看到沈良庭后才开口,“沈良庭,过来。”

沈良庭松一口气,虽然对局势还是发展成这样有些无奈。他扶着重伤的陶然站起来向前走,本来围堵的人群碍于枪械的威胁,给他分出了一条道,在一群人虎视眈眈的注视下,沈良庭一步步朝傅闻€€走去,

临近时,傅闻€€伸手把陶然接过去。

三人转身上车,可突然不知从哪里有暴脾气的工人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猛地朝他们扔了过来。

四周的人都没有来得及反应,只能看着砖头破空而来。

就在这一刹那,沈良庭仿佛出自本能一样,向前抱住傅闻€€往下一压,砖头砸中了沈良庭的后脑。

伴随着砖头闷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身边的士兵举枪上膛,沈良庭身体沉重地向前一仆,倒在了傅闻€€肩上。

傅闻€€转身,身后的人倒进他怀里,他惊愕地抬手捂住沈良庭的后脑,摸到一片粘稠,鲜血从指缝间渗出来。怀里的人已经失去意识,傅闻€€低头看着手上鲜艳的血,红色溃散在视网膜上,瞳孔强烈收缩,灼灼刺目。

血下淌,不一会儿身上的衣服已经血迹斑斑。

一旁的何主任傻了眼,心知不妙。抱着沈良庭的男人眼中有煞气,冻得四周空气寸寸皲裂。闹事的工人面面相觑,都感到了后怕。

傅闻€€握紧沾满血的手,打横把沈良庭抱起来,一脚踩上军车,侧头冷声对一边的军官说,“封锁这里,把伤人的找出来,有什么问题让你的长官直接联系我。”

那名军官挺直腰杆,回答道,“是。”

军车开出去,直奔医院。

沈良庭命大,一番检查下来只有点轻微脑震荡,主要是皮外伤。

陶然糟糕一点,抢救半天才脱离危险期。

沈良庭醒过来时,傅闻€€就坐在病床边,低着头看着手里的东西,因为陪了一夜,眼下泛青,头发散乱,衣服上残留尘灰和血,不像以前那样一丝不苟。

“醒了?”傅闻€€收起手中摆弄的东西。

沈良庭点点头,艰难地把自己撑起来,透过病床的不锈钢面,他看到自己后脑剃掉了一小块头发,被纱布缠了两圈,模样看着有点傻。

“我睡了多久?”

“一天。”傅闻€€说,“有哪里不舒服吗?”

“还行,就是头有点晕。”他轻声说。

傅闻€€站起来按下呼叫铃,之后也没坐下,就站在床头看着他。

“其实你不用亲自陪护的,让秦林他们来就行。”沈良庭被他看得有点不自然,找话题说。

傅闻€€没有正面回答,他脸上的神情像雾气弥漫的沼泽一样遥远,声音陌生又带了点犹疑,“为什么要救我?”

沈良庭疲倦一笑,“这有什么为什么的,本能反应罢了。”

“本能反应?”傅闻€€弯下腰,脸靠近他,伸出一只手撸起沈良庭的额发,露出伤口,“把自己弄成这样也是本能?”

沈良庭猝不及防又想躲,却被傅闻€€按住了腰。只能睁着眼一动不动地看着男人向自己凑近,五官一寸寸放大,抓着自己肩的手一点点收紧。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换成别人我也会这样。”

“是吗?自己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沈良庭紧张起来,下意识吞了口唾沫,喉结下滚,他感觉傅闻€€的视线也下移,再下一秒,视线移回来,长睫一扫,男人直起身,退后一点笑了下,之前压迫的紧张的气场消失了,“这个给你。”他伸手过来。

“这是什么?”沈良庭看着躺在傅闻€€手里的一个雕着人像的木牌。

“平安符。”傅闻€€说,“这里到处都是庙,我刚刚在楼下碰到一个僧人,他给我的。”

“向你要钱了吧?这是骗人的,这种骗法都烂大街了。”沈良庭皱眉看着掌心里的木牌,做工粗糙,刀法简陋,边缘凹凸不平,实在是没有一点宝物的样子。

“没关系,信则有不信则无。”傅闻€€把空了的手放在他头上安慰地揉了揉,声音放柔了,“真高兴你醒了。”

第36章 秘密

沈良庭用指腹摸了摸木牌表面凹凸的佛像,合掌收起来。

虽然嘴上嫌弃,和傅闻€€以前送他的东西相比,这木牌也粗陋到不起眼,但他仍旧很高兴。

“这个花了多少钱?”

“五万。”傅闻€€说。

沈良庭以为自己听错了,“多少?!”50块还差不多!

看他惊讶肉痛的样子,傅闻€€这下就只是笑微微地不说话了。

正此时,护士和医生进来给沈良庭做检查。

傅闻€€便从病房退了出来,顾源在门外等他,见他出来了走上去问,“回酒店休息一下吗?”

傅闻€€抬手按了按僵麻的后颈肌肉,从送沈良庭来医院后他就没离开过这里,直等到现在人醒过来。期间没洗过澡换过衣服,也没合眼睡过,一身的酸臭,衣服都不好闻了,的确该回酒店整理一下。

傅闻€€点点头,正好秦林他们过来看望,沈良庭身边也不会缺人照顾。

他下楼上车,顾源送他回去。

车刚发动,傅闻€€就看到向他兜售护身符的那个僧人,赤着脚光着头,隔着车窗玻璃弥勒佛般微笑着冲他点头,然后朝他双掌合十拜了一拜。

傅闻€€也抬手低头回了个礼。

顾源注意到他们的互动,“从前只有太太信教,你是从来不信这些的,怎么这次这么反常,让这个和尚白占了便宜。都不是成形的东西,你只是向他要了块破木头他就收了你五万,明明是你自己刻的。”

车辆行驶出去,离医院越来越远,也看不到僧人和寺庙,明黄庄严的琉璃瓦被层层树影遮住,傅闻€€已经转回头,他从口袋里摸出僧人给他的刻刀,抚摸刻刀的手上有凹凹凸凸的浅浅刀伤,“我母亲信是因为事到临头,没有旁的办法。我不信是因为自诩精明,不愿意受人骗。但其实骗就骗了,一份心安,花钱就能买到,实在是很容易。”

顾源看着车后视镜的人,“这不像你会说的话。”

傅闻€€闭着眼笑了下,他和顾源虽为上下级,但相识多年,更像朋友,“这里的事不要跟太太说。”

“人多口杂,你又起了这么大的阵仗,动用了这么多人情,瞒不了太久。”

“我回去就给她去个电话,能瞒一会是一会,免得她担心。她身体不好,忧心竭虑不仅没用只会加重病情。”

顾源看着前方柏油路上蒸腾起的滚滚热浪,清俊的五官透着冷寂,“这次事态会发展成这样,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沈良庭鲁莽的行为,在没把握安全的情况下冲动行事,你先冒险救他,他再为你挡了砖头,只能算扯平了,你并不欠他。”

“你错了,沈良庭救陶然是出于大局。陶然一旦出事,就没法善了,而工厂里的任何人被追责,只会引起更强的民族情绪,到最后政府为平息民愤,只能让利星退出这里的市场,就算政府不出手,利星在这里也举步维艰,上亿投入收不回本,企业形象也一落千丈。他愿意以身犯险,说来说去,还是我欠他的情更多些。”

顾源听着,知道傅闻€€说的有道理,迟疑道,“但你对他也很好了。”

“虽然如此,其实我想他没事,也不是因为他救我。”

顾源又看了眼后视镜,“那是为什么?”

傅闻€€扭头看着车窗外,汽车摩托车掀起的滚滚烟尘下,所有人都裹着浑浊黄烟,路边有一对赤脚站着的兄弟,哥哥胸前挂着泡沫箱,向过路的人兜售冰凉的果饮,手里牵着弟弟,弟弟还小,虽然衣着破旧,模样却收拾得整洁干净,傅闻€€注视着他们,“我也不知道,但我那时候很害怕,害怕他会真的醒不过来,他好像比我想象的要重要。”

车到了酒店,入电梯时,傅闻€€收到条消息,沈良庭发他的,请他帮忙去看看房间里的小狗,两天没回去,担心小狗应激。

傅闻€€收回手机,伸手改了楼层。

顾源看到,“不回房间?”

傅闻€€说,“你去楼下讨个房卡,我在门口等你。”说着电梯停下,他跨步出去了。

顾源无奈,只得照他的要求办事。

门开了,黄色小狗立刻瘸着腿扑上来,没了命地吠叫,扑到一半才发现自己扑错了人,叫声瞬间哑巴了,湿漉漉的黑眼睛懵懂惘然地看着来人。

傅闻€€蹲下身把小狗抱起来,摸它干净的皮毛,“这么些日子就不记得我了?”

小狗小声叫了下,凑上去舔了舔傅闻€€的脸,随后两只前爪扒着傅闻€€的肩,脑袋向后望,身子挣出去要往门的方向跳,亏得傅闻€€眼疾手快地搂住,才没让它从自己身上跳下去,“别找了,他没有回来。”

小狗好像听得懂人话,停止了徒劳无益的挣扎,把头缩回来,十分委屈地又朝他汪了两声。

“你想他?倒是很会挑人缠,知道他心软是不是?”傅闻€€摸了摸狗脑袋,走进房间,给空了的碗里补充了狗粮和清水,把狗放下来让它去吃。

小狗却没有立刻奔过去,而是绕着他脚边转了一圈,直到傅闻€€拍了拍它脑袋,“去吃吧,你的主人没事,很快就会回来的,别让他担心。”它才放心地跑去填饱饥肠辘辘的肚子。

照顾好狗,傅闻€€直起身看了看酒店房间被啃咬过的地毯和凌乱环境,显然小狗独自呆在这受了不小的惊吓,把房间破坏了个彻底。

他叫保洁上来做了彻底的清洁和消毒,损坏的都照价赔偿,为了防止狗狗影响其他客人休息,这一层的房间都被傅闻€€包了下来,所以这两天并没有投诉。

等收拾好,他拍了小狗健康的样子给沈良庭看,沈良庭回说:它看着有些脏。

傅闻€€:等会让人带它去洗澡。

沈良庭:麻烦你了。

客客气气,规规矩矩,没有救了傅闻€€一命而挟恩求报的态度,也没有畏畏缩缩的小气。

傅闻€€看着这几个字,突然想沈良庭再自私一点,狡诈一点,无法无天一点,利欲熏心一点就好了,他明明有野心,有胜负欲,好强好胜,可要得这么坦坦荡荡,光明磊落,让人都不好意思要挟威逼他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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