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沈少虞皱眉疑惑。
“说实话,”沈良庭侧歪了点头,食指轻轻敲击扶手,“你如果真的用点心,多管一下家里企业的事,你就应该知道,你这个交易其实诱惑性并不算大。本来搏浪就刚刚才恢复生机,被张兰这么一闹,现在完全是位于风口浪尖、不知前路的大船,在船上的人,一旦船破,只会跟着它一起沉没。你把公司给了我,我就被你绑死了,连半途跳船都没有资格。看似好像我划算了,实际上是我承担了你该承担的风险。”
沈少虞脸色不变,“沈良庭你不要唬我,无论怎样我只有这些了,就算搏浪现在的经营形势不好,你也不会吃亏。”
沈良庭笑了笑,“你不是只有这些的,爸的遗嘱是怎么说的?你们住的那处老宅呢?”
“你想要那所房子?”
沈良庭点头,“不过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聊的,你直接走吧。”
“我愿意,”沈少虞急忙答应,“行,那就按你说的,一言为定。”
“少虞,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沈良庭突然严肃了,“你凭什么觉得我就能救她?我拿什么救?”
沈少虞说,“你不是跟傅闻€€关系好吗?你去求他不要再追究,罪魁祸首已经赎罪,又何必大动干戈,一个也不肯放过。”
沈良庭一僵,“噢,是这个原因……”他侧开眼,看向旁边,“但你有没有想过,每个人都该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张兰既然做过,就不可能全身而退。我有没有这个立场去求别人?别人会不会听我的?”
沈少虞盯着他,牙齿紧咬,腮帮绷起。
突然咚的一声,膝盖撞击冰凉的大理石地面。
沈良庭被吓了一跳。
转头看,竟然是沈少虞冲他跪下了。
沈少虞梗着脖子仰头,“那这样呢?你消气了吗?”
“你干什么?”
“我代替我妈向你道歉,你是不是就能不再计较以前的事了?”
沈良庭定定看着沈少虞屈辱的样子,沈少虞那张年轻的脸上,眼眶正兜不住泪水滚滚落下来。
他曾经也这样哭过,但那时没有人来救他,他那时还很小,哭是他唯一会做的事,但后来就发现这一点用也没有。
沈良庭后退一步,垂下眼,轻轻问,“何必呢?你以为作践自己、抛弃自己就可以让别人顺从你的心意做事?”
“那你答应吗?”
“起来吧,”沈良庭用脚尖踢了踢沈少虞的膝盖,“别跪了,你跪的这么轻易,你的膝盖就不值钱,我也不需要。”
叫秘书草拟好了协议,沈少虞坐在桌前,看着那两张刚打印出来还散发着油墨香的纸,笔还犹疑,“如果你食言怎么办?”
沈良庭好整以暇地说,“你也可以不签,我不勉强你。”
沈少虞思量来去没有办法,咬咬牙,无奈只得签好了字。
他站起来,给沈良庭看过。
沈良庭微笑了,“多谢。”
叫人把沈少虞送走,沈良庭看着这薄薄的两张纸。
上市公司的股权转让是需要召开股东会表决确认的,所以现在还不是大局已定,他还需要沈少虞帮他走完最后一步流程。
他当然不会帮张兰脱罪,他不知道沈少虞为什么想法总是这么天真。
沈少虞太年轻,太幼稚了。就像在枝头最高处长大,饱受阳光雨露滋润,长得饱满艳红的苹果,但也十分脆弱,很容易被蛀虫觊觎。
而沈良庭则是一颗幼年时就被铁钉刺入心脏的苹果,此后成长的每一段岁月,都是内里的挣扎求生,到最后即使存活下来了,也青涩畸形,疮痍遍布。
沈良庭转头看向落地窗外,搏浪是他的了。
可为什么一点都不高兴?
其实沈文鸿他们一直都搞错了,沈良庭知道他妈妈不是抛弃他把他扔在沈家门口,而是死了。他记得很清楚,妈妈后来身上染了病,眼窝发青,身上长疮,病发的晚期十分痛苦。有一日妈妈穿好了裙子还化了妆,带他吃了顿肯德基,然后回到家,把门窗都封上,拉着他躺到了床上,要不是他哭着闹着不肯睡,也许他们谁都起不来。
妈妈本来想拉着他一起死的,可最后还是把他托付了出去,他怎么能怪罪呢?
妈妈很要强,沈良庭记得她曾指着高高的大楼对他说,让他坐上去,因为那是他爸爸的,也就是他的。只有他站到那个位置,他们一家才能团聚。所以他努力去做了,即使这个结果滞后了很多年。
妈妈总觉得是自己的身份不光彩,所以要儿子过的光彩一点,她会天真地想独自把孩子养大,以为这样就可以讨得男方的承认,得到一个家里的名分。可惜并不是这样,不论光不光彩,偏见是从心底长出来的,沈文鸿至死也没有承认过她。
沈良庭做到了,可一切都来的太晚。
过去并不能因现在的行为得到补救。
过两日,沈少虞靠变卖家产凑集了天价保释金,把张兰保释了出来。
沈良庭正是故意挑了这天来收房子的。
那日是个晴天,阳光很好,别墅内所有的窗帘都拉开,到处都亮堂堂的。沈少虞扶着张兰站在楼梯处,张兰剪短了头发,看着十分憔悴,没有化妆,脸上的皱纹一下都显现出来了。
当着他们的面,沈良庭叫了搬家公司,把屋子里的东西都清理走。
沈良庭一件都不想留。
“你就非要这么做吗?”沈少虞很不满,还是没有忍住去质问他,“不能等我们搬走了再来吗?”
沈良庭手插在裤兜,冷声回答,“我很忙,只有今天有空。”
张兰被沈少虞搀扶着,眼眶通红,想必沈少虞已经把前因后果都跟他说了。就这么看着自己从生活了这么久的家被驱逐出去,谁都不会好受,更何况是被自己看不起的人驱逐。
眼看着东西一件件装车,张兰终于忍不住,她走到沈良庭面前,突然伏低身,拉着他的衣袖,“良庭,求求你,我不需要被救,请你把东西还给少虞,这是文鸿留给他的。”
沈良庭垂眼,居高临下地看着张兰,还没等他说什么。沈少虞急匆匆跑来扶张兰起来,“妈,你怎么又想不开了,我们不是都商量好了吗?”
张兰不肯站起来,覆盖沈少虞的手背,“你真是太傻了,你怎么能这么做?妈没有几年好活了,你知道这些东西你爸爸经营的有多不容易嘛?”
“一样的。”沈少虞低声劝她,“给哥也是一样的,我们都姓沈,而且我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哥也许做的更好。再说,只要我们母子在一起,这比什么都重要不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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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乐宝贝们!
第77章 山穷水尽
张兰抽噎一下,嘴里还是在说自己的儿子太傻,她抚摸沈少虞的脸,“你太善良了,也许是我的错,我不该这么保护你,你不知道,这个世界不是这样的……”
“行了,”沈良庭不耐烦地出声打断他们的哭诉,他甩开张兰攥着自己的手,“我不是来听你们说这些的。”
他转身背朝他们,“东西整理好了就走吧,没必要在我面前惺惺作态,协议已经签好了,我只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东西装车后,沈少虞和张兰两人搀扶着坐车离开。
等所有人都走了,房子一下子空荡荡的冷清下来。
沈良庭独自留在屋内。
沈良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执意要把他们从这所房子里赶走,为什么要把这所房子收归己有。他明明不喜欢这里,这里曾经让他恐惧。
也许越是恐惧,他就越是想要得到,想要克服。
房子里没有其他私人物品,沈良庭坐在客厅正中央的沙发上,抬头看着顶上的吊灯,他从来没有这样放松地身处过这个地方,原来是这样的感觉。他以前觉得这沙发一定大而柔软,其实皮质的沙发,经过这么多年,已经很陈旧了,坐上去也是又冷又硬,没想象得舒适。
空荡的客厅,流窜过迅疾的过堂风,反复像苍白恶鬼的哭嚎。
沈良庭悚然哆嗦了一下站起来,他不喜欢这里,得到了也不喜欢。他已经错过了渴望这些的时间,宁可回到他的小房子里去。
然而在他离开前,他却接到了杜平的电话,十分急促,催促他立刻回公司,还有看新发来的消息。
沈良庭一边朝外走,一边看手机发来的文件,看着看着脸色就变得难看。是海外公司针对搏浪出的一则报告。
他用最短的时间回到公司,刚出电梯,杜平已经在等他了。
“具体怎么回事?采取措施了吗?”沈良庭追问。
杜平回答,“这是一小时前发布的,找传媒的朋友压住了,还没大面积对公众传播开。但纸包不住火,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我们之前为了尽快扩大业务,收购了几家同业公司,开出的价格比较高,这件事情不知道怎么传出去的,被他们抓到了把柄。”
刚刚杜平发给他的那篇报告,是由美国著名做空机构“浑水”公司,针对搏浪经营情况出的一则调查报告,上头直指搏浪传媒或存在高溢价收购和不合理资产减值的问题,同时将搏浪传媒的股票定为“强烈卖出”。
沈良庭走进办公室,示意杜平把门关上,随后才说,“像浑水这些做空机构一向对中概股情有独钟,自从2010年起,它们发布报告称东方纸业存在财务造假行为,导致东方纸业股价狂跌,这些机构则从中谋利,大赚特赚,由此打响了狙击中概股第一枪。其后几年,中概股成了国外做空机构的提款机。”
“这种公司简直就是市场的搅屎棍,”杜平气愤地皱眉,“打着防止有欺诈行为的中国公司在美致使美国投资者受损的旗号,扰乱市场,颠倒黑白,用不实或夸大的消息来抹黑企业,他们再趁着股价下跌时,从中牟利!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这次会突然把矛头对准我们,有没有可能是有人故意针对?”
沈良庭没回答杜平的这个问题,“这段时间博浪恐怕会很难,不仅要面临警方调查造成的声誉危机,还要面对美国那边的狙击战,从以前的经验来看,他们不可能只有这一份报告,剩下的报告会在之后几天陆续放出,光处理分析这些报告中的指控就是一场硬仗。”
“我先联系相关业务部门,针对这则报告做回应,再让公关部想一下对外的话术。”杜平严肃说。
沈良庭点点头,“好,这种做空机构翻车的案例也不少,投资者也没这么傻,只要反驳有理有据,相信我们会平安度过这次考验。”
杜平点头,“我明白了。”
沈良庭抿紧唇,抿出一条刚毅的线,他侧头看向落地窗外冬日光亮却没有温度的耀眼阳光,“别担心,我们会赢的。”
杜平走后,沈良庭独自留在办公室,他仔细看了浑水针对搏浪多达56页的调查报告,报告内容非常细致。
杜平刚刚问会不会有人在针对他们,沈良庭也有这个疑惑。他第一反应就是傅闻€€。
傅闻€€华尔街起家,靠做空赚的第一桶金,和这些机构交往甚密,这很像他做事的风格。
会是他吗?先是恒隆,然后张兰被指控,再到现在博浪的危机,复仇还没有结束,沈文鸿死了也不行,傅闻€€要的是赶尽杀绝。
沈良庭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如果傅闻€€是这样想的,如果傅闻€€还没有罢休,自己愿意把公司拱手相让吗?就这样不闻不问地看着博浪破产倒闭?自己重新变得一无所有?
就算他愿意,那跟他从利星跳槽到搏浪的员工怎么办?韩颜怎么办?瞿嘉怎么办?那些相信他能带领博浪起死回生的人怎么办?让他们失望吗?要让恒隆的悲剧再重演一遍吗?无数人失业,无数人破产,无数家庭跌入谷底?
他做不出斩钉截铁的答复。
他爱傅闻€€吗?爱。
那傅闻€€又做错什么了吗?没有,无非是一报还一报。
可他能甘心就这么放弃博浪吗?
沈良庭拿着笔的手微微颤抖,他眼眶一热,几乎想哭。
他知道自己不愿意。如果没有博浪,他这些年的心血都白费了,他想了这么久,努力了这么久,他会重新变得一无所有……
更何况这是他妈妈想让他成为的。
可是他还能怎么做?
€€€€
媒体虽然没有公开,但浑水公司针对搏浪的报告在发布出来的一刹那,就已经在商界传开了。
傅闻€€也收到了消息,他看到后立刻联系了杜美荫,请她帮忙找齐所有大的新闻媒体,把搏浪这件事先压下去,他知道沈良庭为了这个公司付出多少,如果博浪这样被击垮,沈良庭一定无法忍受。
但杜美荫很快回复他说,搏浪已经出钱买下了消息,只是国内消息封锁了,国外却封不住,对搏浪的股价和海外市场必将是毁灭性的打击,就算沈良庭针对上述条款一项项反驳回去了,股民丧失的信任也挽救不回来。
她从利星利益出发,结合这段时间搏浪的接连风波,建议傅闻€€尽快处理掉手中所有的搏浪股份,减少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