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他自己......也是如此。
天下人只知剑尊之名, 而他的名字前,永远都得加上“剑尊首徒”几个字。
他其实不想扬名天下, 只是想被一人记在心里罢了。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路剑离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当初在拂尘殿时,深夜给郁尧念的那句佛经。当时郁尧听得睡了过去,而他念了一整晚。
那时的忧虑和恐惧,此时已经尽数消弭,被化为了一种别样情绪,悄悄滋长在心里。
若是当时树下对坐那一幕,能成为永远就好了。
他不是没这么想过,可一旦心里有这种软弱的想法,剑似乎都变钝了。因为凡心困囿,而踟蹰不前,又因为踟蹰不前,越被束缚在原地。
破局之法,可易可难。
沧剑山弟子听路剑离这么说后,纷纷低下头显得情绪有些低落。
秦泛舟有些不忍心,正准备开口,就看到路剑离突然放下了手中的山海剑,反手将剑收回剑鞘当中。人往论剑台上一站,端得是一副出尘之姿,笔直得跟把剑一样。
“道侣大典在辰时三刻开始,现在还不到时候......”路剑离的话引得那些弟子纷纷朝他看了过来。
路剑离表情有些无奈,几日来绷紧的脸色也略微的放松,眼里也多了几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山上弟子本就不多,这是沧剑山的大喜事,你们自然得去......一会去岁霄峰,问问严长老可还缺人手。”
“不过道侣大典后,该修炼还是要修炼。”
“谢谢大师兄!”几名弟子当即叫出了声,一张小脸激动得泛红。
路剑离轻轻一跃,便下了论剑台,秦泛舟立刻迎了上去。
“路师兄,前阵子看到你,我都以为看到了剑尊师伯,这些新来的弟子可都怕着你呢。”秦泛舟笑道,“不过现在路师兄,你倒是又变回来了,前几日怎么回事?”
路剑离回头望向论剑台,视线又像是越过论剑台后的茫茫云海,看向了别处。远处的万丈峰直入云霄,仿佛连接天地。
“只是有些事没想明白。”
路剑离收回视线,然后径直朝着山下走去,秦泛舟紧随其后,追问道:“那大师兄现在可想明白了?”
天边渐渐亮起鱼肚白,而一缕晨光也从远处的山峦间射出,白得晃眼的太阳顺着陡峭的山峦一点点爬升。
路剑离突然停下来,盯着那束光,然后摊开手。
落在指尖的温度还有些微凉,一如他和郁尧之间,那丝似有若无的联系,是近在咫尺,却又如隔云端的距离。
既然他的视线会不受控制地捕捉那道身影,那就继续做被这阳光所照,回望太阳的人。
而他路剑离依旧是路剑离,不会有任何改变。
往后他的使命就在眼前,就在脚下,就在沧剑山。
得了路剑离的准许后,刚刚还在论剑台的弟子,都陆陆续续地往岁霄峰上跑。
“现在其他宗门修士,也要上岁霄峰,我们走这条小道,肯定比他们都快!”
“没想到剑尊有朝一日会跟魔尊结为道侣,明明我们沧剑山以往跟碧烬山那种魔门,不是不死不休吗?”
“所以凡事都不能说的太死,不到最后谁知道结果怎样?说不定下回你也跟你的仇家结为道侣了。”
旁边几名弟子听了都搓了搓胳膊,连忙摇头:“那还是算了。”
“不过魔尊现在也不是魔尊了吧,这碧烬山不是易主了吗?”
“这可不见得,这新魔尊上位后,据说第一个命令就是保留郁尧的魔尊身份,依旧奉他为主,看来也跟外面传闻的不一样。”
“本来外边都说这大护法野心勃勃,想将昔日旧主取而代之,可这新魔尊好像把魔尊之前居住的绝幽殿空了出来,不让任何人靠近,就是欢迎魔尊随时回去的意思。”
几名弟子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半山腰,看着树下站着的那道白衣人影,为首一名弟子猛地抽出剑,指着对方道:“你是何人!”
对方笑了一声:“远道而来,即为客人。”
“既然是客,那你可有请帖?”
他们虽然都是新弟子,却也被告知,近日沧剑山中鱼龙混杂,若遇上可疑之人,万望小心。毕竟剑尊和魔尊的道侣大典,是决计不能出现差错的。
那白衣人头上戴着斗笠,将面容遮了个干净,闻言微微一笑:“并无请帖。”
“那你哪个门派的人,为何擅闯沧剑山?”
“亦无门派。”
这几名弟子面面相觑,看来这白衣人不过是一介散修了。剑尊的道侣大典也不是没有邀请散修,只是每个散修都被登记在册,既然对方没有请帖,自然是不符合规定的。
几名弟子对视一眼,便朝着白衣男人围了过去,等他们朝着那树下的影子冲过去时,那道人影眨眼便消失了,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他们擦了擦眼睛,都怀疑自己看错了。可刚刚那一幕,总归不是他们臆想出来的。这几名弟子越想顿觉得脊背一凉。
“快去禀告掌门,有人擅闯了岁霄峰!”
*
慕麟这几日忙前忙后,让他有种他是在为自己的道侣大典操劳的错觉。蔺师兄不喜这种场合,自然得由他这个师弟来多帮衬一下。
这可是蔺师兄的终身大事,慕麟也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至少比处理那些宗门事务要用心得多。
“把这盘花撤下去,换盆新的上来。”
“还有,那幅画挂歪了,往左边一点。”
慕麟一抬眼,就看到路剑离,连忙招手:“路师侄,你过来一下。”
“你去看看你师尊跟......魔尊在做什么,让他们别忘了时辰。”慕麟刻意压低了声音。
路剑离听了缓缓点头,又被慕麟狠狠地拍了一下背,听到对方冲他笑道:“大喜的日子,表情放松一点,别跟你师尊好的不学学坏的。”
“弟子遵命。”路剑离有些无奈,刚准备转身又被慕麟按住了肩膀。
“刚刚我跟你说的话,别跟你师尊说啊。”
路剑离有些哭笑不得,表情更加无奈,只能顺从的点点头,在下山时刚好碰上迎面走来的谢愿。
耳边也响起了一些窃窃私语,说这谢家主早几日前就来了,却一直没上山,偏要等到最后才上来,这派头未免也太大了云云。谢家主似是对剑尊和魔尊皆为道侣一事,心怀不满,想给自己造势弄个排场出来。
路剑离听了反倒一笑,暗道若是为了排场和造势,这谢家主何至于身边只带着一个老伯。
“你还笑得出来。”谢愿没有漏听路剑离这声极轻的笑,随口说了一句,虽然话里不似过去那般夹枪带棒的,可语气依旧冷硬,谈不上温和。
谢愿的声音也被旁边的一些修士听到了,都好奇地往这边看了过来,还露出了八卦的眼神。
“谢家主说笑,今日是师尊的喜事,身为弟子,如何不能笑。”
“看不出,剑尊首徒,装傻的功夫也是首屈一指,我什么意思......你心里不会不清楚。”
谢愿这话仿佛若有所指,让旁边的修士都听得云里雾里。不过谢愿没有多做寒暄的意思,说完直接越过路剑离,朝着山上走去。
他在山下纠结了数日,最后还是打算亲自来看看。今日既然是郁尧的道侣大典,就算再不喜欢,但是他也想来看看郁尧。
就算他不来看,还有别人来看。他不捧场,自然有别人捧场。
谢愿被人领着坐到了大殿中,周围的修士脸上都挂着喜色,谢愿就坐着把茶水一杯一杯下肚,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修真界不比世俗界,道侣大典也并非大婚,那在大典之前,他可不可以去找郁尧。
就是远远地看看也好,反正他也不会做什么,他也......做不了什么。
“掌门!”
慕麟看到有人弟子快步朝他走了过来。
“有人擅闯岁霄峰......此人来历不明,身法诡谲,我们根本拦不住......”
慕麟听了瞬间正色起来,今日可是蔺师兄的头等大事。若真的有人来他们沧剑山搅局,还会让天下修士看了笑话,让他们沧剑山颜面扫地,所以不得不慎重对待。
“此人什么模样?”
“他带着斗笠,穿着一身白衣,我们没看清他的脸,他说他没有请帖,没有宗派,不知道是怎么混进来的。”
慕麟沉思了一会,“你们下去吧,此事交由我。”
他转身走到偏殿给楼危发了一道传音,让他帮忙盯着点岁霄峰上有没有混入可疑的人。
以楼师兄的本事,若有人想搞小动作,还真的逃不过他的眼睛。事关蔺师兄的道侣大典,楼师兄这时候可不能去躲清闲了。
慕麟刚一回头,就发现殿中径直走进来一个人,看到对方后,慕麟愣了半天,才堪堪找回自己的声音。
“蔺师兄?你怎么过来了?”
蔺玄泽身形微微停顿了一下。“他让我来看看。”
慕麟抱胸上前一步,盯着蔺玄泽上下打量了一番,促狭道:“蔺师兄,这个他是谁啊?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我怎么不知道,蔺师兄你变得那么听话了?”
蔺玄泽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也不打算跟慕麟计较。
慕麟心里暗笑一声,面上却一脸正色:“师兄,今天那些人可都是冲着你们两个来的,而且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师兄还穿着这一身白,多少有些不合时宜。”
“你想如何?”蔺玄泽皱了皱眉。
慕麟立刻取出了一件折好的红衣,递给蔺玄泽。
“蔺师兄换上这个,往长霄殿门口站着就好了。”
蔺玄泽没动。
“蔺师兄,按古制,婚俗之礼,双方都穿红衣。”见蔺玄泽没阻止他让他继续往下说。“蔺师兄你醉心修炼,最是不懂这些。而且魔尊本就一身红,蔺师兄你换上,不是正好同魔尊相配?”
与之相配。
蔺玄泽听到这,扫了慕麟一眼,倒也不需要对方多说了,对他而言,左右不过是换身衣服的事。
*
楼危坐在岁霄峰一处小阁楼的楼顶上,手中捏着一块传音玉牌,那边的慕麟早就已经切断了传音。楼危手中除了传音玉牌,还有一颗小人参。
很难想象郁尧曾经为了潜入楼家,会变成这么个小东西。
只是可惜当时他老眼昏花,什么都看不清,不然定要好生戏弄一番。
他同郁尧的缘分大致也仅此而已了,不过他会为对方做任何事,只要他能办到,必然竭尽所能。
他这个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而如今把那个闯入岁霄峰的不速之客给揪出来,也勉强算为郁尧做了一件事。楼危从楼顶跳了下去,身形眨眼便消失在原地,朝着慕麟所指的方位走去。
等他来到一颗树下,微微感知一番,便知道确实有人不久之前在此停留过。此人气息诡谲缥缈,让人捉摸不透,就连他也难以看出此人的来头,让楼危的面色微微凝重几分,抬手便打出一道青光。
只见空中浮现出一条条细线,一直延伸道远处。
楼危顺着这道气息消失的方向看去,突然脸色难看了许多,因为这道气息消失的位置......正是郁尧的所在。
不过蔺师弟一直跟郁尧待在一起,那贼人就是去了又能如何。
虽然这么想,楼危还是第一时间赶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