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手指戳了戳弟弟的脸颊。
下一秒,弟弟张开嘴,用温暖的口腔包裹住了他的手指,脸颊一鼓一鼓的,好像是因为饿了,在努力做着吮吸的动作。
任白延是贫民窟里最凶残狠厉的角色,只要他在,他们家就是安全的。
他打起架来不要命,哪怕是头破血流,哪怕只撑着最后一口气,他也会挡在门前,不让贫民窟里的混混靠近自己的家人分毫。
这些都是对外人而言的。
他在弟弟面前,只是一个温柔的哥哥。
年少时的自己珍惜万分地用额头贴着弟弟的脸颊,亲呢地触碰着。
他的弟弟比他以往见过的所有孩子都要可爱,眉眼精致无比,恐怕这世上任何王公贵族家的孩子都不会比得上他的弟弟。
以前帝国的小王子降生的时候,他曾经在星际新闻上看到过。
原来那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的孩子。
可笑的是,看起来比他的弟弟差远了。
灰扑扑的贫民窟里,诞生了他此生最大的骄傲。
他吻上弟弟的额头,千珍万重地告诉自己,这是你要用一生去保护的人。
哪怕是死,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护住他安然无恙。
他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可他的弟弟,必须是掌上明珠。
那天阴雨连绵,贫民窟的房子漏了一整日的雨。
任白延用自己仅有的一件能够保暖的衣服罩在了两个人的身上,用自己的怀抱温暖着初生的婴儿。
如果没有办法拥有一处不漏雨的角落,那他就自己做那个坚固的房顶。
可也是那天,弟弟生病了,在任白延的怀里止不住的发抖,艰难地喘息。
帝国的战争比想象中还要混乱,上一秒,他还抱着年幼的弟弟去找医生,下一秒,他的身后就传来剧烈的爆炸声。
他瞳孔紧缩,缓缓转过眼眸,他的家就在他的面前被夷为平地。
此次爆炸是别处星球的领主向这里的人示威。
换句话说,他家人的命,是上层人轻飘飘的玩具。
底层人的命多么可悲啊。
他跪了下来,对着不远处弥漫的硝烟,撕心裂肺的哭喊。
那一刻,他的心中迸发了剧烈的恨意。
那是他最后一次哭。
从此以后,他只会让别人流泪。
爆炸过后,弟弟在他的怀里嚎啕大哭。
恐慌逃散的人群,随处可见的哀嚎,有的人失去了双腿,有的人失去了家人,有的人失去了生命。
任白延行走在废墟之间,用外套裹住弟弟的身体,捂住弟弟的耳朵。
“别怕,有哥哥在。”
“哥哥在....”
弟弟小时候极其畏冷,尤其是脚心,像是冰块一样。
他给弟弟的脚上套了袜子。
贫民窟的诊所已经炸毁。
他浑浑噩噩,不知不觉来到了贵族区的医院。
怀里是虚弱到极点的弟弟。
医院里啼哭的婴儿,天生就拥有一切。
他仰起脸来,心里涌出了一个阴暗的想法。
他当时毕竟还是个孩子,偷梁换柱这件事做的并不完美,但鉴于白家的孩子刚出生不久,他的父母还没有见过他,这一点点的误差无伤大雅。
这也是一直藏在他心里的秘密。
但阎舟怎么会知道。
只是骗自己,会编造出这样的细节吗?
不,阎舟这个人心思奸诈,他说不定只是在诈自己。
可与此同时,他的心头却不受控制地冒出另一个声音。
他真的在说谎吗?
自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他真的从来没有怀疑过吗?
他是不敢。
他不敢赌。
他害怕自己这么多年的情感寄托是假的,他害怕倘若连白年也不是,那他到底该去哪里找他的弟弟。
他就像是一个叫不醒的人,顽固地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一切。
因为只要继续这样相信下去,他的人生就依然是光明敞亮的。
他可以继续告诉自己,因为他的那个堪称冒险的决定,他的弟弟在一个充满幸福的家庭平安长大,从小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没有受过一点点罪。
他的弟弟被上层贵族视作掌上明珠,获得了最优渥的成长环境。他从暗无天日的贫民窟里逃了出来,获得了新生。
纵然弟弟偶然遭遇了一场意外,毁了脸,但那对自己来说并不是问题,他有办法治好他。
如今他获得了足以保护弟弟的权势,而弟弟也依赖着自已,没有和他产生隔阂。
甚至于之前,白年还冒死救了自己。
地位和亲情都拥有了的他,应该已经成为了年少的自己最想要成为的人。
可是这个人在说什么?
他不敢深思那些话的背后,隐藏着怎样令人绝望的真相。
可有些事情,不是你不去想,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的。
阎舟的话在他的心中无孔不入。
像是被刀子捅入要害,起初你并不会觉得多疼,可是慢慢的,那要命的痛意顺着血液蔓延全身,连带着四肢百骸都带着森冷的痛意。
阎舟看着任白延的表情一点点的变化,这仿佛戳到了他的兴致,促使他愈发变本加厉起来。
能凭几句话就将对手踩在脚下,恐怕对任何人而言都是一件极为愉快的事情。
阎舟肆意地笑出声来:“看你的表情,应该是知道我说的是真的了。”
“你知道吗?他一个无法反抗的婴儿,我想要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公爵这么聪明,不妨猜猜看,我把他怎么样了?”
他的语气如此轻松,就好像他口中的人不是活生生的婴儿,只是一个可以被随意践踏的物件。
任白延的眼中被血丝填满,他听见自己理智断裂的声音,神情如癫如狂,疯了似地扯住阎舟的衣领,怒吼质问:“你把我的弟弟弄到哪里去了!”
一切从这里开始脱轨。
阎舟不笑了。
他歪了歪脑袋,眼底萦绕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你在说什么,是被刺激傻了吗?”
阎舟好笑地问:“我们正在谈的事情,关你弟弟什么事?”
看到任白延一点一点变得绝望的神色,阎舟顿了顿,眼皮一跳,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眼中的癫狂缓缓消失,他低头思索,眼底蔓延着从未有过的不安。
一个荒唐的设想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不,怎么可能呢?
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装了。”,任白延咬牙问他,“你把那个婴儿弄到哪里去了!”
任白延的语气如此急迫,眼中流露出的恐惧那样深不见底,阎舟的神经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地方变得不对劲起来。
为什么在自己说出白年不是白家的人时,任白延的第一反应是去问他把他的弟弟怎么样了?
阎舟非常肯定,任白延跟白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那个荒唐的可能性慢慢清晰,慢慢放大,到最后,甚至已经到了一种无法忽视的地步。
阎舟听自己麻木道:“哦,那个婴儿啊。”
“被我丢掉了。”
“丢哪了?”,任白延咬着牙,扯住阎舟的手轻轻发抖,他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才让他不至于太崩溃。
他告诉自己,没关系的,他还有机会。
只是弄错了人而已。
他可以找。
他还有一辈子的时间....他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找。
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任人摆布的下等平民,现在的他是手握重权的公爵,他想找一个人,比起以往已经要容易的太多太多。
你看,冬歉逃走的时候,还不是被他轻而易举地找回来了吗?
只要他想,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他找不到的人。
等自己找到他了,就会放在身边,好好养着,将他错失的宠爱全部还给他。
算来,他的弟弟也才将要成年,他的人生也才刚刚开始。
无论他想要什么,自己都会拱手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