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规定时间内到了。”池眠眠压着声音解释,紧张指向比赛大厅中的监控,“你们不信可以查监控!”
“不是时间问题。”工作人员面色严肃,目光落在池眠眠的睡裙上。
“大赛明确有规定,选拔赛期间的棋手,最起码需要衣着整洁,不能穿无领无袖无扣,或其他不规则的衣物。
对于违反规定的棋手,我们有权将你带出赛场。”
池眠眠闻言一愣,低头一看,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只穿着睡裙就跑了出来!
睡裙虽然长,但却是粗吊带款,上面还画着一个大大的章鱼哥厌世脸,池眠眠脸瞬间红了起来,有些无措的看看周围,发觉不少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顿时脚趾恨不得在地上抠出个凡尔赛宫。
“池眠眠三段。”工作人员低声开口,做出“请”的姿势。
池眠眠不甘看向眼前空白的棋盘,脑海中掠过昨晚为了给战队拉赞助,被人情所迫咽下酒水,还要笑脸相向的模样,眼中不由自主的带出几分憋屈的泪光。
关系那么好的几位队友,就坐在旁边看着,他们眼中也有为难,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没有说一句话。
他们都说零零后整顿职场,怎么到自己这,就只能为现实折腰。
池眠眠盯着棋盘鼻子发酸,在工作人员再一次的催促下,憋着泪毅然站起身。
规则就是规则,着装要求不仅仅是棋手自己的门面,也是对围棋、对对手的尊重,池眠眠努力不让自己情绪失控,更不能在众人面前掉眼泪。
池眠眠转身,余光却看到对面的青年也跟着站了起来。
池眠眠回头,看到青年目色澄澈,修长白皙的手指,一枚枚解开长袖外套衫的扣子,脱下浅色的外套,下一刻,便披到了自己肩上。
“这是领,这是扣,这是袖。”年乐向工作人员展示外套,池眠眠震惊后立即会意,将外套好好穿在身上,手指轻抖的系住衣扣。
两个工作人员难掩诧异的看向年乐,如果没有看错,两人是此轮的竞争对手,场上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帮助池眠眠,但不应该是他。
外套上还留有余温,池眠眠不知为何突然有了些勇气,抬头看向两人。
“我可以继续比赛了吗?”
两位工作人员对视一眼,再次看了年乐片刻,对两人点了点头。
重新回到座位,看着对面只剩一件浅蓝色衬衫的青年,池眠眠忍不住扬起笑容,满腔感谢的话语,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开始吧。”年乐微微一笑,再次捏起黑子,池眠眠见状快速按下棋钟。
年乐这一轮抽到先手,黑子先行,兴许是之前等待时间过长,两人都不自觉的加快速度。
年乐黑子占星位,池眠眠在下方一个挂角,黑方下法紧凑,靠压白子旁,白子扳,黑棋长,白棋顺势也往里长了一子,黑棋挡,隔开白棋进角的趋势。
池眠眠抿唇思索,向下拆边,年乐持黑子巩固守角,棋风极稳。
快到中盘时,两人速度方才慢下来,年乐看着棋盘,忽的听到对面传来€€€€€€€€的抓挠声,落子按下棋钟后抬头,只见池眠眠坐的艰难。
池眠眠看着棋盘,谨慎应对面前的局势,夹一枚白子伸出手,手背上已然是成片红色的疹子和抓挠的痕迹。
年乐抬眼看向池眠眠,池眠眠强忍着极痒和不适,清楚知道这是昨晚喝酒的结果,虽然临睡时喝了抗过敏药,但没有完全解决问题。
年乐垂眸看向棋盘,默然加快进攻的节奏,十几手棋后,池眠眠挠胳膊的动作一慢,意识到对手的意图。
“你可不要小瞧我。”池眠眠抬头看向年乐,声音压低眼底却是闪亮的神采,“这点困难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可以自信告诉你,你突然改变策略这样下,我会狠狠赢你。”
年乐安静注视着眼前的女孩,温和一笑。
池眠眠有实力撂狠话,作为两年能够稳升三段的职业棋手,表现出的棋力已经远超他人预料,棋子效率极高不说,单是她的大局观,就足够让人侧目。
年乐顺势放慢速度,思考的时间正如之前。
池眠眠虽是女生,棋势却如狂风过境,摧枯拉朽,并且这风并不是无脑吹掠,而是避开磐石,专攻对方薄弱,势必要吹的对方七零八落,丢盔弃甲。
年乐指间黑子落下,顺着白棋棋势,池眠眠白子猛攻不止,风势开疆扩土,想要甩掉纠缠的黑棋,却怎么也抖落不开。
池眠眠盯着棋盘眉头紧蹙,自己虽然遇到过不少实力强横的对手,但像这么难缠的,还是头一回。
盯着黑方之前的守角,池眠眠目色一动,落下一子要试探这边薄厚,本是一招简单的落子,对面却半晌没有回应。
池眠眠心底隐约升起不好的预感,抬头一看,身着简易衬衫的对手,指尖夹一枚黑子,琥珀色的眼底,仍旧带着清浅的笑意。
风势仿佛在他周围直旋而来,吹的他衣衫猎猎作响,但他腰身修挺,温润的面容看不出半分对狂风的惧意。
年乐指尖黑子落下,清脆一声,池眠眠赶忙低头,等看清棋局的瞬间,顿时愣在原地。
他之前不是缠着白子风势,而是借风起力,看似狂风呼啸,却是按着他引导的路径,如今这一子,连接前后,一招持剑乘风起,直上云霄九万里!
池眠眠半晌没有落子,怔怔看着棋局,身上的痛痒被抛在脑后,半晌后幡然回神,直直盯着面前的青年,心中的震撼难以言表。
这就是,师父所说的天才吧?
第19章
不知为什么,池眠眠忽然想起师父曾经讲过的一个离奇故事。
师父的师父,也就是师公,曾经收过一个天赋异禀的小徒弟,据说那孩子生在围棋世家,继承了优良基因,周岁抓周,抓的都是一枚白子。
那小孩两岁话都没说清的时候,就已经会下棋,穿着开裆裤和成年人都能下的有来有回,师公看见这孩子惊为天人,把他收作亲传弟子,天天抱怀里教他,喜欢的不得了。
师公日夜不离的教了这孩子三年,就让小徒弟和其他徒弟对弈,还放言但凡小徒弟能赢一盘,就让他薅一把师父的胡子。
其他徒弟刚开始觉得和小孩下好玩,故意输了让他揪师父胡子,但半个月后,其他徒弟发现,就算是认真下,竟然也赢不了这个小师弟,直到师父的胡子全被薅完,他们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要知道师公门下的徒弟,当时最差也是职业初段,那孩子才五岁,简直是妖孽一般的天赋。
后来师公闲聊时告诉众人,赢一盘就揪胡子的想法,是小徒弟提出的,他知道这些师兄师姐对师父的胡子觊觎已久,故意提出这个条件,就是要师兄师姐刚开始故意输给他,他要从中熟悉众人的棋风棋路。
等熟悉他们的下法,再琢磨出应对之策,胜利也就唾手可得。
小师叔小小年纪就懂得利用人性,并且从不打无准备之仗,自然是常胜不败,师公经常把他带出去炫耀,并且每次都能把老伙计们羡慕到满眼幽怨。
最出名的事,莫过于师公的好友找到一本围棋孤本,上面有一个残局怎么也没法翻盘,几个老头聚一起研究许久,当时五六岁的小徒弟路过,站在他们摆出的残局边,手里拿一枚杏子吃了几口,夹一枚白子迎战,仅是三五手棋,就将白棋救出困龙锁兽之局。
当时的老头们瞬间沸腾,一个个围棋届元老级的人物,都恨不得把这孩子都抢到自己门下,师公更是让小徒弟骑着他的肩膀回去,逢人说起,得意的鼻孔朝天,但凡胡子有一根都要翘飞起来。
“然后呢?”池眠眠还记得当时师父讲起这些,眼中抑不住的兴奋,仿佛华国围棋的辉煌未来,就在这位小师叔身上。
“然后……”师父表情一点点沉下来,脸上是池眠眠从未见过的难过郁郁。
“他走了。”
“小师叔去哪了?”池眠眠好奇问出口的瞬间,忽的想起师公这些年日渐消瘦的身体,从未展露过的笑容,还有那张书房里摆着的黑白小像,立即明白了过来。
天才的结局,总是让人唏嘘。
“千万不要在你师公前提起这位小师叔。”师父再三叮嘱,池眠眠心底还是忍不住的为这位小师叔可惜,再看不苟言笑的刻板师公,似乎明白了他这些年的落寞,也明白了他为什么不再收徒。
池眠眠思绪收回,研究面前的棋局,就是不知道眼前的青年,和自己那早夭的小师叔,哪个更灵性些。
手中夹一枚白子,池眠眠半晌不知道该如何落子,现在的状态局势,自己再怎么挣扎,已经没了意义。
忍不住再观赏棋局片刻,池眠眠从棋罐中拿出两枚白子,放在棋盘边线处。
投子认输。
裁判走过来记录,看着池眠眠眉头一皱。
“池眠眠三段,你的脸……”
池眠眠闻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疹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蔓延到脸上。
“过敏反应而已。”池眠眠感官回归,顿时感觉到痒意,快速拿过确认书签下自己名字,对年乐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你是真厉害,我很少输的这么心服口服,交个朋友?”
“我叫年乐。”年乐指向旁边的姓名立牌,目色温和。
“我是池眠眠,你围脖昵称是什么,我回去关注你。”池眠眠挠挠脖子,和年乐一起往外走。
“没有围脖。”年乐报出一串数字,“这是我薇信号,可以加这个。”
“现在年轻职业棋手很少没围脖的哇,你要不要注册一个?”池眠眠继续挠手背。
年乐闻言笑了笑,站在呈现比赛结果第二天大屏幕前,注视着上面的胜负。
“我不是职业棋手,围棋段位是业余三段。”
“业余……三段?”池眠眠挠痒痒的动作顿时停下,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
业余三段,把职业三段下的服服帖帖?
不对,去年自己参加小日子主办的世界女子职业围棋锦标赛,拿了亚军,今年再参加棒子主办的,池眠眠有信心再拿名次,如果还是亚军,按照规则可以折合为一次冠军,直升职业五段。
这样算下来,不出意外,自己也能算个准五段呐。
池眠眠挠挠脑袋,感觉CPU有点烧,这要是说出去,师父不得敲的自己满脑袋包。
池眠眠呆了一会,紧接着快步到工作人员身边,拿一支笔过来,神情紧张。
“你再说一遍你的薇信号,我必须得好好记着!”
年乐复述,眼看着池眠眠在手背和胳膊上书写,还信誓旦旦抬头。
“我敢肯定,只要你不遇见像我师父那样的老怪物,你绝对能挺到八强,说不定比我走的更远,苟出名,汪汪汪!”
“借你吉言。”年乐扬起唇角,和池眠眠道别后,看她挠着痒痒快速上了一辆车。
解锁一辆小绿车,年乐刚回小区,只见霍家的司机师傅站在别墅大门口,手里提着两大袋东西,为难的四处张望。
看到年乐回来,司机师傅瞬间两眼放光,快步迎上来,笑容灿烂。
“年同学。”
之前的食材全靠司机师傅跑路,这么长时间过去,年乐已经和他相当熟识。
看到司机师傅两手满当当,年乐快步上前,接过师傅提着的东西。
“冰箱里还有明天的食材。”年乐眼中带点疑惑,不记得今天有发消息过去。
“是霍小老板要求的。”司机满脸笑容,高兴的像是中了□□,“霍小老板今早亲自给我发的消息,我都吓了一跳!”
年乐回味片刻,方才意识到司机师父口中的“霍小老板”,指的是霍蔚然。
“那您怎么不进去?”年乐提着两袋食材走进别墅前的院子,“他应该在家。”
“我按了门铃。”司机师傅有点无奈,“霍小老板可能不想见我,不给开门。”
“有可能是他在二楼,没有听到。”年乐语气清润,笑容和善。
司机师傅怎么可能听不出青年口中的安慰,但他也清楚,每个楼层门铃都有分机,按二十来遍门铃,就是冬眠的熊都能吵醒,从坑里爬出来给按门铃的人一巴掌。
但霍小老板确实不一样,他要是熊只会冷冷听着,记住来人长相,然后来年春天再出来给狂按门铃的人几倍数量的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