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司琛其实不太喜欢别人赤裸裸的直视。
但也给他倒了一杯凉白开,对他说:“喝一点。”
这时候南嘉恩又很清醒的样子,正襟危坐起来,接过那杯凉水,两只手紧紧抱着,往嘴里灌着。
他喝得很急,裴司琛拿起手机看明天安排的这个空袭,一不留神,那杯水就倾倒在了醉酒人的衣服上,南嘉恩愣了愣,他感受到了衣服打湿的不舒服,开始了酒后的胡言乱语。
“湿了…”
“不舒服…”
“裴司琛…你帮帮我。”
他使劲地扯着衣领,衣口被他拉得越来越大,那细细的脖子被他自己勒得发红。
裴司琛终于舍得走上前,制止了南嘉恩这种自杀式的脱衣行为。他按住南嘉恩的作乱的双手,似乎他只要更靠近南嘉恩,这人就会立马安静下来。
即使如此,南嘉恩也抱着那个空杯子,好像很怕打碎被人骂。裴司琛帮他把玻璃杯抽出来放置在一旁,用很不客气的口吻安抚道:“别乱动。”
他不知道为什么南嘉恩要跑去喝酒,喝得这番呆痴,也会随便尾随一个陌生人回家吗?也会任人随便摆弄吗?
裴司琛认为南嘉恩缺少很多成熟的安全意识。以前也是,现在也是。
南嘉恩今天只穿了件毛衣,外面还是自己的大衣,如今都湿重得不成模样,裴司琛让他坐好,一面听着南嘉恩嘟嘟囔囔的声音,一面从下往上掀开他的衣服。
纵使这么多年过去了,裴司琛还是会感叹南嘉恩瘦得皮包骨,肚皮也是薄薄的,根本没有什么肉,再往上就是很显眼的肋骨,再到胸腹、锁骨,换下毛衣后,裴司琛才发现他的手腕上戴着自己送他的手表。
南嘉恩冷得抖了一下,裴司琛才回过神来,他问自己,为什么不在浴室帮他脱,在这里随时都会着凉。他又抱着人送去浴室,试了试水温,就将南嘉恩丢在了浴缸里。
或许是浴室灯光足够明亮,南嘉恩的脑袋垂在浴缸的边沿上,额前的刘海慢慢飘开,便露出了额头上那个疤痕,这个印子至今还未完全褪去,这样倒显得他楚楚可怜,水面不时微颤,裴司琛眼底却毫无波澜,他站了一会儿,也去冲了个热水澡。
万幸南嘉恩没有感冒,在裴司琛粗鲁又专制的伺候下,他被套了一件大大的短袖就被男人随便塞进了被窝里。
第二日两人醒来,一个看起来脸色毫无起伏,一个错愕、像丢了魂一样。
工作日的上午,一切都是死气沉沉的。开了无数遍的门、自上而下的电梯、兢兢业业的电梯广告播放声,而后还有拥挤的主干道、车内首都频道的天气预报、办公桌肯定堆着一大批未批的文件。
南嘉恩肩膀塌下来,有可能是因为他那沉重的背包,以及他颓然地低着头,酒后醒来是这样的。
在电梯楼层迅速往下的某一个时刻,一大早总是冷着脸、尚未有些起床气的裴司琛感受到身旁人将背包往上拽了拽,然后便被碰了碰手指,南嘉恩有些冰冰凉凉的手主动勾了过来,像冰块,但是对于裴司琛来说,却是灼热、不安分的。
明明是主动方,但南嘉恩面红耳赤,裴司琛就像毫无感情的机器人,被他轻轻地牵着。
在电梯开门的一瞬间,南嘉恩及时地退开了,他平日里是不常笑的,他眉眼弯弯,对裴司琛说:“晚上见。”
于是裴司琛也回复道:“晚上见。”
南嘉恩对于牵手能增加情侣感情的行为深信不疑,他开始相信了这套前提是要拥有爱的恋爱法则,于是将收藏了恋爱要做的一百件事情,一个一个地挑选。
而对于走向地下停车场的裴司琛,他只是突然好奇为什么最近南嘉恩要突然牵手。这趟在无聊电梯里不超过半分钟的牵手,他有一点点的排斥,但是大可以接受,如果南嘉恩喜欢这样的话。
来到公司,越闻博突如其来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裴司琛觉得他相当无聊,绕开了他,问:“什么事儿让你开心成这样?”
“我们那个项目中标了!”越闻博告诉了他这个激动的消息。
整个办公室都有些振奋,裴司琛也露出惊讶的模样,在他的预期中,这事儿已经是不大可能了。
“意不意外!今晚你必须带上南嘉恩来,我们要狠狠地宰你一顿!”
裴司琛恢复了平静,拒绝道:“不行,他不能再喝酒了。”事实上,他也不想让南嘉恩知道,自己是为了这个项目而主动靠近他的。
“今晚我请客,行了吧?”
越闻博宛如传递消息的喇叭,吼着嗓门对同事们播报着:“裴老板买单啊!想吃什么都?速速报上来。”
但是裴司琛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给裴明成的助理陈景良打了一通电话。
陈景良是自小一直跟随着裴氏集团长大的,年纪和裴司琛差不多,裴明成对他的评价就是勤勤恳恳、忠心耿耿。
“大少爷突然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对方语气表现得很礼貌客气。
裴司琛直截了当地问:“东部新区这个项目,你们是不是插手了?”
对面安静了一会儿,又传来声音:“好像没有呢。”
裴司琛挂了电话,插着手站在窗边。
他这番模样,被走进来的越闻博描述道:“你干嘛闷闷不乐。”
“这个项目是裴明成帮忙的。”裴司琛对他说,语气透露着不快。
越闻博心里想着好啊,那真是太好了,但是又想到这人对于裴明成的膈应和不满,于是表现出沮丧的样子:“你爸怎么能这样?!”
“他为什么都不打一声招呼?”
裴司琛似乎看出了越闻博的心口不一,拿起外套走了出去。
“哎哎哎,想开一点,事已至此了那能有什么办法。”越闻博赶忙拉住他。
而这边南嘉恩已经想到了第二个要一起做的事情€€€€看电影。现下正好有一部热门的外国片,于是他问了裴司琛的时间安排,最终两人定好在了晚上看电影。
此时电影院人不算很多,裴司琛正在接一个电话,南嘉恩去买了一桶爆米花。返回的路上,他看见一个长得很漂亮的男生走到了裴司琛身边。
那男生看起来比南嘉恩年龄还小,穿衣打扮像是大学生,他主动向裴司琛靠过去,声音甜美:“哥哥,你是一个人吗?”
南嘉恩就站在他们身后的花盆后面,一种危机感油然而生。
“我刚刚观察你们很久了。”男孩悠声说道,并且自带一种盛气凌人的自信,“刚刚那个人不像是你的男朋友吧,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和你感觉不大配。”
“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可以的话,来我家玩?”男孩给出一个漂亮的笑容,一副青春活力的样子。
裴司琛正想拒绝眼前这个无礼冒出来的人,却被抱着爆米花的南嘉恩挡的严严实实,实际上他生怕别人抢走裴司琛€€€€对自己相当不自信,南嘉恩气喘吁吁的,其语气和眼前的男孩对比显得软弱,但很肯定的是,他宣告着主权:“这…这是我的男朋友。”
空气安静了几秒,南嘉恩脸色十足紧张慌张,裴司琛甚至能看到他耳根和后脖子都红了起来,这个木讷又平和的人也会有这样一面,但不得不承认,裴司琛很享用,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心里有一丝快感。
良久男孩表情才从震惊变为平和,他低下头,又用只有他和南嘉恩能听见的声音说:“你可真是有点东西。”
但男孩和南嘉恩靠得太近,这样又让裴司琛心生不愉。
南嘉恩还没搞懂男孩话里面的意思,就被身后的裴司琛牵着手离开了,这样的举动,又把南嘉恩迷得飘飘然,因为这是裴司琛第一次主动牵他的手,而且握得很紧。
他们就如此消失在电影院的人群里,很自然,就像刚谈恋爱的样子。
第14章
候场的人不算多,但是两个男人牵着手走在一起,还是有点奇怪。尽管如此,南嘉恩的心情以可见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开心。
在南嘉恩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不幸占据了太多。因为裴司琛的主动,他又觉得自己十足幸运。
大屏幕还在播放着广告,不过灯光已经黯淡下来。走到座位的时候,两人的手才分开。
“恐惧是思维的杀手。”电影正播放着这样的台词。电影画面从头到尾都很震撼,看完之后,南嘉恩还未从电影场景里完全走出来。
裴司琛对于电影似乎没有太大的兴趣,当电影里面沙虫突然出现,他忍不住去看旁边人的反应。
其实不算特别恐怖的场面,在屏幕全部都是沙虫那可怕的大嘴时,南嘉恩立马身子往后倾,眼睛闭得紧紧的,连着双手也握成拳头。嘴巴也抿起来,一声不吭。
这样的特效,连前面坐着的小学生也不觉得有什么好怕的。
南嘉恩就会害怕。
裴司琛好像预料到会如此,转眼看过去,将南嘉恩的表情尽收眼底。忽地,他回想起高中的时候,生物老师在空闲之余给他们播放了一个丧尸的短片,当最为恐怖的场面出现时,班上的人不禁叫出声,但是南嘉恩一动不动的,用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慢慢用手挡住了眼睛。
冷静的害怕。
裴司琛对此感到有些好笑。
对于南嘉恩的感情,他还尚且不得知,但是他已然在不知不觉中,记住了南嘉恩的一些小举动。
冷空气的大面积南下,暴雪天,让首都的天更为阴冷,连带着流感也一并突袭而来,办公室已经有人中招了,尽管南嘉恩戴着口罩,穿得厚厚的,也难免不设防。
当他感受到身体不断发冷,头越来越晕,喉咙发炎,便赶紧去药店拿了一些药。
冬季,对于南嘉恩不算是很好的季节,一到冬天他总会生病。住在南家的时候,即使房间隔音还算是不错,他也会躲在被窝里咳嗽,唯恐吵到家人睡觉。另外,南昌宁总表现出一种不耐烦,吃饭的时候总爱说教,说南嘉恩冬天生病总会花他很多钱。于是保姆会带着他去医院输液。
儿科人是最多的,大多数都是母亲抱着孩子来看病。直到电视机里播放的新闻都播完了,座椅变得越发冷硬,那时他一直紧紧地盯着医院大门口,唯恐保姆不会再回来。
此时裴司琛公司的其中一个供应链出现了问题,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所以在南嘉恩越来越不舒服,还跟他打了一通电话的时候,他并没有注意到。
南嘉恩身体沉重得厉害,但他没有了以往那番柔弱无力,撑起身子,给自己叫了一个网约车,便披上衣服,戴上口罩赶去医院了。
其实医院并没有很大的消毒水味,而是巨大的人味儿€€€€€€带着热气和汗味的混杂感,以及很浓烈的拖把臭水味。巨大的人流像鱼,密集在又小又破的玻璃器皿里,在此起彼伏的摇动里,大厅的播报声响起,南嘉恩这条停摆的鱼突然抖动了几下,便被护士带着去输液。
护士说的他烧得很厉害,再不及时来医院恐怕会更严重。
将近十点,来输液的人只多不少,大厅灯火通明,于是南嘉恩将帽子戴起来,遮挡了部分光线,便靠着椅子晕晕沉沉地睡过去。他一会儿清醒,一会儿又迷糊,耳边又传来孩童的哭叫声,在喧嚣里,最终睡了过去。
裴司琛开完会后,才有空闲看一眼手机,此时离南嘉恩那通未接电话过去了两个小时,他打了过去,但是没有人接。
“走,去喝酒。”越闻博在门口意思意思,敲了敲门。
裴司琛一边拿起大衣,又再次将电话打了过去,那头终于接通了。
“你好?”是一个女声。
原因是南嘉恩想去上个厕所,便不小心将手机留在座位了,被一个好心女孩接到了电话。
“请问你是?”裴司琛问道。
“噢,他的手机落在了这里。”女孩回答道。裴司琛还以为南嘉恩手机掉下了,却没想那女孩继续说:“他一个人在这儿输液呢,你…是他的朋友吗?”
南嘉恩推着吊瓶回来的时候,便看见自己的座位上放置着一个小纸巾,底下便是自己的手机。他内心不由啊了一声,终于记起了自己的手机,又想着遇到了善良的人,不觉十分暖意。而环顾四周,身边都是两个闭着眼睛补眠的人。
南嘉恩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电话又响起来了,看到是裴司琛,他立马点了接通。
“司琛?”
“是我。”裴司琛那边也有些吵闹,又问道:“你在几楼?”
“啊?”他看了眼楼层,“三楼。”
裴司琛赶过来的时候,一袭黑大衣,头上、肩上还沾着外面的风雪。
大厅有些人满为患,没有什么地方是安静的,四面都是熙熙攘攘的声音。他一眼便看见坐在角落里的南嘉恩,他看起来毫无精神,脸色病弱,头偏在那冷硬的座椅上,被输液的手虚虚地握着。
他绕过人群,伫立在南嘉恩面前。
南嘉恩咳了一声,看见来人是裴司琛,眼睛里明显带着光,他声音还是沙哑,问:“司琛,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刚刚有个女孩用你的手机打电话给我。”他说道,又用手背触碰了南嘉恩的额头,那里还有些烫意。
“我…我马上就要好了。”南嘉恩看着裴司琛并没有戴口罩,生怕他也被感染,立马从衣服口袋拿出口罩递给他。
实际上,如果没有太大的问题,他不会麻烦到裴司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