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厨房操着刀砍排骨,roro又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拱出来蹲坐在裴司琛脚边等肉吃。
但是今日的裴司琛完全没有时间理会它。
等了好一会儿没有等到一块美味漂亮的骨头,roro只好去客厅找南嘉恩玩。
裴司琛非常庄严地处理着菜板上的排骨,因为南嘉恩想吃,那么就要做到极致美味。
糖醋排骨被端上桌,一段一段排骨表皮裹着一层浓汁,上面还撒了一点芝麻,香气浓郁,酸甜可口。
裴司琛看着南嘉恩吃了一口,他本人好久没有下厨,其实是不太自信,他问道:“怎么样?”
南嘉恩对他说:“很好吃,谢谢”
“我来洗碗吧。”
“不用,明天阿姨会来收拾。”裴司琛对他说道。
尚且不知道南嘉恩今晚为何突然想吃糖醋排骨,但如果南嘉恩想吃的话,裴司琛会天天重复做这道菜。
明天林泽就要回家了,南嘉恩从前一晚就开始收拾东西。
走之前,南嘉恩想着带roro出去转一转。因为这几天roro都扒着门缝想出去玩。
走出门的时候,他接到了裴司琛的电话。
裴司琛先是问他还在家吗,南嘉恩说还在。于是裴司琛的语气缓了缓,在电话里面说:“我马上就要回来了,今晚还想吃糖醋排骨吗?”
“不…不吃了。”
“嗯,我就要到家了。”
别墅外面的绿化和裴司琛萎靡不振的院子形成巨大的反差,到了冬天,花圃里还有漂亮的花朵。
roro可能也是在家里呆腻了,在后院能糟蹋、破坏的地方都很好地糟蹋了,已经对于家里产生了无聊的小情绪,在这片广阔的土地已经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了,一看到牵引绳就自动踮起后脚站了起来。
裴司琛的车已经快要驶上半山腰,已经能看见家门口的几棵树的脑袋了,并且能远远看见南嘉恩正带着roro在外面的小道行走。
马上就要到家了。
整片天灰沉如死。
在这个时候,东南角处停在一棵大树的搬家货车突然启动,轮胎发出撕心裂肺的划动声,司机没有减速的趋势,直冲冲地往那一人一狗撞去。
裴司琛的呼吸在这一瞬间彻底停了。
这辆小货车急速地冲撞而来,roro还没有反应过来,依旧往前走。南嘉恩听到身后的动静,连忙跑向狗,想把狗叫回来,但是车速太快了。
人扑向roro的时候被车侧身猛地擦过,南嘉恩带着狗滚到旁边的草地里,刚好是坡路,滚了好几下,直至撞到围栏人的身体才停止不动。
看着人还有存活的可能,货车司机转而掉头又想复来。
他跌跌撞撞地下车,举着那只水果刀,目露血色,手一直在颤抖,他人到暮年,举止显得老态,身材臃肿钝然。他心里抱着巨大的仇恨,一夜之间,他在工厂干了这么多年就被一点补偿费打发了,并且身体还因为常年劳作患上了肺癌。
他死也要拉上别人。
这人已经在附近蹲点很久了,裴司琛连日来都在外地没有出现,他等的焦急又犹豫,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了,而这几天从这别墅里都走出来同一个人,大概是裴司琛身边亲密的人,今天还带着狗出来遛。
杀死裴司琛身边的人同样可行。
他半瘸着腿,只想让地上那人一同和自己下地狱,要让这群高高在上、生活优渥的人也感同身受他置身的绝望痛苦。
为什么这些人可以衣食无忧,为什么他们就可以有钱有势地活那么久。
地上的人翻腾了好几下,头撞在围栏上,但是还有气,他能看见那躺着的人还在起伏的胸腹。中年男人的大脑重复浮现着这一条指示€€€€解决掉他,巨大的恨意和遭受的不公让他双手举起那锋利的长刀。
他想明白了,前后再也没有退路了,他果断地将刀子迅速往下插,却被身后的人徒手抓住了。
顷刻间,他长久以来封闭、晦暗以及畸形的视线里立马溢出鲜红的血液。
天气冷到极致,已经是要零度以下了,以至于他发出哀叫的声音都是抖动的,牙齿都在颤抖。
整个人覆盖着濒死之气,他不顾那人的阻止用力地将刀子往下按,却被死死地钳制住,再也没有力气了。
几乎是几秒钟的时间里,他被人重重地踹到了一边。紧接着像一个四肢扭曲、体型巨大的虫子,转眼间被几个人压在冰硬的地上。
南嘉恩侧躺在一边的草地上,roro一直在舔他的脸,发出一声声惨叫声。
记忆破了一个口子,乱七八糟地重现拼凑。走马灯光速地切换着镜头,如同光怪陆离的电影镜头。他像一片丢弃的塑料口袋,在灰白色的雾里漫无目的地飘荡,这一片世界似乎忽略了它自身这点重量,使它悬在空中一直无法掉落。
这片透明的塑料袋先是飘到吵闹又格外寂静的地方。
他正站在福利院的院子里,和其他人一起排队玩一辆很帅气的黑色自行车。小孩子很多,和他穿着同样的衣服,等了很久很久才能玩半分钟。院子里有一颗老槐树,开白花的时候,那样浓密清香的味道伴随左右,一个人睡午觉也不怎么孤独了。
最乖巧、最聪明的小孩会被接回家,他便一直做好“妈妈们”交代的事情,叠好自己的被子、洗自己的衣服。不要调皮、不要尿床、不要生病、不要发脾气、不要哭泣……这样会有更多人喜欢自己。
但是他天生不是讨人喜欢的孩子,缺少快乐的本能,他露出一个开朗笑容都要延迟很久。
有时福利院门外站着一个古怪的男人,提着一个破败的口袋,驼着背,趿着塑料拖鞋,手上全是乌色的茧,站得近一些,可以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是很苦的。看见南嘉恩来了,会露出古怪又温和的笑容。
“你在里面好不好?”
“吃不吃糖?”
他总是隔段时间来,又消失很久。
南家的大门太高了,这个塑料袋险些进不去。门边有两盆长势旺盛的冬青,他看见自己站起来居然和它们差不多高,并且每天蹲在这两盆冬青旁边等南昌宁下班。一开始南昌宁还会微笑夸他乖,南嘉恩第一次感受到父爱的温意,后面南昌宁又叫他不要做这种多余的事情。
于是不再等了。
他希望自己再努力再聪慧一点,但是好像怎么跑也跑不到前面。
许艳是一个不太喜欢身体接触的母亲,但是没关系,因为人与人之间本身就需要保持距离。但是看着南昌宁和许艳在寺庙佛祖面前那么诚恳,他希望他们真的能拥有一个亲生的孩子。
因为自己真的很无聊、糟糕。
大多数人看向他的目光总是漠视的,可是他看见一双特别好看的眼睛,这人一出现雾就消失了,似乎自带暖阳,他穿着粉白色的卫衣,很认真地在看向自己,观察着南嘉恩这个透明的个体。
在巨大的时间长河里,他深知人来人去的感觉。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
裴司琛真是一个情绪古怪的人,和高中完全不一样,但他在黑色的夜里悄悄吻着自己的额头,一直低声说着对不起。
有好多遍对不起,可是以前熟睡的南嘉恩根本没听见。
一阵强风将塑料袋吹离了方向,渐渐地把它引向一片荒芜的山谷,而四周雾依旧缭绕。
为什么身体还是这么轻,总是掉不下去。
他又开始排队了。
渡过河流,腐臭的尸体将永远淹没在低落的矮土里,内部自然而然地滋生出蛆虫和荒草。
“南嘉恩,你睁开眼睛。”
“不要睡。”
那人和自己又远又近,似乎只隔着一毫米的屏障,他听得清晰,但是雾太大了,转眼这点声音消失不见。
雾气太重,有水滴弥漫在袋子里,可是这样的冷雾却是湿热的,从他的脸上慢慢流淌到衣襟。他真实地感受到一股心如刀绞的酸痛。
谁哭了呢。谁又会为他流泪。
第60章
但那人似乎非常害怕南嘉恩就这样死去。
排队的不只是它一片塑料袋,还有许多被世间废弃的东西。甚至是一颗玻璃球、一片残缺的木板、一只没有墨水的钢笔,前面根本不是山谷,而是无边无垠的死地。
这堆东西都在井然有序地等着死去。
可是南嘉恩这片塑料袋却被一股力量使劲地拽了起来。
随着他的不断的呼唤,南嘉恩的眼前的一切又清明起来。浓雾不再深暗浑浊,而这黑不见底的深渊差点吞噬着他的灵魂。一想到这里,他手脚都开始重新颤动起来。
他从喉咙里呛出一口气,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先是看见墨色的天。
头却传来一阵刺疼,再是看见了裴司琛跪在自己身边。
裴司琛眼底一片赤红,不断地叫着自己的名字,南嘉恩从未见到他这样无助。
他抱着南嘉恩的头,另外一只手攥紧着他的手臂,好像很害怕南嘉恩只剩一具外壳,而魂魄飘去无边无际的空中,他再也无法找到。
到此时,南嘉恩突然发现,自己如果死掉的话,裴司琛也会难过很久很久。
“裴司琛,你…你怎么哭了?”南嘉恩想奋力站起来支撑自己的体重,却没有什么力气,只能发出虚弱的声音。
裴司琛竟然哭了。
四周一片吵闹,他们这里却格外安静。
裴司琛鼻腔发酸,他发出暗哑的、悲戚的声音,仿佛极力容忍着什么痛楚。
他感受着裴司琛手抖得很厉害,就这样摸着自己的脸,似乎是想看看自己头部有没有受伤,反反复复地来回确认着。
南嘉恩闻到浓烈的血腥味,“你手…手怎么了?”他的头一阵疼痛,时而疼时而又恢复平静。
猛然间,裴司琛狠狠抱住了他,用一种融为一体、再也不想分开的力量,这让南嘉恩看不见他的脸。
南嘉恩忽轻忽重的身体终于重回到了地面。
再一次,南嘉恩感到酸涩的泪水划到自己的脸上,慢慢偏向自己耳边。
风里飘着浅淡的雪花,很小很小一朵,空灵轻柔,风一吹就消失不见。
可是转眼而过,天地间被纯洁无暇的白色薄薄地覆盖着,灰暗的颜色再也不见,人的灵魂也被落雪温暖着。
这是今年第一场冬雪。
在如梦如碎的初雪里,南嘉恩想告诉裴司琛下雪了,又是一个漫长苦寒的冬天,而裴司琛抱着他,抱得很紧很紧。
裴司琛语气很沉静,却非常浪费此时浪漫雪白的场景,不合时宜地说道:“南嘉恩,要死也是我先死。”
“你怎么能…怎么能…”在万念俱灰里,裴司琛也又一次重获新生。他语气泄露恐慌,像是在咬着牙哽咽着,强烈的后怕使他声音沙哑,“你不可以离开我。”
他说着这些无赖话,压抑着濒临绝境的心情,似乎自己的魂魄也跟着南嘉恩去了无尽的深渊一遭。
不得好死,不得好死,但不应该是南嘉恩遭受报应。南嘉恩什么也没做错,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傻最真心的人。
再也没有比南嘉恩更好的人了。
南嘉恩想擦干裴司琛眼泪,稍微想挣脱他的怀抱。但是却被抱得很用力,所以他安抚着说道:“裴司琛…你不要哭了。”
“我没哭。”裴司琛平静了一点。
血和泪把南嘉恩的脸弄得一道红,又一道白,看上去有点脏兮兮,裴司琛又用另外一只干净的手给他擦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