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乔犹豫了一些,不好意思道:“那就多谢兄台了。”
两人一道落座,真开始吃饭,谈话就成了见缝插针。魏乔在京城待了这么多,大约也有一点识人的本领,观宋檀衣着锦绣,尤其仪态不俗,举止只见很有韵味,便认定他是大户人家的公子,还不是一般的人家。只是思来想去,也没想起来京中有哪位宋姓的高官权贵。
魏乔也对宋檀讲述了自己的境况,今年春天的那次科考,魏乔又落败。他不想就这么一事无成的返乡,又恰逢汤固案,便想在这儿风起云涌的京城碰碰运气,看看有哪位慧眼识人,能给自己一条出路。
“可惜从六月一直待到八月,我也没把自己卖出去。”魏乔摇摇头,颇为感慨,“兜里是一文银子也没有了。堆雪楼的老板好心,容我在这里住着,我却不能像那说书先生说的一般厚颜无耻,想来也该走了。”
宋檀想起宣睢对魏乔的评价,道:“公子在京中可有什么故友亲朋,能借住一二的。我想许是时候未到,再待一段时间,或有转机。”
魏乔看了他一眼,“倒是有一位旧年的相识,他虽为官,也清苦的很,给了我一些银子做盘缠,我不好多要他的。”
魏乔感叹道:“天底下的年轻人都差不多,没钱没地没媳妇儿,除了野心抱负和胃口,什么都没有。”
“能吃是福,”宋檀由衷的说,“这顿我请你,多吃点。”
魏乔嘿嘿笑了笑,“多谢贤弟。”
堆雪楼的雅间里,宣睢撩开帘子看向二楼窗边吃的不亦乐乎的宋檀,淡声道:“厂公这么大的家业,就把人养成这样?”
邓云躬着身子,“我这便去叫他回来。”
“罢了,”宣睢放下帘子,“等他吃完罢。”
另一边,宋檀已经吃饱,搁下了筷子。魏乔与他说着些旅居时候的见闻,宋檀一边听一边把腰上的玉佩解下来,推到魏乔面前。
“这块玉佩,魏兄可以拿去当了,约莫值个几百两银子,你在京中租个院子,安心念书要紧。”宋檀道:“京城是全天下最繁华的地方,治学或是见世面都比别处要好,多留一段时间,许有转机。”
这已经是宋檀第二次对魏乔说有转机,魏乔眸光微动,还是拒绝了,“我不能要你的东西,何况是这么大一笔钱。”
宋檀看了眼那玉佩,那是邓云预备下的东西,也没有特殊的徽记,宋檀白送出去,并不花自己的钱。
“没关系,”宋檀道:“这块玉佩的主人应该不会在意。”
宋檀说罢,便站起身,拱手向魏乔致意,便要离开了。
他走到楼梯边,被上面下来的一个人拦住,那人指了指楼上雅间,宋檀面色倏地变了。
魏乔担心宋檀,便走过去,不过在楼梯处便被人拦下了,那人态度还算客气,将他手中的玉佩拿走,留了一份吏部尚书的拜帖。
雅间里,宣睢站在窗前,负手而立。
宋檀走到近前,屈身行礼,“陛下。”
宣睢转过身,神色倒很和煦,“好几日不见你了,这些天跟邓云在一块,都教了你什么?”
宋檀抿了抿嘴,道:“他教我伺候陛下。”
“那你学的好吗?”
宋檀面露为难,“奴婢愚钝。”
宣睢了然,“看来是学得不开心。”
宋檀还在想什么回答,宣睢又问:“还想学吗?”
宋檀犹豫了一下,诚实的摇了摇头。
“那便不学了。”宣睢宽容道。
宋檀喜出望外,“多谢陛下。”
宣睢也笑了,温声道:“回宫吧,今日出来的匆忙,改日再带你来逛。”
宋檀有些受宠若惊,回去的路上,他咂摸着其中滋味,没品出皇帝什么态度,倒领略了一点被皇帝喜爱的好处。
--------------------
邓云:装什么,小声逼逼.jpg
第12章
魏乔拿着那封拜帖去了顺天府衙门,报说捡到了户部尚书的拜帖。顺天府通判听得是户部尚书的帖子,将此事报给了府尹,府尹与户部尚书相识,又遣人去告知户部尚书。
彼时天色将晚,户部尚书刚刚回到府中,听闻此事便遣自己的儿子去趟顺天府。
尚书公子不解,“派个家丁去把拜帖取回来就是了,何必要我再跑一趟。”
户部尚书道:“你去了,看看拿拜帖的是何人,将他带来我见见。在京中不可不慎重,任何一点小事都不要轻忽放过。”
尚书公子也不知听没听进去,总之跑了这一趟。
没几日,吏部新进了一个典吏小官,此人年轻,神思敏捷,兼之八面玲珑,很快就融入了身边的人群。旁人也因此得知,这位魏典吏,连科举都没过,却能一下子进了吏部,做了京官。
大家猜测约莫魏家有钱,或者魏乔与哪位权贵有关系,私下里讨论两回也就罢了。
而更多的人精看到的是户部尚书,谁能劳动他亲自安排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呢。
吏部尚书倒也没瞒着,“自然是陛下身边的中贵人了。”
这时候,大多数人还觉得这位中贵人指的是炙手可热的东厂厂公邓云。
魏乔当了官,支取了当月的俸禄,去堆雪楼打包了一道烧肉,一尾鲥鱼,又买了石榴、葡萄、枇杷、黄杏几样果品,提着一坛金华酒去找沈籍。
沈籍家住的偏,屋舍三两间,院子不大,靠角落有两口大缸,里面养了金鱼荷花。
魏乔走进去,先逗了逗缸里的金鱼,这才大步走进堂屋,“沈兄,我来看你啦!”
沈籍掀开门帘走了出来,深蓝色的直缀已经褪色许多,但是穿在他身上,仍然显得鹤骨松姿,君子如玉。
两人一道进屋,魏乔把东西放在桌上,自去拿了海碗和酒杯。
沈籍吃素,酒肉都不用,魏乔给他把果子洗了,石榴剥开,两个人分坐两边,倒也相得益彰。
“所以我说世事难料,我本来都打算回老家去了。”魏乔先给自己倒了杯酒,珍惜的咂摸了下酒的滋味,这才一饮而尽,“若非遇到贵人,眼下这杯酒,该是与你辞行的了。”
沈籍没喝酒,倒是端起了茶杯,以茶代酒敬了他一杯。
“虽说只是个典吏,”沈籍道:“但我想,以你的才华,以后大有可为。”
魏乔笑了,颇有些意气风华之态,“我也是这样觉得。”
“不过,”沈籍还有一番担心,“与东厂扯上关系,只怕日后清流会为难你。”
“东厂?”魏乔一顿,“我如何就与东厂扯上了关系?”
“我听说,是东厂厂公邓云举荐你,有人觉得或许这根本就是陛下的意思,只是你走的,到底不是如旁人一般的科举取士。”
“不对,”魏乔放下筷子,看着沈籍,“我那位贵人明明姓宋,单字一个檀,只不知道是真名假名。”
“宋檀?”沈籍大为惊讶。
“怎么 ,你认得这个人?”
沈籍眉头紧皱,“宋檀是御前伺候的人,一贯与东厂不相干的。”
沈籍的面色有些严肃了,魏乔看了看他的神色,端起酒杯抿了口酒。
魏乔的事在京中大臣圈子里传了一阵,倒不是说此人多么不同凡响,只是举荐他的人,不是邓云,却是宋檀。
大家这才注意到,皇帝身边竟还有个这样的人物。
宋檀早起当值,路过尚膳监,问尚膳监的小太监要了两个饼子吃,小太监有眼色,还给端了杯热茶。宋檀与他闲聊着,刘公公不知从哪里跑了来,笑道:“好几日不见你,听说你得了假出宫快活去了?”
宋檀想起宫外折腾那几天,含含糊糊地支应两句,“我在宫外最有名的酒楼吃了饭,你想不想知道跟你做的比怎么样?”
刘公公不屑一顾,“宫外的饭菜再好,如何也比不上宫里的啊。”
宋檀嘻嘻笑道:“刘公公好大的口气。”
刘公公笑着从竹篓里掏出两个比拳头还大的大红软籽石榴,道:“别的我不知道,螃蟹进贡给宫里的都是最肥的,你先吃着石榴,晚上过来拿螃蟹。”
宋檀立刻喜笑颜开,“多谢刘公公。”
宋檀溜溜达达去上值,与六安交班的时候给了他一个石榴,“石榴给你一个,另一个我放抽屉里,你叫小太监们别拿。”
“知道了。”
中午皇帝午睡的空档,后宫来人请宋檀。
这算是个稀罕事,以前陛下还进后宫的时候,常见有妃嫔请夏明义。后来陛下不怎么入后宫了,也很厌恶后宫妃嫔与御前的人有干系,这样的事渐渐就少了。如今只有邓云监管着宫内大小事务,日常需要出入后宫。
这次来请宋檀的,是二皇子的生母淑妃。
淑妃住在储秀宫,父亲最初只是个六品官,女儿生下皇子后才升了官,得了个荣养的勋爵。淑妃入宫前是家里的掌上明珠,性情风风火火,入宫熬了这么多年,倒把那股子热烈生磨成了刻薄。
宋檀见了淑妃行了礼,淑妃很客气,叫他起来回话。
“本宫请你来,不为打探陛下的情况,是有一桩好事情。”淑妃朝身边的宫女示意,宫女从屏风后领出一个人,却是绿衣。
“这个姑娘,本宫从前在庄妃娘娘宫里见过,如今却在做洒扫御花园这样的粗活,可怜见的。”淑妃那帕子掩了掩唇,继续道:“本宫心有不忍,便将她要到身边伺候了。依稀又听说,她与宋檀公公是同乡,在这皇宫里,也实在是有缘分了。”
宋檀看着绿衣,绿衣低着头,神色不明。
“本宫想着,你二人年纪相仿,又素有交情,不如本宫做个媒,为你二人结个对食。”淑妃道:“绿衣是个好的,本宫愿意为她出陪嫁,宫外也有置办好的宅子,日后你下了值回了家,也能有口热饭,有个人等着你。”
宋檀实在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娘娘,这只怕于礼不合。”
“这有什么的,宫里这样的事也不少见,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若是心有不安,本宫亲自去向陛下说。”淑妃笑道:“我们绿衣是姑娘家,性子腼腆,宋公公好歹也算半个男人,可不能扭扭捏捏的。”
宋檀深吸一口气,“奴婢谢娘娘恩典,只是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
“你同意了就行,”淑妃摆摆手,“剩下的事情,本宫来替你安排。绿衣,过来。”
绿衣走到淑妃娘娘跟前,淑妃摩挲了下她的手,“你替本宫送送小宋公公,晚一会儿回来也无妨。”
绿衣称是。
储秀宫门外,绿衣和宋檀并肩而行。宋檀问道:“怎么回事?”
绿衣叹息,“我算是明白了,我就是一个玩意儿,一个摆件,到处挪腾,人人都能拿捏我。”
她看向宋檀,神色无奈又担忧,“拿捏了我,也就拿捏了你。”
宋檀哑口无言。
“这桩事,你还是回去问问你师父该如何是好吧。”绿衣道:“天上掉下来的从来只有砖头,掉馅饼的事儿我是不信的。”
宋檀下了值,石榴也不拿了,螃蟹也不吃了,径自去找夏明义。
夏明义听他说完,道:“只怕与前朝的事有些干系,不然怎么忽然来贿赂你了。”
哦,这是贿赂啊。宋檀道:“师父,那我该怎么办?”
夏明义想了想,道:“明日把这个事告诉邓云,叫他出面替你回绝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