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于春冰 第49章

“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映真郡主道:“陛下许你外公外婆进京面见太后,你也一同去吧。”

方瞻云问道:“什么时候走?”

“即刻就启程,”映真道:“再晚些,天气热了,恐怕路上难熬。”

方瞻云点点头,“什么时候回来。”

映真顿了顿,道:“你不要回来了,留在京城吧。”

方瞻云倏地抬头看向映真,“阿娘。”

映真摸了摸方瞻云的面颊,“京城里,我会同一些旧友打招呼,托他们照拂你。你皇帝舅舅也答应了我,会好好照顾你。来日你成了才,在京城挣你自己的家业吧。”

方瞻云执拗地看着映真,“我不会跟阿姐抢的,别把我赶走。”

映真摇摇头,“你不抢,不代表你爹不想抢。”

宣睢提醒地没错,这件事不只关系到两姐弟,更有许多人为各种利益牵涉其中。

映真走后,宋檀还在把玩蜻蜓,贺兰信催他进去。宋檀拢着蜻蜓回小楼,找人拿来个纸糊的笼子装着。

宣睢换了身衣服过来,笑道:“十几岁的小孩玩的东西,你也跟着玩。”

宋檀嘴硬道:“我要学画蜻蜓呢,抓它是为了临摹。”

宣睢嗤笑一声。

宋檀摸了摸鼻子,走到窗边把蜻蜓放飞了。

“再停留几日,我们就要回京了。”宣睢忽然道。

宋檀微愣,转过头正对上宣睢的目光。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宋檀,不放过他脸上每一点细微的表情。

宋檀想了想,道:“你出来的日子不短了,确实该回去了。”

他在心里琢磨,明日要与金小金和阿景告别,后天要收拾行李,大后天若有空闲,还要采买一些金陵特色的东西。

“那我们今天出去游湖吧,”宋檀抬头看他,“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桂子你是看不到了,不过现在荷花开的正好。”

宣睢微微一愣,眉眼渐渐舒展开,道:“都听你的。”

宋檀弄来了一艘船,在明月亭外的一大片湖水中,小舟划开密密的荷叶,悠悠地摇晃着。

宋檀拉着宣睢躺在小船上,仰面碧空如洗,两侧的荷叶摇摇晃晃,露水从荷叶上不堪重负地滴落下来,发出“啪嗒”地一声响。

“这样好的天气,我能在船上消磨一个下午。”宋檀曲起了腿,踩了踩宣睢,“你有没有这样看过荷花?太掖池也有这样的荷花,比这里还干净些,我以前怎么没想着去玩。”

那时他在宫里,忧心烦闷,哪有这样的闲心。

宣睢枕着一只手,宽袖长袍随意搭在船边,他没说话,听着风声、水声和身边宋檀的呼吸声。

宋檀侧过身子,趴在宣睢身边看着他,“有没有开心些。”

宣睢看向宋檀,他的眼睛在日光下十分漂亮,闪烁着别样的光芒。

“我想亲你,”宣睢道,他用一只手拨开宋檀的头发,抓着他的手往下,“我想......”

宋檀要收回手,宣睢不让,他就用另一只手去掰宣睢的手指,吭吭哧哧道:“你怎么老这样,这样好的地方,你就想这些事!你怎么就不能找点别的乐子,耽于鱼水之欢不仅不是明君所为,也不是君子所为。”

宣睢靠近宋檀,还未碰着他,就感觉到宋檀打了个哆嗦。

他好整以暇地听宋檀的教训,末了问道:“那君子行为的交欢是什么样,你教教我?”

宋檀要坐起身,被宣睢压下来,宽袖白衫像一朵云一样将宋檀遮盖住。在层叠的衣服之间,宋檀两只脚胡乱蹬着,把小船弄得摇摇晃晃。

第57章

离开金陵前,宋檀见到了映真郡主的长女方君,她做闺阁打扮,但是行为举止落落大方,很有她母亲的风范。

方君把方瞻云送来小楼,还送给宋檀大批钱财礼物。

“这是母亲的一点心意,”方君看了眼弟弟,道:“京城贵人多,舍弟脾气拗,怕是要得罪人,母亲恳请公公在京时能对多多关照,此番恩情,感激不尽。”

一条长匣子里,放着整齐的十万两银票。宋檀一面感慨江南富庶,一边又觉得映真到底放不下小儿子。

“我不需要银钱,与令弟也算有缘。”宋檀道:“我在金陵有一些朋友,此番归京,不晓得还有没有机会回来,方姑娘和映真郡主若有闲暇,还请照拂一二。”

“这是自然。”方君坚持让宋檀收下银票,宋檀推拒不得,只得应下了。

方君起身告辞,在门口与方瞻云说话,神色多有不舍。

人走远了,方瞻云才转过身,他仍然一言不发,只是无端叫人觉得有些难过。

宋檀陪着他坐在门槛上,心里也有些感伤。他父母早亡,孑然一身,但他愿意把夏明义当父亲,把绿衣当妹妹。而在那些真正的血缘至亲之间,譬如宣睢与永嘉,映真与方瞻云,这份亲缘,说放弃也就放弃了。

回到京城已经是盛夏六月,蝉在高树上扯着嗓子嘶喊,太阳挂在天上,火球一样把树叶子晒得没精打采。中午的时候尤其安静,各人都在午睡,只有小孩子偷偷从蒲扇底下爬起来,贴着窗户想往外跑。

太极殿还是原来的模样,没有任何变化,宣睢小心维持宋檀离开时的模样,不过宋檀没心思观察。舟车劳顿,一回到皇宫,宋檀就倒头大睡。

而这个时候,宣睢竟然还有精力接见大臣,梳理内务,把不在京城期间发生的各种事情都捋一遍。

宋檀一觉睡到傍晚,他刚有点响动,帐子外小年和落苏就已经候着了。宋檀看见她们两个还有些恍惚,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才回神,笑道:“我给你们带了礼物呢。”

他叫小年去找一个雕着兰花的长匣子,打开来,是一组十二支的绒花。

“这是金陵时兴的样式,我瞧很适合你们,太极殿不让戴的话,你们就在殿里戴吧。”

小年和落苏都很高兴,向宋檀行礼道谢。

傍晚天气凉爽些,宋檀穿上鞋,拿了把扇子去找宣睢。

宣睢还在会见大臣,宋檀站在外间没进去,倚着博古架,远远地瞧了一眼。

宣睢穿了一件黑色€€衣,上绣着金色的纹样。他把头发束起,戴着冠,坐在御座之上,神情有些漫不经心。

他大约也有些累了,眉眼倦倦,大臣很有眼色,迅速收了个尾便起身告辞。

宋檀稍微避了一下,等大臣走了才进去。

宣睢看见他,道:“躲在那边看什么?”

宋檀摇着扇子走过去,笑道:“有点害怕你。”

宣睢挑眉,“真的?”

宋檀拿扇子挑了挑宣睢的下巴,道:“这是谁家的公子,怎么这样气势迫人?我只是看一眼,心里都慌得不得了。”

宣睢把他拉过来,道:“你胆子太小了,若是胆子大一些,就晓得公子是最没脾气的人。”

宋檀忍不住笑了,“你没脾气?叫大臣们听见,怕是要屈死了。”

宣睢也笑了,宋檀给他扇了扇风,温声道:“歇歇吧,我都睡了一觉了,你还没歇息呢。”

宣睢点头,寝殿的灯亮了又灭,帐子放下来,很快变得寂静无声。

宋檀把自己回京的事情写成信,送给永嘉和绿衣,沈籍在京城,他们在太极殿外碰了一面。

宋檀没能游遍山河,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不过他也不强求。

“我在哪里都好,想吃就吃,想睡就睡。”

沈籍笑了,道:“你如今与你那个叫秋光的朋友差不多了。”

宋檀被沈籍夸奖一句,心情很不错。从太极殿离开,去司礼监找邓云。

司礼监后院种满了奇花异草,有些藤蔓从架子上蔓延上回廊,几乎把后院挤满了,一眼望去,幽深冷清。

“稀客。”邓云从回廊上走来,他打量着宋檀,只觉时光对宋檀太宽容了些。四年的时间没让他变得风尘仆仆,而那双明亮的眼睛叫他看起来更年轻活泼了。

相比之下,邓云气色就不大好,眉眼之间总是很郁郁

“听闻邓昌在金陵冒犯了你,虽然他与我干系不大,不过你若是心里不舒坦,我也能向你道个歉。”

说着,邓云拱手作了个揖。

宋檀皱眉看他一眼,道:“金陵那边的事危及不到你,曲易春我见过了,他人不错。”

“是吗,”邓云不见开心,“来日他回京,就是我的劲敌了。”

宋檀在石凳上坐下,“朝堂上的事我不懂,但我觉得,陛下要用曲易春,你跟他宜解不宜结。”

邓云不吭声,宋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这是师父叫我给你的。”

邓云看着信,“他还活着?”

宋檀道:“陛下许他安享晚年了。”

邓云眯了眯眼,神色莫名。

他不接,宋檀也无所谓,把信放在桌子上,“这信我没看过呢,师父特地写给你的。”

宋檀走了,走时偷偷拽了邓云一串紫藤花。

随从太监拿着东西来回禀邓云,却见邓云坐在回廊下,盯着一封信。

他问道:“这是谁的信?厂公,这信有什么不妥吗?”

邓云摇摇头,终于伸手拆开了信,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撮猫毛。

随从太监慌道:“谁把这个东西送到厂公跟前的,厂公受不得这个。”

他要上前去把猫毛拿开,邓云却抬手阻止了他。

“当年,夏明义爱猫,偏我对猫毛过敏,每每起一身的疹子,只有宋檀给我送过药。”邓云捻着手里的猫毛,笑了一声,道:“夏明义这是在告诉我,别忘恩负义。”

随从太监在一边着急,“厂公,先把这东西收起来吧。”

邓云把东西给随从太监,想了想,道:“找个盒子装着,别给我弄丢了。”

随从太监称是,邓云站起身,又道:“这院子里,藤木太多了,显得狭窄阴森,你着人把该清的的该清了。尤其是这些紫藤,都给我拔了,省得人惦记,老来拽我的花。”

从司礼监这里出来,宋檀去了尚膳监。他许久不见刘公公了,刘公公瞧见他,眼睛大得像是瞧见了鬼。

“怎么,不认得我了?”宋檀笑道。

刘公公忙给宋檀行礼,道:“怎会怎会。”

宋檀摆摆手,折扇挡着脑袋顶上的太阳,道:“里头热,我就不往里去了。”

刘公公道:“您请到那边阴凉地儿坐。”

说着,刘公公一叠声地叫人搬凳子。

宋檀摆摆手,“不用了,我不坐,略站站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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