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于春冰 第51章

这样的下雨天,宋檀偏不在屋里待着,跑到听雨的亭子里玩。

桌上丢了两个骰子,转了几圈停下,两只骰子都是六。

宋檀惊奇:“是六啊。”

邓云瞥一眼,道:“大惊小怪,骰子动了手脚,怎么摇都是六。”

宋檀问邓云:“有没有怎么摇都是五的,四的呢?”

“都有。”

宋檀问邓云要,邓云道:“你要这个干什么?”

“你给我就是了。”

邓云无奈道:“我回头叫人去弄,现在说正事。”

他踢了踢脚边的箱子,又指了指亭子外,葡萄架下面的两只孔雀。

“这些都是赵妃娘家送给你的,”邓云道:“她知道你喜爱绿色,所以特地送来一顶墨绿孔雀翎的氅衣。你瞧这翠色,多浓郁。”

“是陛下喜欢我穿绿色,我自己无所谓,”宋檀拨弄自己的扇坠子,他到底还是让宣睢给他在扇子上画了画。现在这把扇子,已经是提了御笔的,高贵的扇子了。

“而且大夏天的,送什么氅衣,看着就热。”

“你不收?”邓云问道。

宋檀摇头,“不收。”

“你不收可就是摆明了不跟晋王一队了。”

宋檀看向他,“我就不明白,陛下还年轻,现在就站队是不是太早了些。”

邓云道:“就陛下的年纪来说是这样,可是皇子们呢,年纪不小了,下半年陛下腾出空,就要为他们预备婚事,你说大臣们是不是要谋划起来了。”

宋檀若有所思,邓云继续道:“你也晓得,陛下当朝这一二十年,朝臣们可是苦不堪言。往远了说,他们希望即位的新君是个仁君,能缓和前几十年的高压。往近了说,立下太子,可以在陛下和朝臣之间有个转圜的余地,虽是小君,也好过直面陛下。”

宋檀摇摇头,“我只怕,又要再生事端。”

邓云却道:“皇宫里的人,就没有不生事端的。野心一波波起来,等到压不住了,就要打杀一批人,压制一批人,安静一阵子,就又开始蠢蠢欲动。从当年的汤固案到如今,循环往复,都是一个样。”

“至于赵妃,我劝你再斟酌一下,”邓云道:“赵妃这个人,在宫里经营了十几年了,不显山不露水的。她儿子晋王,也是人人称赞温文儒雅。与他们交好,没有坏处。”

宋檀想了想,还是摇头,邓云愤愤道:“传出去,别人少不得说你轻狂。”

“说就说,说两句坏话还能咬掉我一块肉怎么的?”宋檀笑嘻嘻,把那两个只能摇出六的骰子往兜里一装,摇着扇子就走了。

宋檀不收赵妃的礼物,邓云想了想,干脆自己也不收了。眼下还早,还是再观望观望为宜。

太极殿里,宣睢今日有闲暇,下着雨的夏天最舒服,他躺在藤椅里,吃宋檀出去前藏起来的冰糕和太禧白。

宋檀走过去,急的了不得,又不好直说自己偷嘴,便道:“下雨天又不热,你还吃冰,一点也不养生。”

宣睢递了杯酒到宋檀嘴边,宋檀连忙喝了,冰凉爽口的酒液下肚,他咂摸了下嘴,自己去倒酒。

酒壶空空 ,冰糕也只剩一点糯米粉。宋檀生气了,把扇子扔到他身上。

宣睢慢悠悠拿起扇子,“这会儿不是你价值万金的宝贝了,随手又扔给我了。”

宋檀转身坐在榻上,宣睢走过去,把扇子打开给他扇风,“别生气了,为一点吃的,像个小孩子。”

宋檀眼珠子转了转,把袖子里的骰子拿出来,“你要是能转出来一和二,我就不生气了,不然,就再给我端一盘冰糕和一瓶太禧白来。”

宣睢掂了掂那两个骰子,手指一用力,把骰子捏碎,留出一个一点,一个二点。

“你€€€€”宋檀简直气死。

宣睢抱住宋檀,笑道:“好了好了,莫生气,冰糕给你吃一块,酒就不要喝了。”

宋檀仍不满意,宣睢想了想,道:“过两日,我陪你出宫吧。”

宋檀看了他一眼,“出宫?”

宣睢点点头,“我打算在宫外建一个园子,专为皇子们读书。”

宋檀不解,“皇子们在宫里念书念得好好的,怎么忽然要把他们挪出去。”

“读书治学还是要严谨些,找个安静的地方,不与外界联系,人才静得下心。”

这话说的,简直像是要把皇子们幽禁了。

宋檀没有继续问,只是道:“那要早些出门呢,到了晌午就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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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不会死也不会出事的

第59章

宣睢在宫外选址造园子的地方并不好,周遭荒凉,既不在闹市,也无甚可看的风景。雕梁画栋是一样没有,奇花异草也是遍寻不着。不远处有军队驻扎的军营,使得这里并不像个园子,而多了些严肃不安的意味。

宋檀站在外头看了看,并没进去。宣睢也只吩咐了几句话就出来了,两人回到城内,正赶上城南一间佛寺开庙会。

这佛寺,在城南一带大约也有些名声,远近的人都来凑热闹,引车贩浆的小贩挤满了街道两边。路中间有花车游行,几个和尚开道,念着佛经,中间的莲座上坐一观音,也是小和尚装的,脸涂的红红的,小孩子看了只是笑。

宣睢在街道边的楼上,宋檀自己下去看热闹。

和尚走过,会扔茶盐糖饼等物,大人小孩都去抢。宋檀被挤得昏头转向,一低头捡到个檀木牌子的护身符。

他捡起来,抬头去找宣睢,给他扬了扬手里的牌子。

宋檀上楼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买了一竹筒的酸梅汤,筒壁沁着水珠,应当是冰镇过的。

“你瞧,我运气太好了,随随便便就捡着了。”宋檀把檀木牌给宣睢,那牌子崭新崭新的,只有底下的穗子沾了点泥土。

宣睢把牌子拿到手里看,道:“就给我了?”

“也不晓得有没有用,总归是一份好运气,”宋檀道:“送你啦。”

他打开竹筒盖子,喝了一口酸梅汤,冰是冰的,只是滋味淡了些。宋檀想了想,把荷包打开,拿出薄荷叶包裹着的蜜炙酸梅,一连扔进去三四个,再尝时才觉得对味了。

宣睢把牌子擦了擦,戴在腰间,道:“可要回去了?”

“再玩一会儿吧。”宋檀喝掉酸梅汤,他从出来到现在,才只喝了酸梅汤。如果没吃饱了回去,这么这趟出来玩就是不成功的。

宣睢摸了摸檀木牌子,便也依他。

他们二人逛了许久,晌午在堆雪楼用饭,堆雪楼干净,财大气粗用得起冰,宋檀在这里躲过了一天里最热的一个时辰。

到下半晌,宣睢无论如何也要宋檀回宫了。回去的路上,马车摇摇晃晃,宋檀一开始还盘坐在地毯上翻看他今天买回来的东西,不一会儿就困得泪花子都出来了。

宣睢道:“你这人,一会儿精力充沛,一会儿说困,立时就困得睁不开眼了。”

宋檀没反驳,他双眼微饧,宣睢说的话也不过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宣睢冲他招手,宋檀起身坐在宣睢身边。宣睢摸了摸他的耳朵,他今日没带坠子,换了个不大显眼的鸦青宝石塞子。

宣睢叫他躺下睡一会儿,宋檀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枕着宣睢眯起了眼。

直到回到宫中,宋檀也没醒来。宣睢抱着他回寝殿,将他的外衣脱了,抱进床里。他挨着冰凉的竹覃,自发滚进床里面,一声也没有,酣睡起来。

宣睢失笑,为他整了整头发,将一张薄毯盖在他身上。

到晚间宋檀才醒来,一醒来就觉得头晕目眩,胸口直泛恶心。太医来看过,顶着一脑门的汗回禀,说宋檀这是中暑。

宣睢瞧着也是这样,今日大暑天,他还在乱哄哄的人群里挤了这么久,精神头好的时候不觉得,一泄劲就开始不舒服了。

落苏跟太医去熬药,宋檀躺在床上,想吐吐不出来,身上一阵阵发冷。

小年端了碗莲子汤,劝宋檀略尝两口疏散疏散。宋檀皱着眉把莲子汤推远,一下子趴在床边抱着痰盂吐了起来。

白天吃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吐了个干净,宋檀这才觉得舒服了点,喝了药,也不吃什么东西,蒙上毯子倒头又睡了过去。

宣睢坐在床边,摸了摸宋檀苍白的脸,心情很不好。

到第二天,宋檀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小年送来的清粥小菜他只觉得不够,勉勉强强吃了个七分饱,过后他换衣服出去遛弯。

到镜子跟前,宋檀才瞧见自己脖子上有根红绳,红绳坠着昨日他给宣睢的檀木牌。

一块檀木牌子,不是多名贵的木头,也不是多精致的做工,甚至也不是哪个有名的大寺庙求来的。

作为皇帝会有什么害怕的事吗,宋檀看着这块檀木牌,就知道答案了。

因为太极殿传太医的事情,太后问了宣睢几句,得知是宋檀生了病,还是见过菩萨后生了病,她心里就不大安稳。

“哀家近来,总是睡得不好,一睡着便梦自己被人追,梦里跑的累,醒来也觉得累。”太后道:“哀家先前这么做梦的时候,还是你父皇薨逝那会儿。”

下面的晋王听见了,心里一动。

皇帝劝道:“夏天天热,夜里难眠多梦是有的。”

太后依旧摇头,捂着胸口,忧心忡忡,“依哀家说,今年盂兰节,宫里要好好操办。皇帝得了空,也要去拜拜祖先。”

宣睢自然应下,离了太后这里,宣睢叫着秦王晋王和方瞻云,叫他们一人做一篇祭文来。

秦王暗地里盘算要做一篇怎样的锦绣文章,他是皇帝长子,祭文用他的再正常不过,到时百官前过了明路,他的身份地位也就明朗了。

晋王却拿眼睛看方瞻云,沉思不语。

宣睢瞧着几人神色,觉得有些索然,待人都走之后,他对贺兰信道:“永嘉最近在做什么?”

永嘉公主随驸马回乡,待了一年之后便去了自己的封地,一直到如今。

贺兰信道:“永嘉公主见沈籍所治理之地民风淳朴,欣欣向荣,便也开始创办学堂,招收稚童入学。”

“做的怎么样?”

贺兰信道:“大一些的孩子已经学完了算术,能帮着打理公主府的一些产业,要培养成参加科举的士子,恐怕还遥遥无期。而且,公主府的学堂有很多女童,这些人即便读书,也不可能参加科举。”

“有当地官员子女吗?”

“有,但是不多,”贺兰信道:“有驸马授意,许多官员都不敢与公主接触。公主的学堂里更多的还是贫家子,和被遗弃的幼童。”

宣睢轻笑,“只要识字,都有用处。况且一百个人里出一个秀才,一千个人出一个举人,一万个人里出一个进士,于她来讲,都是不亏的。”

“把永嘉叫回来吧。”宣睢道:“太后心神不宁,她正该好好陪陪太后。”

在封地的永嘉并不想回京,她近来才提起心气打算做点事情,这么匆忙被召回京,总不像什么好兆头。

驸马周善誉自接到谕令就开始打点行装,并不给永嘉拖延或拒绝的机会。赶在盂兰节前,永嘉公主回到了宫中。

太后殿中,宣睢与太后坐在上头,永嘉身着宫装,与驸马一同叩拜。秦王、晋王、宜凌公主和方瞻云都立在一侧。

宣睢叫免礼,永嘉起身,几位王爵过来见礼。秦王晋王跟永嘉并不熟,秦王神色淡淡,晋王看在上首太后的面子上,倒是热络了几分。永嘉只是保持着一丝不苟的礼节,一一与几人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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