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清河背后爬上一股恶寒,他站起来想骂人,结果一看到商珉弦的表情他就愣住了。
商珉弦的眼神很悲,悲伤哀痛到让人失语。他指着墓碑后面,说:“你的小恐龙就在下面。你想要的话,我找人给你挖出来。”
“不不不。”庄清河打了个冷颤,连声拒绝。
自己看到自己的墓已经够诡异的了,可不能再自己刨自己的坟。
可是很快他又觉得,他活的好好的,这个墓立在这算怎么回事啊?
他对商珉弦说:“这个…”
商珉弦面色平静,淡淡道:“我要留着。”
“……”庄清河抿了抿唇,又眨了眨眼,说:“你留它干什么?我活得好好的,你给我在这立个墓碑,还贴了我的像,你不觉得这很…”
很什么?庄清河表示自己才疏学浅,想不到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这诡异的情景。
商珉弦声音哀伤,说:“跟你无关,这里面埋葬的是我死去的爱情。”
“……”
好,很好,非常棒。
那要不要给你弹奏一首肖邦的夜曲,祭奠你死去的爱情啊?
庄清河没说出口,他怕自己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唱起来。这场景已经够诡异了,他不想再添笑料了。
秋夜凄凉的风在两人周身环绕,月亮幽幽的银光照着这片地方,四周墓碑邻立,满是密密匝匝的亡者之名。
庄清河看着自己的墓碑,突然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情绪,他竟忽生一种死有所葬的归属感。
这时,他注意到自己墓碑前还放了供果,一碟新鲜的桃子,还有一碟……开心果。
他怔愣了一下,又想这不年不节又不是忌日的,怎么会有人给他上坟呢?
很快他就想明白了,应该是商珉弦额外掏了钱,让管理员每日换上的。
夜色中的墓园十分安静,庄清河都觉得自己真的是一具游魂了,面前的墓碑上还有自己的照片,呃,画像。
不过这画像画得真挺像的,庄清河没忍住又凑上去看了两眼。如果这画像不是贴在墓碑上,而是在别的什么地方看到,他还是很喜欢的。
“画挺好…哈哈…”庄清河试图说点什么打破这份寂静的诡异。
然后他就觉得更诡异了。
自己夸自己墓碑上的画像画得好,无异于鬼魂飘出来吃自己供品说味道还不错。
“我自己画的。”商珉弦用指尖摸了摸照片,又拿出手帕,把照片上细细的灰尘擦干净。
“哟,你还会画画?”庄清河有点惊讶,但还是夸奖肯定道:“真的画得不错,看着特别传神,形神具备。”
“我以前不会画,但是立碑的时候发现手上一张安安的照片都没有,就去学了画画。”
商珉弦擦完站了起来,把手帕折起来放回口袋里,仿佛落在安安脸上的灰尘都值得珍藏。
“我学了半年,又画了半年,才画出这么一张满意的。”
庄清河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好打哈哈道:“真挺不容易的,哈哈。主要是都过了一年了,你还能记这么清。”
商珉弦转头看着他,说:“因为我那一年几乎每晚都梦到。”
“啊?”
商珉弦又扭头去看墓碑,说:“我觉得是我怕自己忘了,所以每晚都梦到安安。直到我画出来之后,梦到得就少了。”
“……”
商珉弦看着墓碑上的画像,这画面有种说不出的悲切,让人忍不住想安慰安慰他。
于是庄清河张了张嘴,说了句:“节哀,人死不能复…”
他说到一半就打住了。
太滑稽了,庄清河想。如果连他这样的人都觉得滑稽,那就是真的滑稽了。
这时庄清河的手机骤然响起,撕破了夜的寂静。
“当初是你要分开,分开就分开。现在又要用真爱,把我哄回来…”
“……”商珉弦朝他看了过来。
庄清河一僵,肯定是邓昆干的好事,把他手机铃声给换了。电话正是邓昆打来的,他接起来说:“你又乱改我的手机铃声,幼不幼稚?”
邓昆在那边狂笑了一会儿,然后问:“你在哪儿呢?”
庄清河张了张嘴。
我在哪?我他妈在我自己的墓地!
“在郊外,办点事。”
“办什么事?怎么不叫上我?”邓昆语气有些担心。
叫你干啥?给我上坟吗?
庄清河没忍住又偷偷看了商珉弦一眼,然后对电话那头的邓昆说:“来祭奠某人死去的爱情。”
“什么玩意?”邓昆懵了。
“没什么,差不多准备回去了。有什么事?”
“吃宵夜。”
“嗯。”庄清河摸摸肚子,确实饿了,他眼睛溜到墓碑前的桃子上,然后又赶紧收回视线。
庄清河,你不能更没下限了。
他问邓昆:“吃什么?我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到市区。”
跟邓昆商定好了宵夜地点,他挂了电话回头看商珉弦,说:“走吧,你还打算在这过夜啊?”
商珉弦幽幽道:“我有时候想他了,晚上会过来。”
“……”
两人走在森寂冷清的墓园,空气干冷。效区的光污染没那么严重,仰头可见月亮。
庄清河在前,步子迈得轻快,脚下发出哒哒的轻响。
商珉弦转头看看安安的墓,又看着眼前人的背影,心里生出一种诡异难言的感觉。
安安跳江的情形历历在目,是不定期造访的噩梦。而这个人时隔两年,换了个身份又出现在他面前。
尽管过了好几天,他仍然觉得这件事太飘渺。哪怕在医院那天,他都把人扒光了验证了,可还是觉得不真实。
“庄清河。”
庄清河闻声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问:“怎么了?”
商珉弦看着他,沉默了许久,庄清河也不催,耐心地等着。
在微弱的月光下,商珉弦终于开口:“庄清河,你是不是有病啊?”
“………………”
庄清河不乐意了,瘪瘪嘴:“好端端的,你骂人干嘛?”
商珉弦:“精神病之类的。”
庄清河嘴角抽了抽,说:“你认真点,好好看看,咱俩到底谁像精神病?”
商珉弦:“我听赵言卿说你小时候,和人一起掉下游泳池的事。”
庄清河闻言神色一暗,看着他没说话。
“真的是想拉着他一起死?”商珉弦又问,他莫名觉得庄清河不像是一个如此轻视自己生命的人。可是他清楚地记得,赵言卿说庄清河不会游泳。
可是安安会游泳,江水那么湍急。
难道他那么小的时候就在装?
庄清河又看了他一会儿,笑了笑说:“所有人都这么觉得。”
然后他敛了笑,挑眉说:“其实,我是想拉着他一起活。”
商珉弦不明白。
庄清河心有余悸地吐了口气,抱怨似的:“你知道熊孩子有多可怕吗?那个游泳池水很深的,我不会游泳,掉下去肯定就没命了。”
“但是如果能拉上韩司令的孙子就不一样了。”庄清河眨了眨眼,语气轻快道:“他的命金贵啊,我得让他陪着我一起下去,我才最有可能获救。”
商珉弦不知道哪个说法更可怕,不管是哪个,都很能说明庄清河这个人的本质,狡猾、凶残、疯狂、孤注一掷。
按赵言卿所说,庄清河那年才九岁或十岁,居然就能想到这种手段。
“商珉弦,对我很失望吗?”庄清河盯着他的眼睛,朝他走近两步,问:“没想到你的安安是这种人吧?”
话里有点探究的意思。
商珉弦没回答他,而是又问:“你什么时候学的游泳?”
庄清河撇撇嘴:“那件事之后我就去学了,我是觉得弱点越少越好,你说是吧?”
商珉弦问清疑惑,就没再说话。两人又往前走去,快到墓园门口时。庄清河转头审视地看了他两眼,突然问:“你这个发烧造成的失忆,没办法治吗?”
商珉弦神色淡淡:“没问过,不过也无所谓了,十二岁之前的记忆也没那么重要。”
庄清河半晌不语,过了一会儿轻笑,喃喃自语般道:“是吗?”
回去的路上,还是庄清河开车,他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上车的时候,商珉弦本来习惯性地想上后排,被庄清河扯了回来,他啧了一声说:“坐前面,我又不是你司机。”
车厢寂静,庄清河专注地开车,真跟个专职司机似的。
过了一会儿,商珉弦觉得有点渴,转身打开车载冰箱想拿瓶水,结果里面是空的。司机每天都会补水进去,今天车被他们临时开出来,应该还没来得及补。
商珉弦关上冰箱门,重新坐正。
庄清河瞧见了,问:“渴了?”
“嗯。”
过了几分钟,路边能看到店铺。庄清河把车停在路边,解开安全带下去,走了两步又折身回来,绕到副驾驶,弯腰敲了敲窗,问:“你喝什么?”
商珉弦说了个某品牌的矿泉水,是他自己平常喝的,车里备的也是这种。
“……”庄清河手搭在车框上,转头看了看郊区路边朴素的便利店,说:“我买什么你喝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