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那里再次寂静了下去。
姜图南是在周三离开的,她不让孟书灯去机场送她,也没有告诉他航班号和起飞时间。
她说她不想那么直观地面对离别。
孟书灯一个人在办公室,觉得这天从窗外经过的每一架飞机,都像姜图南在上面。
对于姜图南,他心里始终一片清明,没有半点阴影和埋怨。
女孩儿,去看更广阔的世界吧。
他望着落地窗外的蓝天白云,心中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又一个人从他生命中离开了。
第55章 父与子谋
庄清河在连续多日频频遇险之后,终于在这天回了趟庄家老宅。
邓昆开车把他送到,车停在林荫道的尽头。
“你别跟我进去了,今天晚上有暴雨,早点回去吧。”庄清河解着安全带这么说。
“那我在这里等你。”
庄清河的视线透过车窗,透过林荫道萧条的枯枝,看向尽头的房子,说:“我今晚不一定能走。”
邓昆一愣:“什么意思?”
庄清河没说话,目光沉静如深水。
过了一会儿才转头:“别乱想。”他冷哼一声:“真要有人出事,也不会是我。”
说完,他推开车门跳了下去,独自往房子走去。
邓昆没有马上离开,远远看着庄清河进去后,他从车上下来,靠着车看着房子的方向。
他独处的时候不玩手机,也不干别的打发时间,就待着,但警觉性却丝毫没有降低,一直这样,他对危险有着超乎常人的嗅觉。
远处有一人一狗沿着林荫道奔来,那狗体型极大,走近了看是一只藏獒。
尽管有明文规定禁止城市养烈性犬,可还是有些人会在郊区饲养,请专人看管照顾。
藏獒本来就是一种巨大且强壮的犬种,而这只藏獒品相极好,体重应该已经超过一百公斤。毛发浓密,体格健壮。
它的主人显然是烈性犬的重度爱好者,不仅没有驯化藏獒身上的野性,甚至很有可能从幼犬时期就培养其凶猛性和攻击行为。比如长期投喂活物,提升进攻欲望,训练扑击撕咬。
藏獒对陌生人态度很不友好,在距离邓昆还有十米的时候,它就有一种蓄势待发的扑击准备姿态,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代表威胁的声音,目光凶狠地看着邓昆。
邓昆靠在车门上,微微偏头看了它一眼。
一人一狗对视了两秒,藏獒就从进攻状态变成了示弱状态,嘤嘤唧唧地躲到了男人身后。
男人蹙眉看了邓昆一眼,觉得他身上有种异于常人的气质,连这么凶猛的藏獒见了他都发怵。出于胆怯,他牵着藏獒朝另一个方向遛弯去了。
邓昆收回视线,看着前方继续发呆。
庄清河一进屋,就看到庄海洋和陶管家两人头抵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他走过去问:“你俩干啥呢?”
陶管家吓一跳,抬起头看到他:“大少爷,你回来了。”
“嗯。”庄清河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他们在看一个集装箱,箱子里有几个放鸡蛋的那种蛋托纸板,上面密密麻麻的一些小虫子,皱眉问:“这什么?海洋又乱养东西了?”
“啊不是,这是蟋蟀,也叫油葫芦。”陶管家给他介绍:“是用来喂树蛙的。之前都是小少爷自己去屋后面捉,现在天冷了,蟋蟀越来越不好抓了,我就给它在屋里养了一点。”
“......行,挺好。”庄清河点点头,为了喂树蛙养蟋蟀,为了喂蟋蟀再准备饲料,生态链马上就在庄海洋手底下形成了。
庄海洋拿着个镊子夹了小蟋蟀喂树蛙,看到它吃掉就开心得不得了。庄清河看了一会儿,就去书房找庄杉了。
今天天气不太好,书房关着窗。
庄杉知道他为什么来,两杯茶后他说:“你进总部的事,还得再等等。”
庄清河不知道在想什么,视线融在一片虚空中,听了这话瞳孔才再次聚焦,他态度还算恭顺:“父亲,我觉得我这几年的表现没有让你失望过。”
庄杉从盒子里取出一支雪茄,在鼻子下轻轻嗅着,说:“你做得很好。”
庄清河依然看着他。
庄杉说:“但是公司现在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我手上的股份只有39%,海洋母亲持有28%,剩下的零零散散,几乎都是她娘家人。”
庄清河指尖搭在沙发扶手上,轻轻点着。
庄杉又说:“她的娘家人,自然是跟她站在一起。外人看起来,我是公司最大的股东不假,可实际在股东大会上我的话语权不如她。”
他说着两人本就已经清楚的事。
庄清河眼中明暗闪烁,配合着笑了声:“这可真难办。”
“是啊。”庄杉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转头取出他惯用的那支雪茄剪,把雪茄的一头放进去,说:“可是她手里的那些股份一直都攥得很紧。这些年,她的心思也不在我身上。”
话音刚落,伴随着咔嚓一声,雪茄头被剪掉,仿佛斩首。
庄清河看着那颗滚落到桌上的雪茄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庄杉拿起剪好的雪茄放在嘴边先试了试吸阻,然后看向庄清河。
庄清河起身走到他身边,单膝跪下,从桌上拿起一根雪松木。庄杉喜欢高品质的雪茄,他在这方面很讲究,为了不破坏雪茄的风味,他会选用最古老传统的点燃方式,用雪松木点火。
庄清河先用火柴点燃雪松木,然后将雪松木倾斜30度,从庄杉手里接过雪茄,找好角度后匀速转动雪茄头部,用火的外延将雪茄慢慢点燃。
这套动作庄清河做得很熟练,像是做过很多次。
他转动着手里的雪茄,面容沉静:“要是她能分出一半给你就好了。”
庄杉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半阖的眉眼模糊在雪松木燃出清烟中,说:“那样的话,我就可以控股,我甚至可以给你安排一个更好的位置。”
他知道庄清河对自己给他原本安排的部门不满意。
庄清河熄掉雪松木,把点好的雪茄双手递给庄杉。
不多时,更浓郁的烟雾再次腾起,庄杉常抽的这款雪茄有一种特殊的辛辣感和烘烤香,闻起来有点微微发苦的味道。
庄清河的面容在烟雾后神色不明,过了一会儿,他起身打开屋后方向的窗。
房子后面是一片静谧的树林,中间有一个湖,湖边种满了落羽杉。此时乌云满天,整个林子也显出一种黑郁繁茂的浓荫,只有沿着湖边种的几簇白色山茶花发着雪光。
空气潮湿、浓郁,天色阴沉,有风雨欲来之势。
庄清河看着那些花,说:“母亲种的山茶花,开得真好。”
庄杉夹着雪茄,头也不抬地说:“她很爱那些花。”
“看天气预报,今天晚上会有大雨,这些花没事吧?”
庄杉掀起眼皮,看着他:“你倒是操心上这些花了,没事的,她每到刮风下雨的时候,都会亲自去把这些花盖上。“
庄清河还是站在窗边,背对着庄杉望着那片湖,突然说:“屋后面的这个湖好像变得小了些,我记得小时候比现在大得多。”
话题跳转,庄杉忍不住抬头看着他的背影。
屋子里安静了好几秒后,庄杉才开口:“湖还是那个湖,没什么变化。不过你小时候太小,所以才觉得湖大。”
“嗯,我那时候太小。”庄清河喃喃自语般:“所以看什么都觉得大,现在再看,才发现原来也没什么。”
庄杉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我记得你小时候有一次差点在湖里溺水,还是陶管家听到了,叫人把你救上来的。”
庄清河转头看着他:“要不是陶管家,我可能那天就死了。”隔着烟雾,他笑得意有所指:“幸好他听见了。”
雪松木燃后的余味混合烟草的辛辣,一场心照不宣的密谋就此完成。
金玉枝在晚饭前从外面回来,她看到庄清河后脸立刻掉了下来,冷哼一声回了房间。一直到吃饭都没出来,陶管家去请,很快就摸着鼻子出来了。
庄清河是一个很能忽略尴尬的人,完全不受影响地跟庄海洋说话,给他夹菜。
吃完饭,庄清河被庄海洋拉到客厅去看他的树蛙。他还告诉庄清河自己会给蟋蟀清理粪便,并且演示给他看。
没多久, 大雨如期而至,雨点砸向玻璃,声势铿锵,如战鼓连绵。
庄清河看着窗外,说:“这雨太大,我今晚就不走了。”
庄杉转头吩咐陶管家:“去收拾个房间出来。”
陶管家应了一声准备去安排,被庄清河制止:“我跟海洋睡就行了。”
又过了一会儿,庄杉的一个手下走进来到庄杉身边附耳说了句什么,庄杉摆摆手打发他去了。
那人出去后,庄杉视线转向客厅的钢琴,那架钢琴还是他和金玉枝结婚时就有的。
金玉枝年轻的时候性格明艳张扬,有段时间很得他的欢心,两人也和睦过一段时间。
后来是因为什么慢慢到了这一步呢?
庄杉想了一会儿就放弃了,太久了,记不清了。
他只是看着那架钢琴,对庄清河说:“你来弹首曲子吧。”
庄杉今天似乎突然有了雅兴,甚至还叫来陶管家,把全家上下所有人都聚集过来一起欣赏。庄杉还专程问了陶管家是不是人都齐了,确定一个人都没落下,连庄海洋的那只树蛙都被他抱着出席了,俨然是要开一个家庭小型音乐会的架势。
庄清河在教会学习的时候是学过几年钢琴的,弹得还不错,他起身走过去。钢琴摆得靠窗,此时窗户洞开,狂风裹挟着暴雨灌窗而入。佣人想上前关窗,被庄清河制止。
“《克罗地亚狂想曲》要配着暴风雨的声音才好听。”
雨水潲得厉害,价值不菲的古董钢琴都被雨水打湿了,庄清河的头发和衣服也沾了雨。可他却视若无睹,整个人陶醉在《克罗地亚狂想曲》中,狂野下的悲伤被他演绎到极致。
庄清河音准很好,耳朵尖,听觉也比常人灵敏许多。
狂烈的琴声和风雨声中,似乎夹杂了微弱的求救声 ,从屋后大雨中的湖里传来。
庄清河屏退了那一丝杂音,继续沉浸在狂暴的音乐中。
琴键起伏如雨夜大海的浪潮,无休无止。
多年来想说的话,隐忍的泪,此时化作狂烈的音符,从滚烫的手指下流淌出,缠着雨夜的狂风,翻卷进黑暗中的瓢泼大雨。
克罗地亚狂想曲的时长是三分多钟。
庄清河想,这可真巧,三分钟差不多也是一个溺水者从挣扎到休克所需的时间。
在狂烈的钢琴曲中,庄清河闭上眼回忆起了溺水的感觉。
刚开始会挣扎,但是越挣扎就越痛苦。
喉咙和胃部最先进水,接着引发咳嗽,然后水会随着咳嗽进入肺部。
肺部进水会带来一种剧烈的撕裂感和灼烧感,而耳膜灌水的感觉则像是脑袋要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