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愿咒能请的不是生死大事。”
“我想给你,你尤其想要的东西。”
红云树下,数不清的飘带左右晃动,落在少年身后,起起伏伏地旋舞着。枝头在风中忽高忽低,哗哗林声一片。
沈怀霜的心绪同这林音起伏了会儿,沙沙沙,如同小舟在水中上上下下。他低头,目光落在手指上的红带上,唇角抿成一条线,又勾起。
沈怀霜:“那我,收着。”
最初,沈怀霜是不想笑的。
他才笑了这浅浅的一道弯,可对上钟煜声含着笑意的“做到”,他感觉自己好像被那种真切的喜悦感染,心底也生出了平淡的喜悦。
嘴角上被少年勾住,落在面上的手是暖的,就像冬天里的暖炉。
“想笑就开心一点。”
“先生,再笑一笑。”
钟煜又捏了捏沈怀霜的嘴角,像小心地打开了久藏的珍品。
沈怀霜面色停顿了下,眼眸处像镀了一层金光,他嘴角的笑很淡,相比钟煜这笑也不像笑。可心境变了之后,脸上的笑不再只是一个表情。
他又勾起嘴角,扩大了那点弧度。
突然,他好像明白了,为什么钟煜生辰回来那天要向他索求拥抱。
“来了,来了。快拿流影石记下来。”
“三、二、一,录了啊!”
流影石举起,€€仑人纷纷提衣摆速度上前。
所有人都跑了过去,张永望做的木头人变大了一个版本,它站起有一人高,手里拿着留影石,朝€€仑人左右晃了晃脑袋。
沈怀霜手腕还抓在钟煜手掌里,他回过头,还没来得及抽手,眼前白光一亮,他嘴角还留着那抹笑,就这么录了下来。
手腕上,少年掌心温度很高,烫又有力,像他这个人一样,血液里都像流着滚烫的火。
沈怀霜嘴角笑容还没淡下去,€€仑人又说。
“诶?!小师叔笑了诶。”
“怎么钟子渊个子蹿那么快,都高小师叔半个头了!”
“我脸怎么被红穗挡住了!!”
这流影会照成什么样子?
“先生看。”钟煜好像知道他的心声,递来自己的传音镜。他低头时,发带垂落,勾过脖颈,飘飘然打在嘴边肩膀上。
他离沈怀霜很近,发带顺势又垂在沈怀霜发丝上,与那条素色发带交叠在一起。风动时,发丝与发带一齐飘远。
在那块镜子里,沈怀霜看到了€€仑人实打实的笑靥,还有自己久违的笑容。那笑容好像转瞬即逝,可那笑是真心的。
镜面中,钟煜握着他手,也顺势瞧了过来,身形半隐在红云树下,他年近弱冠,面容更见成熟,五官锋利硬朗,似乎也不再该以少年的称谓来称呼他。
“这张图你若喜欢,我去找卷轴裱起来,过不了三五日,就能在听山居见着它了。”
“你想要么,先生?”
沈怀霜挪开眸子,抬头,微朝上看去,光影明灭间,他对上了钟煜不偏不倚的眸子。
镜中所言和眼前拼合成了同一个人。入目时,耳畔好像传来了春花绽放声。
沈怀霜淡淡笑了下,低下头去,道:“好啊。”
……
沈怀霜在山顶上用过那顿饭,一直在山顶上陪人闹到天黑。
他难得又去了开辟的那处芥子空间。
芥子空间堪比仓库,其实不用额外费心这空间长什么。钟煜送的那些东西,他用一个木箱子装再塞进乾坤袖也够了。
可他特地开辟了这处空间,又把它打造成了书房的模样。
大到花灯,小到一串金貔貅。所有的东西都被他收在了博古架上。而按理说,博古架上理应拜访字画、珍玩、玉石、宝瓶。
沈怀霜在博古架前穿梭过,就像把他和钟煜在€€仑的这些年岁走过。
沈怀霜低下头,翻转过手腕。
在空架子前,他把自己手上的那截红带,一圈圈拆了下来,又落了上去。
请愿咒被他梳理在架子的最中央,他走远两步看了看,才要出去,耳畔叮地一声,响起系统的声音。
“我先恭喜你,任务推进到百分之五十了。”
“不过两三年,你这任务就过半了。”
沈怀霜脚步顿了顿。
系统化形,负手站在他身后,上下看了看博古架,嘿哟了声:“你们师徒这感情是真不错。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兄友弟恭哦不……”
听到任务过半,沈怀霜第一反应竟不是高兴。
他遮过眼底细微的失落,立在门口处,回头看去。
系统:“诶,沈怀霜,你真的是修无情道的人么?”
沈怀霜扶着门框,敛眉看去,剑眉下,眸子藏着凉色:“你问我这个做什么?”
系统努了努嘴,道:“我这不看你最近嬉笑怒骂挺多的,你都没发现这几天,你都爱笑了么?我看你这无情道好像对你没什么影响。”
没有影响么?
沈怀霜眸色不变,眉头细微地动了下。
无情道不可能对他没有影响。
道心铸起,喜怒哀乐都会少些。但这影响还是在元婴时候最大。这至于影响到底有少,也与人的性情有关。
沈怀霜答:“自然有。”
系统望天:“哎呀,毕竟我所知道的无情道修成的人,实在太少了。扎根红尘中,还是潇洒抽身而去,都难。”
沈怀霜转过身,门槛上,天青色衣衫如他来时飘荡,如同散开的青莲。
“梦里不知身是客,庄周梦蝶也会困顿。”他辩白着,眉心凝着,说着心底却沉了下去,骤然觉得很空,“该抽身时,我不会犹豫。”
€€€€
€€仑山门前,山林风动,山阶上,遥遥传来男子清朗的声音,像是在剖析讲解难疑,又耐心温和如劝诫。
“永绥这地方危险不多,可一路上所见都不要去轻易触碰。”
“毒虫、妖兽,还有当地守护神的残影。”
“尤其是后者,残影余力不大,破除迷障即可。”
“经过庙宇不要进去窥探。否则容易招惹更大的麻烦上身。”
沈怀霜:“子渊,你€€€€”
钟煜:“先生你都说多少回了?”
张永望咦了一声:“师叔你们这是,斗嘴了?”
山门口。
两人同时看去,钟煜看了眼张永望,率先看向沈怀霜,笑了一下。
钟煜眉宇化开是英气,这两年,他越见开朗,已是青年模样。
自从上回沈怀霜用天命镜照过之后,那面镜子只告诉他,钟煜走火入魔的趋势虽然被压了下去,但他那道大坎仍然没迈过去。
之前钟煜易让脏东西染身的一年,大大小小妖物猎杀过,沈怀霜也没少用神识追随。
他素来事不挂心,但平生第一次有了些许被牵挂的感觉。今日众人要出发去永绥,他心中惴惴,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钟煜:“修道一事不论因果,你放心,我自己能走。”
沈怀霜背着剑,银色剑光映着白衣,剑身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阴影。
永绥这地方也不过是个试炼之地,按照钟煜的修为,即使孤身前往,也能全身而退。
其实犯不着那么担心。
沈怀霜:“我再送送你吧。”
他眉眼如常,可话犹如沉思过才提起。
钟煜上前,道:“先生不用担心那镜子。”
沈怀霜缓缓回过头,半张面目流淌过日光。
钟煜收敛了几分:“先生也要出去。我钟子渊向来不信命,此番也定然平安归来。”
袖中传音镜一亮。
沈怀霜拿了出来,对着镜子,看到了邈远道人那张脸。
邈远道人微微一笑,眼眸极亮:“沈道友好哇,你什么时候来璇玑阁商量督查。我已备下生鱼茶点,就等你来。”
沈怀霜道:“我再同我弟子叮嘱几句。”
邈远道人哈哈笑了声:“你真担心他命格,不如日日留在身边,有你这修为,他横着走都行。怎么,你要陪他去永绥么?”
钟煜道:“还请阁主招待好先生,等先生议事毕,还请阁主早些让先生回来。”
邈远道人啧啧道:“哎呀呀沈道友,都听到了吧。”
沈怀霜不语。
他同钟煜道别后,目送弟子御剑离去,一路御剑去璇玑阁。天地浩渺,落入他眼中,有了见山不是山的意味。
两年前,他用过璇玑阁的镜子。
哪怕他已身处化神巅峰,他也在意钟煜的修罗道该如何走。
刀山火海,如岩浆般的火舌卷起三重天。
余生如烬,钟煜会怎么走?
沈怀霜飞身下了长剑,走在璇玑阁的长廊上,忽然听到耳边钟煜唤了一声:“先生。”
那声先生才入耳,沈怀霜缓缓收了剑,耐心等着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