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顾之徒 第79章

在山峡聚拢间,他一眼瞥见了那个天青色的身影。

那个身影淡而悠远,就像丹青水墨染开浅淡的一笔,就站在码头前,静静地望着他。

那一瞬,就像巨石撞进了钟煜心口。

酸涩感强烈地涌了进来,接着,风沙迷了眼,他竟什么都看不清了。

耳边只有风声。

那阵风声像把他从头到尾用水浇灌了,堵住了他所有的五感,如同被泥塑了一样,封存在坚实的身体里,只有一颗心在封存的身体里面乱撞。

巨舟呜咽一声,甲板收拢,在木头吱呀声中,巨舟顺流而下。

目送巨舟远去,沈怀霜微垂下头,目光落在脚边湖水,看了一会儿,取下背后无量剑,抱剑在怀。

水声哗哗,拍打堤岸。

系统薄雾似的现了身,在沈怀霜身边安静说了一声:“你有什么想法?”

沈怀霜坐在衣袍上,抬头,目光落在山峡间,定定答:“€€仑留段时间,魔修这笔账,我还没算完。”【第二卷 道阻且长 完】

第69章 他似水中龙

泽兑秘境百年开启一次,聚集灵气、平稳渡过劫期的无垢草就在秘境中。

泽兑秘境灵草丛生,历来为仙家争夺之地。

“€€仑又不是没人,不需要你去。”宋掌门连带坐上三长老面色沉沉,“镇压魔种那日已是破例。你再去,我就拿捆带绑住你,把你锁在药圃里,除了你徒弟谁也不让见。”

座上人未反应过来,半空落下淡青色透明大阵。

符文环绕,罩住了沈怀霜。

沈怀霜敛容,手摁在无量剑上,眉眼淡漠。

他挺直了脊梁,站在阵法中央,身形消瘦,却有着雪松般的遒劲,道:“师兄,我请辞去幻境。”

青衣垂地,沈怀霜附身跪下,直立上身,朝宋仁心,合手行了一礼。

他面容如玉,敛着寒冽,如冬日白雪初降。

所有人目光汇聚在沈怀霜面上。

沈怀霜上前,随后一撩衣袍,朝座上四人也行了一礼。他静默看着,丝毫没有多说。

“你€€€€”宋仁心气堵。

沈怀霜面色不改,不卑不亢。

不是沈怀霜在求人。只是他在告诉别人他的决定。

沈怀霜道:“我意已决。”

话落,他朝四人行了辞礼,起身,长剑一指淡青色巨阵。阵法散去,他抬眸,刹那,眼底寒冽如消融了一瞬。

泽兑秘境不是什么轻松的去处。

€€仑能去泽兑秘境的修士,修为都涨到了元婴以上,也有近化神的,没有人会为谁出身€€仑而买账,再遇到心思狠辣些的散修,看中兵器和他乾坤袖中的东西,要杀人夺宝也不是不可能。

沈怀霜自从他从永绥出来之后,元气大伤,又与丹青子一战。当时那把剑落在他心口,再偏移分毫,这灵核要是碎了,他想再修复,便是难比登天。

幻境入口就在漠北之地,旋涡似地,源源不断吸纳往来修士。

沈怀霜立在幻境门口,背着无量剑,面色凝重。

幻境中弥漫着异常浓重的魔障,就像一层散不开的烟雾。他与€€仑修士并立,天青色衣衫翻飞,出尘淡漠。

沈怀霜在泽兑秘境中停留了七日,直到秘境闭合前,他从秘境中全身而退,握在他手中的无垢草,就像是被他捧在手中的花束。

足足有满怀的无垢草,给十个人结婴都够了。

沈怀霜在幻境前,叫来了€€仑的灵鹰,给无垢草作伪变作寻常药草,又收无垢草如鹰喙。

他摸了摸灵鹰的翅膀:“带回去给€€仑。”

灵鹰长唳一声,振翅远去,沈怀霜手里还握着剩下的无垢草,又御剑,马不停蹄地去了焦县。

豫州,焦县。

暴雨如注,大赵派兵前赴焦县。

钟煜浑身湿透,雨水打湿他的面庞,肩上沙袋泥水四流,身上旧衣本是白色,如今染作土黄,紧贴着胸膛。布料干了又湿,湿了又干,浸透过雨水、洪水、汗水,这七日,他无暇换过。

他的臂膀隐隐作痛,僵硬得泛白,泡得近乎溃烂。头也昏昏沉沉的,好像就没有清醒过的时候。

“殿下!”身边民兵唤了一声,趔趄着。

钟煜拉过他手,扶着他起来,丢了沙袋在永安堤上,捞过身后士兵的沙袋,又替那人抛了过去。

这几日没日没夜地抢修,他们勉强堵住了永安长堤上的缺口。

焦县的永安堤位于其余六县之前。

今日暴雨,唯恐助长洪水之势手。

钟煜抬头看去,吃力眯过入了眼的雨水,道:“堤岸还有最后五丈了!”

他们搬上了最后一块沙袋,湍流将止,远处屋檐上,还有农户呼叫,头上梳着总角的稚子被洪水冲散,哭叫着朝人群伸出手。

哭喊交杂时,钟煜旋即游了过去,身上干衣又浸润在水中,那冷水落在他身上,刺得他起了好几层战栗,他强忍下了冷热交替的不适,一把抓过了小孩的臂膀。

钟煜并不喜欢听到孩子哭,但他仍皱着眉,拉小孩过来时,宽慰了好几声,拍了拍他的背,又让小孩抓着他的衣带,伏在了自己背上。

水中,青年好像化成了一条腾云驾雾的黑龙,小孩伏在他背上,目光涣散,奶胖的小手抓住了钟煜的衣带,才定了定神。

总角摇晃,他觉得自己游荡在水上,身下起起伏伏,好像坐在一条蛟龙的脊背上。

水流不再是他害怕的对象。

他被兜兜转转地带着,石岸就已经出现在眼前。

钟煜带着哭得抽抽噎噎的小孩子上了岸,那小孩上了岸还不肯撒开抱着他的手,鼻涕眼泪哭成一团。

小孩对钟煜抽抽搭搭地说:“谢、谢。”

谢谢两字入耳。

钟煜抬手,缓缓摸了摸小孩的头,好像,才隐约懂得了沈怀霜。

能够站在千万人面前,那个人的心怀一定很大,会揣着山川、日月。

还有人间。

五个时辰后,高地山民的家中。

钟煜当头取下发上的粗布,擦了擦面颊,甩去脸颊上残余水珠。

门前,粗布包着头的农妇手中捧着一篮筐油桃,油桃淋着雨水,碧绿叶片盖着粉红桃身。农妇笑得诚恳,身后还跟着几个脸颊微红的女郎。

大娘道:“殿下做了善事,老身无以为报。”

谢寰扶起了她:“多谢大娘。”

谢寰,谢小将军,是钟煜在焦县认识的新友。

这半年,他从边境、大赵两地往返来回,一来一去,和钟煜熟了,话再多说几回,竟有几分相见恨晚。

谢寰年岁偏小,面容生得俊秀,极干净的俊秀,皮肤常年晒不黑,笑时眉眼明亮,大有几分明眸善睐的意味。

他抬手拿了油桃,啃了口,嘴角挑起,笑容宽和,却是会让人看得高兴。

谢寰抛了只油桃给钟煜。

钟煜伸手接过,目光落在油桃上,对着门前人,颔首。

女郎耳畔更红,偷偷不敢看他。

谢寰又对着小娘子笑,说着:“娘子面比桃色美,笑起来更漂亮。”

室内漆黑,村民感怀,给大赵军士烧了热水。

屋里也漏水,地下泥泞,水混着石土,却比外面好太多。

谢寰擦了擦头发,排出耳里的水:“你低头看什么呢,瞧那么认真。”

钟煜坐着的矮凳很是低小,脚下一盆水,他抬头看着谢寰,开口道:“谢寰,给我块胰子。”

空中飞来一块滑不溜秋、黑炭似的胰子。

钟煜抬手精准地接过,摊开手中的勾玉,用胰子擦起了它的每一处缝隙,细微泡沫在他掌中浮现,洗去沙粒。

谢寰见钟煜不答,凑过去:“哟,还洗这宝贝疙瘩呢?到底谁送的?你相好?”

钟煜没理会这人八卦心思。

岁月不过半载,那半年他每天让自己筋疲力竭,脑海里铺天盖地的想念才会像洪水止流。

好像身边人都不能提起他。

一提到沈怀霜,他心口陡然觉得缺了一块,什么东西都往那缺口往下漏。

忙起来的时候,他无暇顾及其他。

可他歇下来,就会无端地特别想沈怀霜。

想他的道体修复了没有。

想他出关的日子。

想他在€€仑过得好不好?

钟煜洗着块勾玉,一定要把这串玉石洗出原有的成色。

要它干净如初。

要它崭新依旧。

“钟子渊!看不出你本事那么大啊。”谢寰扯了下钟煜洗好的勾玉。他低头看了看,却是一颦眉,“咦,这玉的水头也不见怎么好,你小子从那里拐来的,伸手还伸到民间。”

钟煜拿粗布抽了这人的手:“你少胡说,还给我。”

谢寰唉哟唉哟两声,假做捂头:“看来这东西还真是你相好送的了。”

少年将军,谢寰,立有威名,曾与其父在太祖皇帝手下立有军功,西羌一役,以千人小队胜西羌五千人,戍边有功,战无不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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