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是这事,孟昔昂先是一惊,然后又点了点头,“确实,如果是陛下安排的,那咱们也只能自认倒霉……”
说着,突然,他觉得不对劲。
缓缓扭过头,他问孟昔昭:“我怎么记得早在半个月之前,你就开始锻炼身体,还让庆福把你那件熊皮大氅拿出来,在通风处晒了晒?”
孟昔昭闻言,也看向孟昔昂,眼睛一个劲的眨,然而就是不说话。
孟昔昂:“…………”
他的表情瞬间变成了痛心疾首,手指一再的点着孟昔昭,这就是他要讲大道理之前的先兆,孟昔昭现在最怕的就是听他讲大道理,连忙截断了他的话头。
“大哥,我那不是未雨绸缪嘛,你都不知道,我那上峰,自从知道自己要送亲匈奴,天天看着跟要入土了一样,人也恍恍惚惚的,什么事都不干了,就盯着墙面发呆。我怕他出点什么事,那不就轮到我了,结果你看看,真出事了吧。”
孟昔昭自觉自己这番话说的十分在理,有理有据、且感情充沛,然而耐不住他对面的孟昔昂已经知道他是个十足的小骗子,一句话都不能信的那种。
孟昔昂就静静的看他编。
孟昔昭感觉他大哥这表情有点不对劲,想了想,他继续说道:“而且不止是我被换上去了,连你的岳丈,都被换下来了,大哥,你可以去给梁郡王府送信了,让王爷宽宽心,陛下已经拟了旨,送亲不用他去了,让太子去。”
孟昔昂一怔:“太子?”
孟昔昭点点头:“你也没想到吧,连我都吓了一跳呢,哪里有储君护送公主的道理,唉,真不知道陛下为什么会这么做。”
孟昔昂看着孟昔昭的眼神越发的微妙。
不得不说,他弟弟这个演技……是真好啊!
要不是他绝顶聪明,把事情从头到尾都理顺了,肯定现在也跟其他人一样,都被蒙在鼓里呢!
看看他这面带疑惑又幸灾乐祸的样,仿佛真的跟太子不相识一般。
孟昔昂痛心弟弟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摇头叹息之下,他转过身,找了把椅子坐下。
然而屁股刚挨到椅子上,孟昔昂想到了什么,突然猛地一拔高,站的比刚才还直了。
吓得孟昔昭愣了一下,他还往那椅子上看,“怎么,有东西硌着你了?”
孟昔昂:“…………”
你硌着我了!
好啊,他刚才还在奇怪,匈奴山高路远的,为什么自己弟弟愿意跑到那种地方去,原来还是为了太子!而且出了应天府,出了大齐,那就是山高皇帝远了,他们还不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毫无顾忌了!
孟昔昂现在和前些时间的孟旧玉同频了。
他们都有同一个问题。
那就是€€€€太子到底哪好,让你这么殷殷切切的追随他?!
*
然而孟昔昂脑补了这么多,最终却一个字都没跟孟昔昭说。
一是因为,事情已成定局,圣旨都快发下来了,他在这对孟昔昭耳提面命还有什么用,敢做出这种事的人,难道还会听自己大哥随随便便的两句话么。
二是因为……孟昔昂有点说不出口。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弟弟有些可怜,从小就喜欢追着女人跑,但是没有女人愿意让他追,他自己十四岁就跟县主定亲了,弟弟却连个愿意透露点风声的人家都没有,到了他家这个位置,已经不担心娶不到老婆的问题了,担心的是娶不到合心合意的老婆。
孟昔昂在定亲前和县主悄悄通过乞巧节见了一面,那一面让他倍感满意,虽说算不上一见钟情,但他对县主好感非常高,后来经过一年又一年的加深,已然是日久生情了。
没经历过情爱的时候,孟昔昂不懂这些,经历了,就真心实意的替孟昔昭可惜,若过完了一生,都遇不到那个能让自己怦然心动的人,那岂不是徒留遗憾?
所以即使知道对方是太子,是男人,还是位高权重、身份复杂的男人,一时之间,孟昔昂也说不出让孟昔昭赶紧断,赶紧远离的话。
唉,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
孟昔昭大概做梦都想不到,他们家最大的恋爱脑不是孟娇娇,也不是唯夫人马首是瞻的孟旧玉,而是他这个最爱讲大道理、一心当贪官的大哥。
不知道孟旧玉跟孟夫人说了什么,总之到了第二天,孟夫人不再决定以武服人了,而是淡淡的蹙着眉,给孟昔昭收拾起前去匈奴的行李来。
厚实的冬衣,现做,把两层皮子缝一起,务必保证一点风都透不进来。
上好的银丝炭,要不是送亲队伍负重有限,孟夫人恨不得给孟昔昭带一吨过去。
匈奴没什么好吃的,只有牛羊肉,那就多带能放得住的点心,燕窝人参之类的也要多带,没事就炖一点补一补,这才能让她的二郎平安归来。
孟昔昭看着这些东西,忍不住的蹭到孟夫人身边,双手拉着她的袖子,撒娇道:“阿娘,你是天底下最好的阿娘~”
孟夫人心里熨帖,却还是翻了下眼皮,“你却是这天底下最不省心的儿女。”
孟昔昭笑:“是是是,我最不省心了,但是没办法啊,阿娘还是疼我,那,阿娘能不能再多疼我一点?”
孟夫人:“……”
瞥他一眼,她问:“你还想要什么?”
孟昔昭嘿嘿一笑,从袖子里抽出一摞清单来,粗粗一看,三页纸,写的满满当当。
孟夫人:“…………”
她当初真不应该生这么多孩子的。
*
正式的圣旨下发以后,孟昔昭找他爹要了一份修改后的送亲名单,人员变动并不大,就是撤了几个意外不能去的,然后又补了一批人,像韩道真那样装病、或者真病的,还真不少,只是他们大多数都没有韩道真这么高的品级,所以不被人们所知。
原本这名单里品级最高的人就是韩道真,现在他被去掉了,品级最高的,就换成了礼部郎中。
礼部郎中是五品官,孟昔昭没见过这个人,不知道他长什么样,至于另一个,从六品的礼部员外郎,这倒是个熟悉的名字€€€€臧禾。
金榜题名之后,除了打马游街和琼林宴上的惊鸿一瞥,一甲前三名好像也没翻起什么水花来,跟后面的二百多人一样,都沉寂了下去,开始轮值。
新科进士要轮值一到两年,然后极其优秀的留在国都,做个京官,表现一般和表现差的全部外放,再等三年以后,才会按照每个人的功绩,慢慢往上爬。
当然了,一甲前三的含金量和别人不一样,所以他们不用跟普通进士似的,在各种学士院里熬日子,一上来就能进入比较核心的三省六部,像状元,他如今在谏院里当差,是个从四品的职务,每个常朝日都能跟着一起上朝,已经算是正经的高官了。
榜眼去了刑部,是现今的刑部郎中,从五品,也熬着呢。
而臧禾作为探花,又是因为好看才点的探花,他本应和榜眼一样的待遇,哪怕差一点,也应该跟孟昔昭一样,得个正六品的官职,如今却是从六品,还被塞进了送亲队伍中,很难不让人认为,他这是被针对了。
孟昔昭一手托腮,一手在臧禾这个名字上点了点,然后忍不住的想起那个在琼林宴上,跟他有过一面之缘的谢原。
他一直都关注着谢原,知道他跟其他人一样,现在都在学士院里做些抄抄写写的工作,被排挤被忽视这种事孟昔昭帮不了他,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熬到自己从匈奴回来。
又把整个名单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确定没有让自己觉得耳熟的,孟昔昭才站起身,施施然的出府,进宫面圣去了。
……
上一次进宫,还是被三皇子坑进来的,隔了这么久他没来,乍一听到孟昔昭过来了,皇帝还有点惊讶。
第一反应是这货不会是来哭惨,让他收回成命的吧。
第二反应则是,这么久不来,这小子是不是吓破胆了?
天寿帝顿时就有点不痛快,朕都没怪罪他,他竟然还敢躲着朕,哼,搞不好是心里有鬼呢。
没多久,心里有鬼的孟昔昭被内侍引进来,看见天寿帝的下一秒,他就激动的向前快走几步,咣的一声,跪在了天寿帝面前。
然后,他抬起头,用那种看着大英雄一般的眼神,仰慕的看着天寿帝,眼睛里还闪闪发光。
“陛下,多谢陛下的信任!因为之前的事,微臣还以为陛下已经厌弃微臣了,没想到陛下不计前嫌,还给微臣派了这么重要的任务,微臣一定会好好完成,绝不辜负陛下的重托!”
天寿帝:“……”
啥?啥重托?
懵了一瞬,天寿帝看看孟昔昭那充满了崇拜的小眼神,不禁心里有点飘,微微一笑,他抬了抬手:“好了,起来吧。”
孟昔昭哎了一声,立刻从善如流的站起来,顺便又往前走了两步,正常大臣是不能离皇帝这么近的,除非皇帝让他过来,但孟昔昭一会儿蹭一点,一会儿蹭一点的,天寿帝也不觉得他是僭越。
忽悠人的时候,一定要看着那人的眼睛,而且一定要离那人特别近,要不是天寿帝身份特殊,孟昔昭肯定早就走到他旁边,握着他的手说话了。
现在也聊胜于无,距离不够,就表情来凑。
孟昔昭很开心的看着天寿帝:“这些日子,微臣也是痛定思痛,不敢空着手来见陛下,本想从匈奴左贤王那里套点东西出来,献给陛下,谁知,陛下对微臣那么信任,微臣这才斗着胆子,进宫来谢恩。”
天寿帝哦了一声:“你如今和左贤王关系不错?”
孟昔昭不好意思的摇头:“并非如此,那左贤王十分忌惮大齐官员,动辄不会见微臣,微臣只能从他身边的人入手,请他身边的都尉吃了几顿饭,然后得知了一些匈奴如今的现状。”
天寿帝一听,来了兴趣:“什么现状?”
孟昔昭看向左右,见人有点多,他本来是有些犹豫的,后来想起这是皇宫,这些人不可能泄密,他才尴尬的笑了笑:“陛下知道女真人,这一年来,一直在骚扰匈奴的草场吧?”
天寿帝哪知道,但他还是高深莫测的嗯了一声。
孟昔昭顿时又用陛下好棒、陛下就是厉害的眼神看着他,然后说道:“女真骚扰草场,致使匈奴牛羊大大减少,而且东边的边境越发的不太平,听那个金都尉的意思,左贤王和单于,都对这一点很生气,怕是用不了多久,他们就打算出兵攻打女真了。”
天寿帝唔了一声,没什么想法。
匈奴经常打女真,女真没建国的时候,他们时不时的就派兵去打女真一顿,建了国,这种行为倒是少了,但也不是完全杜绝,因此,天寿帝听了,反应不大。
孟昔昭再接再厉:“但是那女真已经建国了,他们的皇帝还很有骨气,说过只要匈奴打过来,举全国之力,也要杀光来犯的匈奴人,所以匈奴现在胆怯了,轻易不敢出兵。但他们当草原霸主当久了,忍得了一时,却忍不了一世,真要打起来的话,这应该就是一场长期战争。”
天寿帝听着,突然眼睛一亮:“你是说,朕应该一同派兵,跟女真一起,把匈奴打下来?”
孟昔昭:“……”
你快歇歇吧!脑子里除了打仗没别的事了!
他干笑了两声:“陛下,这都是微臣的一家之言,做不得数的。”
天寿帝顿时埋怨的看他一眼,那意思是,那你说这些干什么?
孟昔昭连忙道:“只是微臣觉得,这里面似乎有文章可做,可以让咱们大齐,收一点点的渔翁之利。”
天寿帝没耐心了:“什么意思?别卖关子了,直说。”
孟昔昭应了一声,说道:“他们两个国家之间的拉锯战,怕是还有的磨,就像大齐的两户人家争同一块土地,两户人家实力相当,谁也争不过谁,谁也不敢当那个动手的人,就怕地没争到,到时候还打出人命来。他们不退后,就只能僵持在这,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最怕什么?不是怕对方突然动手,而是怕突然出来另一户人家,联合其中一家,把这原本持平的天平弄歪。”
秦非芒抬起头,忍不住看了孟昔昭一眼。
而孟昔昭还在口若悬河:“其实陛下,咱们都知道,咱们大齐,是礼仪之邦,怎么会做那趁火打劫、破坏和平的事情呢,但是,匈奴不知道啊,所以咱们就可以悄悄的给他透露一点消息,让他以为,或许大齐会帮助女真,那到时候,匈奴得有多着急呢。”
天寿帝眨眨眼,突然,他觉得心痒痒了一下:“继续说。”
孟昔昭笑:“自然,从赵国公主和亲开始,大齐与匈奴已经和平往来九年了,这九年的和平来之不易,更何况楚国公主即将和亲匈奴,我大齐是不愿意见边境战火重燃的,所以,这事并非不能商量,只要匈奴能给大齐一些诚意,比如,将那二十年前就定好的马匹价格,降上一降,大齐就还是他们的友好邦国。”
二十年前大齐和匈奴是和平的,那时候定了一匹马二百两纹银,五石粮食,这是仁君定的价格,他打肿脸充胖子,觉得自己能把世仇变成朋友,可太厉害了,那肯定不能让朋友吃亏,所以定的价格比市价高一倍。
后来仁君没了,天寿帝看着马匹价格就来气,直接撕毁和平交易,要把匈奴打服,然后他御驾亲征,然后就没然后了。
詹慎游倒是打了胜仗,但那时候他是扬眉吐气居多,而且匈奴在马匹价格上是绝不让步,他们愿意继续和平相处,却不愿意便宜卖马,詹慎游倒是想继续打下去,打服他们为止,可奸臣集团不乐意了,天寿帝也不愿意看着詹慎游在自己栽过的地方表现得那么好,就把他叫了回来,然后还是认了二十年前的价格。
不过,九年过去,当初的为难天寿帝已经不记得了,他现在就记得这马匹价格忒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