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原:“…………”
虽然感觉有点离谱,但想想天寿帝之前投在他身上的眼神,他又点了点头:“陛下大病一场,此时性情正是难辨的时候,殿下示弱……是对的。”
孟昔昭问他:“你究竟是因为什么而受罚?”
谢原默了默,回答道:“陛下叫我近前,打量了我一番,然后勃然大怒,让我出去跪着反省。”
孟昔昭:“…………”
也就是说,没有理由。
他原本以为,谢原躺枪,是因为他看着太健康了,又健康又年轻,还在他眼前晃悠,自然就会被他认为不顺眼,然后寻个由头,折腾一顿。
可听谢原的描述,仅仅因为他长得健康,天寿帝应该不至于这么生气。
难道是因为触景伤情?
看见他,想起谢皇后,继而想起甘贵妃,继而开始发疯。
……疯子的脑回路真的好难猜。
孟昔昭抿了抿唇,在安静的马车里,因为他长时间的没说话,谢原已经自顾自的低下了头,看起来精神不太好。
“你在那里跪了多久?”
谢原闻言,抬头笑了笑:“没多久,大概,一个时辰。”
孟昔昭:“……”
跪一刻钟就够要命了,一个时辰,怕是已经老寒腿晚期了。
“我家有个挺厉害的大夫,等回去之后,我让他上你那里去,给你诊脉,不要不把年轻时候的伤当回事,等老了,你就知道后悔了。”
孟昔昭苦口婆心,谢原却是一愣,他本来就没打算拒绝。
浅浅的笑了一下,他说道:“我省得,那就麻烦孟大人了。”
说到这,他还斟酌了一下,然后才对孟昔昭开口:“我受罚的事,劳烦孟大人不要告诉其他人。”
孟昔昭突然扭头:“为什么?”
谢原眨眨眼,一脸真诚的回答:“我不欲让祖父知晓,所以劳烦孟大人替我保密。”
孟昔昭:“…………”
你一瘸一拐的回去,你祖父只要没得白内障,一定就看得清清楚楚。
好你个谢原,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说了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不就是怕他把这事告诉孟娇娇吗?
本来还挺心疼他的,但是一听这个,不知道为什么,孟昔昭突然感觉非常不爽。
他脱口而出:“你可能不知道,舍妹的手帕交,比我认识的百官都多,今日的事,绝对瞒不住她的耳朵。”
虽然,那些手帕交都不是跟她真心相交的就是了。
谢原呆呆的看着他,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以后,脸颊瞬间爆红。
分明二十好几,却比他这个未弱冠的人还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望着他,孟昔昭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孟家家教严格,你真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马上便是腊月,若诚心诚意,就找冰人上门,也免得我爹娘总是担心。”
…………
马车先把谢原送回府,看着他一瘸一拐、顺便同手同脚的下车,孟昔昭油然而生一种过来人的优越感。
难怪他大哥那么喜欢教训他,真的很爽啊。
把帘子放下,孟昔昭坐回到只剩下他一人的马车当中,因为没了谢原,空间顿时大了不少。
孟昔昭喟叹一声,坐姿没个正形,想着谢原今日的遭遇,也想着皇宫里的诸多变化。
小发作一次之后,这药就要暂时的停了。
用滕康宁的说法,用药的过程像暴雨,一点一点的把水位涨到危险的程度,然后再用一剂猛药让它瞬间溢出,溢出之后,堤坝就被冲垮了,而冲垮的堤坝,在洪水肆意的时候,是决计无法再重新建立了。洪水会蔓延到每个角落,淹死所有生物,虽说这个过程也需要一段时间,可至少,已经无人能再阻止了。
所以当这卒中一开始,天寿帝就已经无力回天,好好养着,或许还有三四年可活。
而一旦孟昔昭决定再次用药,都不用一个月,可能几天,也可能十几天,一个大发作,就能直接把他带走。
但是不行。
还有一些事没有完成,孟昔昭不能让他现在就死。
甘太师还活着,甘家还好好的,而奸臣一党,还有残留,更要紧的,是他必须在天寿帝活着的时候,给詹慎游平反。
最大的加害者死了,再给受害者平反,那就是平反个寂寞,世事已然十分遗憾,不需要再多添一笔了。
可天寿帝现在的情绪太不稳定了……孟昔昭感觉有点麻爪。
他第一回遇上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状况,天寿帝的身体被他搞垮了,人也颓废了,可是性情也被刺激的出现了变化,他如今很可能……特别痛恨年轻郎君。
如何是好啊……
孟昔昭正纠结的时候,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他大概知道是谁来了,抬头看过去,片刻之后,一双修长的手推开了房门。
是他的亲亲太子。
孟昔昭看见他,就忍不住的想要勾唇。
走过去,帮崔冶把大氅解开,打量着他的神色,孟昔昭知道他没什么事,却还要问:“陛下有没有为难你?”
崔冶:“没有,还赏了我许多的补药。”
孟昔昭:“……”
虽然话都是他说的,但有时候他也为自己的神预言感到惊讶。
从天寿帝病倒到现在,他还没见过他,有些事情,只能从别人那里得知。
“他如今看着怎么样?”
崔冶思索片刻,给了一个十分简短的评价:“是个可怜虫。”
在跟他说话的时候,总是频频走神,即使不说话了,也依然这样,看着某样东西,突然就开始发呆,等回过神来,就暴怒着训斥身边的人。
由于他进去以后,宫妃就避到一旁了,崔冶也没见到苏若存,不知道她能不能使天寿帝安静下来。
估计是不能的,他信任苏若存,可苏若存始终都不是他的真爱,无法治愈他这颗破洞的心。
孟昔昭听了,哼笑一声:“罪有应得。”
如果他是普通老百姓,他可能都不会对天寿帝如此厌恶,毕竟太遥远,虽说大家都知道,上位者德行有亏,天下黎民就生灵涂炭,可老百姓日子过得不顺的时候,真会仇恨上皇帝么?不会的,他们仇恨酷吏,仇恨收走他们粮食的税官,顶天了,再仇恨一下当地的知县。
而孟昔昭因为起步很高,一上来就认识了一群被天寿帝直接残害过的受害者、或者受害者家属,所以,他没有别的厌恶对象,就一个,皇帝。
他又是个现代人灵魂,弑君这种在古人看来十恶不赦的事,在他心里,只等于四个字€€€€替天行道。
管你是哪个国家、又是哪个朝代的皇帝,只要你不配,那我就宰了你。
…………
这些想法,连他爹和大哥,估计都不能苟同,而崔冶在听完以后,会特别认同的点点头,然后再夸他一句:“二郎好魄力。”
做太子做成崔冶这个样子,恐怕也是天上地下独一份了。
他不贪慕权势,也不向往富贵,从小的经历让他对皇位没有丝毫的兴趣,他甚至觉得,那就是个带有诅咒的东西,谁当了皇帝,谁就跟被下降头似的,种种行为,令人匪夷所思。
他不想当皇帝,也鄙夷当了皇帝的天寿帝,同时因为他从小就是天潢贵胄,别人诚惶诚恐的对象,在他眼里还不如一条出生就勤勤恳恳吃叶子的小虫,所以对于孟昔昭这种离经叛道、可谓之极为恐怖的想法,他反而是最能接受的人。
出发不一致,却依然殊途同归。
孟昔昭撑着脑袋,听崔冶跟他说这一天一夜里皇宫发生的事,虽然天寿帝已经疯成那个德行了,却依然有人源源不断的进宫。
没办法,要是躲着,日后被天寿帝想起来了,别指望这个进化了的小心眼给自己什么好果子吃。
普通官员尚能躲一两天,宠臣就不行了,必须一早就过去。
像他爹,今早都没去办公,直接就去看望天寿帝了。
他爹身体虽然健康,但不年轻了,蓄了一脸的胡子之后,颜值更是严重的打了折扣,早就没有当初那样的玉树临风,所以他躲过一劫,天寿帝只是对他爱答不理,没有把他怎么样。
之后闫顺英、司徒桓、耿文锦、尚西关等人都来了,甘太师在装病当中,他可能明天才会来。
听到这人居然还敢装病卖惨,孟昔昭撇撇嘴,也懒得对他发表什么见解,秋后的蚂蚱,能蹦一天是一天吧。
而根据崔冶的讲述,这群人当中,天寿帝态度最客气的,居然是司徒桓。
他握着司徒桓的手,竟然还流了两滴眼泪,把司徒桓吓一跳,问他怎么了,他又不说,只沉痛的摇头,说自己以前太糊涂了。
孟昔昭听到这,突然直起了腰:“他真这么说?”
崔冶点点头。
孟昔昭愣了愣,神情若有所思。
司徒桓在朝中,不算奸臣、也不算清流,他是一边握着自己的权力,一边和闫顺英、甘瑞等人你来我往,既不把人得罪死了,也不让他们真的只手遮天。
遇到能搞小动作的时候,他也搞,邱肃明到处送礼时,收到礼物,他也全然笑纳。
这就是他能一直屹立不倒的原因,他聪明,会审时度势,有自己的坚持和想法,但不多,关键时刻,他也愿意退一步,不是那么的死板。
只是从两年前开始,司徒桓好像不想再这么劳心劳力了,几次上札子,想要乞骸骨,闫顺英年纪比他还大一岁,都挺着呢,皇帝当然不觉得他是真心的,所以把他的札子打了回去。
司徒桓不是宠臣,也跟天寿帝没什么特殊的友谊,他当初能当上左相,是因为他能力强,以及朝中能当丞相的人,基本都被天寿帝那个半妻给折腾走了,他们全都是阻止天寿帝废后的老人,全部被记恨上,哪怕留下,也没有上位的机会。
彼时司徒桓官不高,所以,算是捡了个漏。
这就很奇怪了,一个跟他没交情、只是普通大臣的人,他干嘛握着人家手,还落泪啊。
再联系昨晚他把苏若存叫过去,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在孟昔昭看来基本就等于“你有多爱我”的矫情问题,孟昔昭脑中迷雾突然散去。
他这是……没安全感了,被甘贵妃的诗词打击狠了,所以,不敢再相信自己宠信的人了吧!
天老爷啊,他这是不相信自己的眼光了,彻底怀疑人生了!
孟昔昭霍然起身,脸上是根本遮掩不住的狂喜。
崔冶:“…………”
他呆愣的仰头,不知道孟昔昭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狰狞。
“二郎,怎么了?”
孟昔昭好像没听到他的问题,而是看着半空喃喃:“天赐良机……不利用就不是中国人!”
崔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