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冶垂眸,却只是笑了笑。
孟昔昭:“……怎么?”
崔冶笑叹:“你只是开玩笑,若我说了这样的话,那便是认真的了。”
孟昔昭:“…………”
心里别扭了一下,感觉自己在情话上永远都比不过崔冶了,干脆,他换了话题:“如何,今日有多少人找你?”
崔冶:“很多,多是宗室和小官,四品以上的大官,可能还在观望中。”
孟昔昭:“那就让他们观望着,咱们走的是绝对正统的路子,是需要一些支持,却也不是无比的需要,这些你知道怎么拿主意,我就不管了。”
崔冶早就发现了,孟昔昭对于结党、扩充势力,不是那么的热衷,他喜欢斗争,喜欢研究一些新鲜的玩意儿,对于这种需要长期维持和虚与委蛇的关系,除非是形势需要,不然,他通通拒绝。
其实崔冶也不喜欢这些,但两个人当中,总有一个要做吧。
见他点了头,知道他会把这些都办好,孟昔昭立刻对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再次扑上去,好好温存了一下,然后,他才提起自己爹今日进宫的事。
“结果如何,等一会儿回去就知道了,甘太师昨日好大没脸,哪怕在家里,定是也没少折腾。”
说到这,孟昔昭罕见的露出了一丝不确定的神情来,“你说,陛下能下定决心,把甘家一网打尽吗?”
毕竟甘家和邱肃明不一样啊,他们家在皇帝眼中,还真是没有那么罪大恶极。
干涉朝政、控制吏部任免、收受贿赂、纵容家族子孙横行霸道,看起来挺严重,但在皇帝眼里,恐怕都不叫事。
孟昔昭昨天自己思考的时候,逼甘太师造反的心都有了。
毕竟造反是绝对的死罪,如果甘太师真这么干了,就是甘贵妃托梦诉清白,都不可能再让甘家起复。
但想想就不可能,甘家再厉害,他们没有兵权,如今不止詹不休,连丁醇都在应天府坐镇,他吃饱了撑的这时候选择造反,怕是没打进皇宫,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至于跟他还算有点交情的尚西关,指望他,都不如指望一条狗。
看着孟昔昭略微焦急的神色,崔冶摸了摸他的头:“二郎,你知道朝中有多少人,盼着甘家倒台吗?”
孟昔昭一顿:“你是说闫顺英他们?”
崔冶:“不止,还有六部,还有始终得不到升迁的众官员,以及在应天府当中混不出名堂,想要外放出去,做一地高官的人,甘家一系被撤下去,他们的机会就来了,更遑论,办一个太师,这功劳,可以分成十几份,其中的红利,足够他们吃上好几年。且朝中势力几度变化,此时最适合浑水摸鱼,就像二郎你常说的,富贵险中求,他们用不着冒生命危险,只要冒着不被重用的危险就是了,这种好事,谁不想跟着分一杯羹呢。”
孟昔昭听着崔冶的话,不知道怎么的,想起来孟家原本的结局了。
原书剧情里,孟家在朝的只有孟旧玉一个,他死了,也腾不出太多位置来,但确实很多人都上前啐他们家一口,还有不少人写檄文,声讨他们家,句句真情实感、发自肺腑,不知道的还以为孟旧玉跟他有杀父之仇。而在这些人看来,哪怕没法升官,能让上面的宰相等人看见自己的态度也好,只要露一次脸,他们就多了一个青云直上的机会。
墙头草啊……最让人无奈、也势力最庞大的,墙头草。
没人看得上墙头草,可多少庞然大物,都死在了墙头草轰轰烈烈的一边倒之下。
想着这些,孟昔昭心里有点复杂,说不上多么厌恶,就是感觉怪微妙的。而安静了片刻,突然,他又笑了一声。
崔冶望着他,出声询问:“二郎笑什么?”
孟昔昭摇摇头:“我笑,这些以后都是你的烦恼,辛苦了,听说男人特别累的话,会斑秃,到时我一定让我庄子里的人,给你研制出最有效的生发膏来。”
说完,他就要转身去餐桌边坐着,谁知刚迈出一步,自己的后脖领就被人拽住了。
崔冶拎着他的衣领,稍稍一用力,就把他拽回了自己身边,他阴恻恻的看着孟昔昭:“二郎莫不是忘了,我走到今日这步田地,可都是为了二郎口口声声说的,我们的未来啊。”
最后一句话被他咬了重音,说完以后,他唇边露出一抹笑意,就是这笑容看着,有些许的渗人。
……
“这就想躲清闲了?二郎你说,你是不是想的太美了呢?”
孟昔昭:“……”
好好说话,别揪我衣领。
第130章 辱没
孟昔昭回参政府的时候, 孟旧玉还没从皇宫出来。
他陪孟夫人吃了个饭,又让人把自己院子里的梅树移栽出去,换成更为高大的玉兰树。
梅树腊月便开花, 玉兰则是腊月底、正月初,一般人家里没有栽种这个的, 嫌它太高, 显眼。
但孟昔昭不在乎,如今这院子对他来说就是一个歇脚地, 又不是天天看,当然随心所欲着来了。
而等到下人把原来的梅树挖走, 都快要到申时了, 孟旧玉居然还没回来。
孟昔昭皱了皱眉,他想着, 回来得晚总比回来得早强,要是早早就回来了,那必定是事情不顺。
打了个呵欠, 孟昔昭决定先回去小睡一会儿, 而就在他迷迷瞪瞪,马上要睡着的时候, 他爹回来了。
一双大手还带着外面的寒气, 然后就不管不顾的往他身上推。
“二郎,二郎。”
孟昔昭啪的打开他的手, 烦躁的翻了个身,用后脑勺对着他。
孟旧玉:“……二郎,起来!”
孟昔昭这才慢吞吞的坐起来, 看着孟旧玉这张脸,他缓了缓:“爹, 上朝去啊?”
孟旧玉:“…………”
他没好气道:“你看看外面的日头,还上什么朝,为父在宫里待了一日,连午膳都没用,你可倒好,在这呼呼大睡,怕是连如今什么年月都忘了。”
孟昔昭被他一通抱怨,终于是清醒了。
“爹你辛苦了,如何,陛下被你骗住了吗?”
孟旧玉瞪眼:“什么叫骗!”
孟昔昭:“……”
“为父是发自肺腑的,想要为大齐皇朝铲除奸佞!”
孟昔昭抽抽嘴角,也不跟他辩论,他只问自己关心的:“陛下态度如何?”
提起这个,孟旧玉的神情也沉了几分,他坐到一旁,叹了口气:“如你所说,陛下痛恨甘贵妃,对甘瑞,也是恨屋及乌,可要凭这个,就让他下定决心,把甘家连根拔起,还不够。我今日和他促膝长谈,一开始,他还是听得进去的,后来听出我的暗示,他就不说话了。”
孟昔昭微微一顿:“为什么?”
孟旧玉哪知道,他也只能猜:“可能还是舍不得吧,他对一个人的眷念保持了这么多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哪怕心里知道,他做错事了,可真要他动甘家,他又狠不下这个心。”
孟昔昭默了默,“到这地步上了,不管他能不能狠心,这事都是必须要做成的。”
孟旧玉缓缓点头。
甘贵妃东窗事发,各方人马都已经随着这个契机行动,天寿帝还在纠结,可别人等不了,甘太师更等不了,未来必然有一场风暴发生,而最终的牺牲者,不是甘家,就是他们孟家。
孟昔昭此举,等于把甘家底子都给掀了,甘太师反应过来以后,哪怕他不知道那首诗词的存在,不知道这是孟昔昭下的套,他也会彻底疯狂,把有一丁点可能的罪魁祸首,给送入死囚牢。
这道理孟昔昭懂,孟旧玉更懂,所以,他点完头以后,很快就说道:“我去跟你娘说一声,今晚便不回来用膳了,兵贵神速,既然咱们父子还不够分量,那就再找一些有分量的人来。”
最好是格外看甘太师不顺眼的,做梦都想让他从太师位子上下来的。
孟昔昭和孟旧玉对视一眼,两人同时说出一个名字:“闫顺英。”
……
极偶尔的时候,孟昔昭的心里也会浮现出淡淡的愧疚感,他真不想逮着一只羊薅羊毛,可是这只羊长得太肥美,他忍不住。
*
孟旧玉去找闫相公叙旧,而孟昔昭觉得就这么干坐着也不合适,于是他也没用晚膳,而是留了个口信,就回了自己那边,派人去给太子送信,让他也帮个忙,跟着一起落井下石。
在孟昔昭被南诏人掳劫的时候,太子走投无路,去求了司徒相公,司徒相公从未表现过与太子的亲近,可他当时确实帮了他大忙。
如今又是一个关键时刻,太子再次上门,司徒相公并不惊讶,只是听完他的来意之后,变得比以前沉默了很多。
太子也不让他当场表态,还对他行了个学生礼,一国储君能有这样的风度,真是非常难得。
然而司徒相公看着他,心里想的却是,也不知道等他脱离了如今的孤立无援状态,还会不会再保持这样的谦逊态度。
司徒相公在家里深思的时候,没一会儿,下人来报,姜御史来了。
姜放和司徒相公的关系更为亲密,都不用司徒相公说什么,他直接就走了进来,而且一见面就提起了同样的事。
陛下对甘太师大怒,孟旧玉和闫顺英联手,准备对甘太师下刀子了。
明明还没影的事,但姜放说的无比笃定,司徒桓默默看着他,问了一句:“是孟家那小子跟你说的?”
姜放:“……是孟大。”
说完以后,他又强调一遍:“孟大品性不错,比孟家其他人强多了。”
司徒桓:“……”
两三年前他就动了心思,想要回老家,但一来陛下不准,二来,他有点放心不下自己的学生和老友。
就像姜放,明明也曾是横空出世的天才,但在为人处世上,笨的还不如一只猴。
……
孟昔昂是姜放青睐的后生,司徒桓只见过几次,没有什么交流,但仅仅看了几眼,他也能看出来,吸引姜放的,绝不是孟昔昂的品性,而是孟昔昂那二愣子一般热爱横冲直撞的特质,怕是让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神韵。
而且,别说孟昔昂比他们家的人都强了,在司徒桓眼中,他怕是孟家人里,最差的一个。
孟旧玉就不提,孤身在朝堂,还完好无损的坚持到了今日,这本身就已经能说明他有多厉害了;而他那个小儿子,那个看起来草包、除了横行霸道什么都不会的幼子,更是让他深深忌惮。
人们对他的印象都是草包,可凡是交到他手上的事,没有一件不是漂亮的完成,人们只注意到了他喜欢欺凌别人、对谁都横眉冷对,却很少能记得住,他连立大功,每一件单拎出来,都能被人吹嘘一辈子,躺在上面吃一辈子的功劳本,而孟昔昭他非但不吹嘘,还故意的让众人遗忘这些。
他是想低调?
不,一个能和三司使吵到御前告御状的人,这辈子就跟低调二字绝缘了。既然不是低调,那又为什么放着流芳百世的名声不要,却专捡不好的名声往自己身上安。
除非……他所谋巨大,一时的名声,并非他的追求,而且他知道,来日方长,年轻,是他最大的优势之一,此时他可以利用年轻谋事,以后,他也可以利用年轻,慢慢经营更多的东西。
三皇子、呼日恰、贞安罗、邱肃明,而现在,又轮到了甘瑞。
司徒桓默然。
有些事,真的禁不住往回想,这一往回想,他就发现,孟昔昭走到哪,哪的位高权重者就要倒霉,而且这些人全都对大齐江山、百姓安危产生了威胁。
他根本不知道孟昔昭在后面做了什么,也不知道天寿帝对甘太师发怒的原因是什么,但这不耽误,他觉得这事与孟昔昭脱不了干系。
连甘瑞都要在他的安排下,走向末路了么……
司徒桓年纪大了,头发都白一半了,在这个年代,他就是那种半只脚迈入棺材的人,什么热血、什么雄心,都跟他没关系了,甘家完蛋,等于一个时代结束,可司徒桓听了,依然没有多激动。
就连孟昔昭有可能是导致这一切的幕后黑手,也不能让他感到多么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