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一片灌木中摸索着前行,到后面,几乎是手牵着手€€€€阿缪说,雨林里常会有隐蔽的沼泽地,稍不注意踏入其中,便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要不是你是我老板,我还真不愿意让男人牵呢。”少年傲娇地说道。
话虽如此,他却尽职尽责地走在前方探路,同时紧紧握着傅静思的手,防止他不慎陷入泥潭。
穿过沼泽地的边缘,他们来到了一小片树林前。
“见血封喉。”阿缪轻轻抚摸着粗糙的灰色树皮。
见血封喉,别名箭毒木,傅静思对这种号称是全世界最毒的树早有耳闻,如今一见,敬畏感油然而生。
他试图学着阿缪的样子去摸见血封喉的树干,却被阻止。
“别摸,树皮会分泌毒汁。”阿缪从背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洗手,“但见血封喉在的地方,没什么动物和虫蛇。”
“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吃个午饭,下午再走五公里左右,就能到神树的所在地了。”
树木茂盛的地方,二人不敢轻易生火,于是分食了一块脸那么大的苗饼。
“说起来,还没问过你,”傅静思被噎得慌,赶忙喝了口水,把堵在喉咙的干粮咽下去,“你赚这两万块是用来干什么?”
仅仅两天不到,傅静思就切实体会了一番雨林的凶险,他现在发自内心的觉得,阿缪向导的身价还是太低了。
“用来交学费。”阿缪小块小块地掰着饼,他看着傅静思,眼睛亮晶晶的,“我想去京城读大学。”
傅静思有些不解,现在是四月份,如果还是高三学生的话,少年现在应该在学校读书。
“我妈妈是个植物学家,她以前的同事,现在在京大生物系当教授,他说只要我能通过特招考试,就可以去京城读大学。”
阿缪问他:“我没读过大学,大学好玩吗?”
傅静思回忆了一下,他本硕博都在京大,但本科已经是很久远的记忆了,现在他只能想起恩师求着他校对(重写)个人学术著作时候的泼皮样子。
……
风景如此美丽,傅静思赶紧把恩师那张赖皮老脸赶出脑海。
“还行吧。”傅静思说道,“如果你去京大念书,我们就是校友了€€€€我也是京大的。”
傅静思听说过,有些学院有自己的指标,对于一些专业能力强但因为各种原因没有正常参加高考的学子,有特殊的能力考试,可以破格录取。
“真的?你也是京大的学生?”阿缪惊喜道。
“嗯,我在读博士。京大我熟,等你去了京大,我带你吃好吃的。”
“那就说定了呀!”阿缪笑得眉眼弯弯,“谢谢学长帮我交学费,我一定会顺利考上的。”
傅静思并不怀疑这一点,少年对雨林极为熟悉,几乎任何一种动植物他都能叫得出名字,这种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天赋的能力,也许源自他的植物学家母亲。
“你的母亲……”
“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少年并不避讳,母亲的早逝并没有带给他太大的阴霾。
“在你来的路上,你或许听说过她。”少年颇有些自豪地说道,“她叫瓦莉娅,是一名俄罗斯植物学家。”
瓦莉娅,傅静思的确在来的路上,数次从当地居民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
曾参与中俄联合科考,是第一个发现被称为神树的望天树,并将其测量记录的人。
十六号营地也是在她的团队的带领下建成的。
“真是位了不起的女性。”傅静思发自内心的赞扬道。
猫猫少年显然被这句话取悦到了,他开怀地笑着,连脑后的小辫都快活地扬了起来。
“我对她的记忆很少,但我知道她是一位出色的女性€€€€她把与自然交流的能力送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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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充完体力,下午他们的脚程快了许多。
到目前为止,两人的关系拉进了不少。少年本就自来熟,加上缘分妙不可言,他付给少年的导游费用竟是少年将作为他学弟的大学学费。
傅静思这会儿觉得,或许从他在恩师的建议下来滇省散心,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最后一段路反而是最轻松的,时间在和阿缪的闲聊中不知不觉过去。
“傅静思。”阿缪第一次完整的叫傅静思的名字。
“嗯?”
“把你在这里画的第一副画送给我吧!”少年一路上总在捡些千奇百怪的植物放进背包,傅静思猜想他大概是把昨晚的话记在了心里,于是顺手采集了一些可以作为天然颜料的东西。
“好啊。”傅静思随口应到。
对于他这种灵感型画家来说,被实物触动到后的第一幅画往往最具有灵气。但现在的傅静思已经很久没有提笔作画了,他不知道等真正见到神树的时候,是否会有灵感。
就算有,把这副代表了他心理上痊愈的画送给少年,也并无不可。
黑色皮肤的少年开心极了,他突然往前蹿了好几步,像只灵活的黑猫,一下就消失在了傅静思的视野里。
傅静思一愣,迅速跟上前,拨开那片碍人的树丛€€€€
榕树龙蟠虬结的气生根紧密地包裹着一根粗壮的树墩,宿主却并未被其绞杀,而是破顶而出,笔直地冲向天空。
那是一棵高约百米的大乔木,望天树。
神树。
“喂€€€€”
黑色皮肤的漂亮少年单臂挽住藤蔓,劲瘦的腰肢一挺,整个人如一只矫健的猫,轻松跃上了树枝。
他蹲在绞杀榕粗壮的躯干上,挑衅般冲傅静思扬了扬眉。
“画家,这是你此生见过最美的风景吗?”
第6章 帐篷夜话
“画家,这是你此生见过最美的风景吗?”
傅静思一怔。
在此之前,傅静思幻想过无数次,能够被称之为神树的望天树会是什么样子。
他去过美国加州的红杉树国家公园,看到一整片犹如外星生命的红色的树的海洋;也曾在巴厘岛一棵七百年古树的洞穴里冥想;他甚至乘坐热气球,飞跃濒危的窄叶南洋杉的树梢……
进入滇省后,他从当地居民口中听到过关于这棵望天树的描述:高大的树干直冲云霄,枝叶聚生在树干的顶端,巨大的树冠像一把在天空中撑开的大伞,是名副其实的雨林巨人。
这棵望天树的生命力之顽强,绞杀榕这样冷酷的植物杀手,也未能成功夺取其养分,反而因为围剿失败而自己枯竭。
黑色皮肤的少年正蹲在绞杀榕早已死去的残骸上,透过气生根的缝隙,抚摸神树挺拔的躯干。
在遍地绞杀现象的热带雨林里,能够成功反杀,并生长到足足一百多米高,这棵望天树是当之无愧的神话。
但……
傅静思伫立在神树前,久久不语。
原本满是骄傲神态的黑皮少年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从绞杀榕上跳下来,走到傅静思面前。
傅静思轻轻朝他摇了摇头。
“没有灵感吗?”少年问道。
傅静思叹了口气,他不是没见过更为震撼的风景,更何况,他现在是一个民俗画家,而非风景画家。
这样单纯的景色刺激已经给不了他更深层次的触动了。
“好吧,没关系,”少年同样失落地说,“至少你见过了,见过了就不算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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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树不远处有一片极为宽广的雨林湖泊,傅静思询问了阿缪,被告知这里并没有大型水生动物,于是决定在湖边露营。
“不用那么麻烦,湖边有现成的木屋,也是我妈妈在的时候修的。我以前每次来这里,都会补充一些生活物品。”
阿缪带着傅静思来到木屋,这里果然如他所说,放置着不少炊具和耐保存的食物。
“这就是为什么你让我别带太多东西进来?”傅静思打量着这个小小的一户建,感叹它的确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对呀。”阿缪打开窗户通风,“我每年都要来神树几次呢,当然有准备。”
他招呼傅静思在木头做的小桌前坐下,又从架子上拆了两瓶饮用水,像模像样地倒在茶杯里,请傅静思喝水。
“那我的帐篷岂不是白带了?”傅静思心想,早知道就带点茶叶了,湖边饮茶也是很浪漫的。
黑皮少年却没有立即回答,他思索了一会儿,才说道:“也可以不白带……你把帐篷借给我吧,我今晚想在神树下面睡觉。”
“会不会有危险?”傅静思不是很赞同,“还是睡在木屋里比较安全吧。”
“放心吧,这里我熟,不会有危险的。”阿缪自信满满地说道,“我睡过那么多次木屋,偶尔也要尝试一下新鲜的,你把帐篷借我啦!”
拗不过少年,傅静思只好又背着登山包,陪少年去神树底下露营。
好在木屋距离神树很近,只有一百米不到的距离,只要打开窗,就能很容易看到树下的帐篷。
傅静思携带的碳纤维帐篷不大,但足够黑猫一般的少年在里面舒服地打上一个滚儿,傅静思把太阳能灯、电棍等物品都给了少年,自己只留下一只狼眼手电,以备不时之需。
趁傅静思独自扎帐篷的时候,阿缪噔噔噔跑去木屋将炊具拿了过来,等到傅静思干完活,天已经黑了,勤快的猫猫少年也做好了简单的晚餐。
他们再一次在篝火旁分享一锅热腾腾的食物。
人间烟火,最抚凡人心。傅静思觉得,即使神树并没有能给他足以再次提笔的震撼,但和少年的这次雨林徒步,也能算得上是一次愉快的旅程。
“傅静思。”
傅静思发现了,每次少年要郑重其事地和他说什么的时候,就会直呼他的大名。
“嗯?”傅静思应道。
“你家境一定很好吧?”阿缪问他。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出手很大方呀,在我们这里,两万块真的是很大的一笔钱。”少年捧着碗,慢慢喝粥,“而且你没有被榕树绞杀望天树失败的景色震撼到,你一定去过很多地方,看到过很多更美的风景。”
“你在那些风景更美的地方,也遇到过像我这么称职的向导吗?”黑色皮肤的漂亮少年睁着湿润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傅静思。
火光下,那漂亮的浅色瞳孔里,似乎承载着什么。
在这瞬间,傅静思觉得自己好像就要抓住什么东西了。
阿缪却突然垂下眼,岔开了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