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代价,他几乎瞬间瘦脱了形。
槁白从他的发尾开始蔓延,短短数秒,图书管理员已经变成了一具被人皮包裹着的骨头。
他失去神彩的,灰败的眸子里却出戚逐芳看不懂的奇异光芒。
“我悄悄在校徽上做了一点小手脚。”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很久之前,米戈们曾经也做过相当疯狂的举动......虽然目前我们的科技非常简陋,但只是一点的话......”
并非寄希望于神,而是凭借自己的力量,在极为有限的范围内做些什么。
把握所能把握之物,抓住那一丝微灭的光明。
以人的方式弥补过失。
这便是他在无数次的犹豫后做出的决定。
有什么东西在戚逐芳脑子里轰然炸开。
米戈们似乎从某个永眠不醒的存在身上采集过一些组织,制造了与祂们性质类似的存在。
祂知晓这件事后,曾表示过愤怒。
等等……那个真的是祂吗?
戚逐芳根本无法开口,子虚则是尽可能保存所剩无几的体力,也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图书管理员安静等待某个时刻的到来。
终于,在重叠的无限空间之后,他看到了那扇象征着唯一性的大门。
门之后,是岩石累积的王座。
犹格·索托斯的化身正高居其上,透过面纱,冷漠地俯视着宇宙中的一切。
蚁辈的挣扎与悔悟还不值得投以更多关注。
但祂看见了不远处的戚逐芳。
隔着无数时空,祂遥遥向戚逐芳投向一瞥,而后走下王座,进入突然出现巨大门扉中。
门之后还是门。
无数道门的后面,深渊之处,居住着散发着虹色辉光,不断聚合分裂的球体,门之主的真身。
超出感知范围,不存在被认知的可能,神经连带着大脑一起燃烧。
玻璃体和晶状体在眼眶中炸裂,视网膜陷入黑暗之前,子虚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朋友,想要记住他的样子。
图书管理员跌撞着冲进道裂缝。
以一种决然的姿态走入那片属于他良夜。
他试图超越时空的限制,触碰门后那不可描述之物的本体,凭借自己的力量窥探真实。
然而,在抵达之前,他便已经被无尽的时光磨灭,化为微小的原子或星辰,彻底消散在了那片空间中。
啪嗒一声。
属于戚逐芳的那枚校徽从天上掉落。
它本应同子虚一同归于虚无,但祂却无暇注意这个细节。
触手又开始不受控制了。
黑云渐渐散去,在一层又一层大门关闭之前,祂终于从无数触手中聚拢逸散的思维,和犹格·索托斯遥遥相对。
难以言明,浑然一体的亲密感促使祂追逐那股力量而去。
坠入深海,或彻底消失于虚空之前。
有人猛地拽住祂,把祂拉了回来。
22. 第 22 章 塔维尔·亚特·乌姆尔,……
“没成植物人,精神也正常,不知道是走了多少辈子的大运。”
秦达意正在病床旁边削水果,“明年清明的时候记得多给祖宗烧点纸钱,上两炷香。”
“要兔子苹果。”戚逐芳试图讲价还价。
“你哪来这么多讲究。”把削好的苹果塞回祂手里,秦达意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爱吃不吃。”
那场召唤仪式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祂隐约记得秦达意脸上那只格外滑稽的乌龟,愤怒中夹杂着惊慌的神色,而后便陷入了沉睡状态,意识仿佛飘到了久远的宇宙之外。
戚逐芳是今天早上刚刚从混沌中“醒”过来的。
祂拽掉手背上的输液管,支着身子从病床上做起来,被前来打扫卫生的护士逮了个正着。
不等戚逐芳开口,她就已经捂着嘴,惊喜地冲出了病房。
然后,戚逐芳就看见了手上还提着果篮,满脸不可置信的秦达意。
“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勉为其难地啃着他削好的苹果,戚逐芳撒谎撒得理直气壮,“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秦达意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扫视,“你别又骗人,之前的账还没和你算呢。”
他指的是瞒着校方和子虚一起搞小动作的事。
“真不记得了。”戚逐芳摇头,“大脑一片空白。”
过了片刻,祂才缓缓开口,继续道:“关于子虚......”
“子虚的事情就算过去了。”秦达意目光闪烁,显然不愿意多说,“等你身体恢复好,办了出院手续之后,谢远会过来接你回学校。”
他对子虚的态度发生了非常明显的、戚逐芳不理解的变化。
“我隐瞒了子虚的事情,试图召唤过邪神。”戚逐芳脑袋偏到一边,语气淡淡地提醒。
学校不应该是这样宽容的态度。
“所以你被记了大过。”秦达意瞬间没好气了起来,“要不是考虑到里面还有隐情.....”
“子虚留下了非常有价值的东西?”戚逐芳只能如此猜测,“所以校方才没有追究这次召唤的事。”
祂当时满脑子都是犹格·索托斯,有些情况确实记不清了。
“......”
秦达意瞬间沉默下来,表情突然有点难过。
“不,只是一封信。”
“一封信?”戚逐芳跟着重复。
“写了所有来龙去脉,顺带帮你撇清了责任的信。”秦达意轻描淡写道,“不然早给你这个小邪/教徒关起来秘密处理掉了。”
但戚逐芳觉得,信件的内容或许不仅如此。
“只有这些吗?”祂问秦达意。
“和你没关系。”秦达意把他按回去,“好好养病。”
戚逐芳据理力争,“我也是当事人,应该有权知晓信件内容。”
秦达意没拗过祂。
“没什么好看的,就是说了一些话,顺带解开了误会。”副校长故作轻松地耸了下肩,“这件事校方也有责任。”
被天摇地动的剧烈震感惊醒,慌忙赶到现场的时候,秦达意也以为是召唤。
子虚不知所踪,需要人证以及更多线索,所以他冲上去拉住了戚逐芳。
调查结果却告诉他们事实并非如此。
种种迹象表明,子虚不是要召唤邪神,而是试图以近似召唤的形式从其身上获取什么,创造出奇迹。
如果他们没有对子虚抱有先入为主的偏见,只看到了他的危险性和不稳定性,对过往耿耿于怀,事情根本不会发生如此地步。
他们只记得子虚身上流淌着怪物的血液。
却忘了单纯按年龄算,对方已经是个不知道有多迟暮的老人了。
老人会犹豫,迟钝,沉湎于过去,更容易感受到孤独,也会固执地钻入某个牛角尖。
何况谁都会有好心办坏事的时候。
“你是在后悔吗?”戚逐芳继续问他,“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后悔并没有用。
秦达意摇头,“这又不是除了1就是0的算法,人性很复杂的。”
“确实,不管再怎么后悔,已经发生的事情都不会改变,不管如何对内心进行鞭挞,怎样谴责自己的良知,反复设想另一种可能,都无济于事。”
“但是呢......后悔又是相当可贵的。”他顿了顿,突然不着痕迹地擦了下眼睛,“如果连后悔都没有感到过,没有体会到以上任何一种挣扎,从中汲取力量和决心,只会一次又一次重蹈覆辙而已。”
戚逐芳似懂非懂。
“等等。”说到这里,秦达意突然想起来,“你没后悔过吧?”
“我没做错过事,为什么要后悔。”戚逐芳理直气壮地同他对视。
秦达意一方面觉得自己的思想教育可能还不够,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可能又要被他绕进去了。
“那这次的事怎么说?”
“我不信仰犹格·索托斯。”戚逐芳含糊道,不忘记给自己之前的种种行为找理由,“没提前给学校汇报只是因为我想人赃并获,谁知道子虚......”
说到这里,邪神沉默下来。
难以解析的复杂感情淹没了那些祂用于模拟感情的触手。
秦达意把卡在喉咙里的那句小没良心的咽下去,“我刚刚不是怪你啊,就是随口一说......这次的主要责任确实在学校。”
他试图转移话题,“对了,子虚也给你留了东西。”
“应该是手稿,他说过。”戚逐芳想起来。
“里面还有他写给你的......”
秦达意不小心说漏了嘴。
他试图补救,“只是出于调查需要,调查需要,内容我们没看。”
“上次过来的时候我把它压你枕头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