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简单打了个响指，和拉斐尔直接到了楼下。
拉斐尔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只不过从柔软的床榻坐回了轮椅上。
“我没有那么脆弱。”他有些好笑地强调，“只是三楼而已。”
戚逐芳已经推着他出了宿舍楼，守门人对此一无所知，甚至从未注意到这两道人影走过。
“现在可以说了。”戚逐芳推着他，不紧不慢地走在校园小道上。
晚风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吹得人愈发清醒。
拉斐尔侧过头，半仰着脸，从这个角度看，他可以看到正推着自己的青年优美的下颌线，无瑕的侧脸，以及纤长的睫毛。
睫毛并不颤动，因为并没有什么能干扰它主人的心绪。
月光让祂的轮廓稍微柔和了一些，但依旧是冷的。
“关于那位小姐的男友。”
拉斐尔停顿了一下，发现自己依旧没有想好怎么继续往下说。
明明不是什么苦恼的，难以启齿的事情。
“世上还有很多很多像他那样糟糕的人。”
拉斐尔艰难地组织着语言，“他们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存在，有数不清的问题，但又够不上恶人的门槛。”
“特别是在感情方面，很多甚至拥有地位和威望的人，也会做出那样行为，产生有甚至更过分的纠纷。”
抿着嘴，他选择硬着头皮往下说。
“……你厌恶他们吗？”
人造人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戚逐芳觉得他不必突然如此谨慎，坦然答道：“我对他们漠不关心。”
帮那个人类，也只是随手为之而已。
“……这样啊。”
拉斐尔说不清自己是失落还是庆幸更多，“确实是戚的风格。”
“如果这就是你要说的……”
戚逐芳停下来，语气淡淡：“我知道人类质量参差不齐，不会因为个体的特征而去推罪全体。”
单纯的一个善人或一个恶人，都不足以让祂对人类总体的印象改观。
“很高兴你能这样想。”拉斐尔无奈地冲着祂笑。
没有感觉，意味祂不会因为人类是不完美的生物而归罪人类——正如青年自己所说。
但他真正希望的，还是青年会对这种行为产生厌恶感，不仅仅是因为那个人曾在言语上冒犯过祂。
虽然其他人会有被波及的风险，这也是一种共情。
……或许太操之过急了。拉斐尔想。
“你想要健康的身体吗？”
戚逐芳想起自己之前考虑过的事，“我可以给你健康的身体，让你拥有充沛的体力，可以自由行走在任何土地上。”
拉斐尔心跳漏了一拍。
不管是施予还是诱惑，这句话都有些超过他的接受范畴了。
拉斐尔稳住心绪，勉强控制住了声线里蕴着的紧张，“戚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因为是突然想起来的。”
而且戚逐芳不想继续谈论祂不感兴趣的话题。
“不是交易，无需付出任何报酬。”祂想了想，“我没有和人类做交易的习惯，只是单纯的……”
单纯的什么呢？
戚逐芳不是因为拉斐尔可怜才这样做的。
祂只是突然想起了自己有过类似的疑惑，然后思考了一下，觉得可以。
“礼物或者朋友间的帮助。”祂这样定义，“也可以理解某种嘉奖。”因为拉斐尔提示过祂。
现有的科技无法做到，但让某个人类恢复健康，也只是一个念头的事。
青年话音未落，他便感到胸腔中心脏在健康而规律的跳动，四肢不再无力绵软，而是充盈着某种从未体会过的力量。
明明是征询了他的意见，但他的意见却又不那么重要。
拉斐尔很难用具体语言描述此刻的心情。
“我好像已经不需要回答了。”
他只好这样说，发出自己也不明白意义的复杂叹息。
人造人带着点笨拙地从轮椅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完全健康的身体，“这实在是……”
“我实在不知道怎样表达感激。”
“那就不必感激。”
戚逐芳平静回答了他，“毕竟无论我做什么，你也只能选择接受。”
祂又没有赐拉斐尔永生，只是微不足道的健康而已。
月光亲吻青年金色的眼眸。
拉斐尔从里面看到自己的影子，一时居然有些失神。
心跳好像比平时快了不少。
“……”
青年像是月亮一样，淌过古今离合，照见悲哀或者欢愉，但又从未真正涉足其中。
月光安静地洒下，青年的双眸也是平静的。
祂依旧是那副冷淡疏离的样子，完全看不出刚刚给予过某人馈赠。
可作为被施予者，拉斐尔完全无法像表现出的那样镇定。
心完全乱了，心跳失去了它的规律。
有什么东西从里面萌发出来。
“你不要想要这样的健康吗？”
眼睫颤动，青年有些不解地将目光放到人造人的双腿上。
拉斐尔的反应和祂想象中有点不太一样。
看起来，他甚至有点慌乱和无措，完全不像是人类收到惊喜时的反应。
“不，我只是……”
拉斐尔哭笑不得。
“只是什么？”戚逐芳追问他。
“只是觉得自己有些特殊，仿佛蒙受了某种宠爱。”
他感到难以启齿，但诚实的品质不允许他有所隐瞒，“而我只是个普通人类，很难配得上这样的对待。”
来自神的，哪怕再微不足道的赐予，都会改变某个人的一生。
“可你确实是特殊的，不必妄自菲薄。”
肯定他的同时，戚逐芳试图理解这种微妙的感情，“我不会对其他的人类这样。”
尽管祂曾经让秦达意的肺寿命延长了一些，但秦达意也不简单归类在“其他人类”的范畴里。
人类社会的轨迹和祂无关。
柯芷汀只是个例罢了，不是所有人都会有被随机抽样中的幸运。
何况，就算接触了其中的某个人，看到了某个人的遭遇，他也不会因此而更改现有的状况。
“所以，戚是在偏心我吗？”
拉斐尔心跳得有点快，“我不是你的信徒，作为调查员，甚至是你的敌人——”
“还有朋友。”戚逐芳提醒他，“你自己说过。”
“是、是这样。”拉斐尔差点出现了咬到自己舌头的低级失误。
“可能因为突然拥有了健康，而我此前从未奢求过这一可能。”
他竭力维持已经在边缘处，岌岌可危的理智，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窘迫，“所以我的思维也产生了一定的混乱……抱歉。”
心脏依然在胸腔中剧烈跳动，速度比之前还要快。
“没关系。”
戚逐芳非常体贴，“还要继续散步吗？刚好可以适应一下现在的身体。”
拉斐尔下意识想拒绝。然后，才是某种隐秘的、有别于之前的期待。
他短暂地挣扎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90. 祂对我可从来没这……
一路气氛都很沉默。
戚逐芳是因为结束了之前的话题, 并且暂时没有想到新的话题。
拉斐尔则在拼命按捺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思，同时试图把注意力从时不时会触碰到的指尖上转移。
他尽量让自己显得放松，看起来没有那么尴尬。
人造人头一次觉得自己有点糟糕。
但作为困扰他的根源, 某位邪神显然缺乏这种自觉。
或者说，祂完全忽视了这种细微的态度变化。
烫意从指尖传来, 一路灼上他的心脏。
拉斐尔忍不住抬头看月亮，今夜的月光是朦胧的，铺满落叶的小径介于微暗和明亮之间。
不论是场景还是气氛，都是模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