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雨明天结束 第3章

坐在床边,捧着拿杯水喝掉,总算冲淡苦味,他看姜换拉开窗帘,外间下了一夜的雨,清晨时分,远处山脉仍有朦胧雾气萦绕,如烟一般。

“你今天做什么?”

他望着姜换的背影,故作轻松地找一个安全话题。

姜换答非所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喻遐发出个无辜的鼻音。

姜换提醒道:“电话。”

他条件反射地低下头,想要握紧手机,只抓住陌生的衣角。喻遐手指用力搓了搓,还保持着开朗的腔调:“没什么,家里问我哪天回去。”

“认识以来还没见你那么生气过。”姜换像开了句玩笑,可神情始终认真又专注,他很少主动,眼睫闪了闪才继续道,“……如果有什么难处,可以跟我提。”

喻遐一下听笑了。

荒谬,滑稽,还有些苦涩和悲哀,两种极端矛盾的情感融为一体,活生生把他最大的一道疤撤开,鲜血淋漓地晒在了漫天阳光下。

窗外的雨没有要缓和的预兆,依旧瓢泼,屋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喻遐眨了眨眼,轻声问:“怎么?”

姜换:“我是说经济上的€€€€”

“跟你提。”喻遐重复,笑容骤然收作一条线,“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姜换眉梢轻轻一动。

他不傻,喻遐反应虽不激烈,但他忽略不了其中的尖锐。

那双永远淡然疏远的眼睛短暂地聚焦,姜换难得意识到犯了错,说不出道歉的话,略带笨拙地回应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我图这个啊?”喻遐说得依然安静,他并不愤怒,只觉得太荒唐,这句话刚落地,就像心里有什么渴望碎了,后面拼拼凑凑也没一句完整,“你……我跟你提,我们才认识多久,我跟你€€€€”

我跟你有任何关系吗?

他差一点这么说。

可喻遐把它压下去了,深呼吸几次,他略带生硬地说:“谢谢……但不用你帮忙。”

“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姜换重复了一遍。

话题带来散不开的尴尬,喻遐如坐针毡,连带穿着的姜换的衣服里都像藏着细针,偶尔扎他一下,欢愉已经荡然无存,他现在只觉得难过极了。

但他也很清楚,这些难过和姜换没有关系,他是为自己感到悲哀。

“行了,你还有别的安排。”喻遐开始收拾散落一地的衣物,自说自话地打破僵局,“不是说昨天杨老板让你去县城里买东西吗?还有新预约的那些客人要来。她去了春明市里,你有的忙呢!你……”

“我不忙。”姜换解释。

喻遐无奈地看向他:“知道啦,是我在忙,好吗?”

好像被他当成无理取闹的小朋友了,姜换不吭声,靠着阳台,手指间把玩着那根早晨没抽的烟转来转去,雨声在他背后经久不息。

“我们今天要去平山村,最后一站,然后就结束。”喻遐看出他也迟疑着,放轻了声音,“而且结束后今天多半都到晚上了,同学们应该想聚一聚,乔老师早就定好烧烤店的位置……我就不过来了。”

其实姜换原本也没叫他还要过来。

欲盖弥彰地加上这句,喻遐为了自己心里不那么难过,还有想表现得洒脱点。

听了这么多,姜换没有任何异议:“好。”

笔记本,喝了一半的矿泉水,姜换用过却属于喻遐的墨水笔,全部塞进底部沾了点儿泥的书包。喻遐速度很快,如果不是表情从容还有空聊几句不尴不尬的日常,或许任谁来看都是想要尽早离开。

孟娆姨妈打来的电话仍然在潜移默化中散发出影响力,至少伤害了喻遐的自尊,让他没法若无其事地继续平视姜换。

他把自己的东西全都装好,最后换鞋:“那我走了。”

姜换站在房间中央看完这一切,没有挽留,他的目光短短地和喻遐相触片刻,也没有说再见。

“你……”姜换似乎想最后问喻遐什么,很快地打住,“你拿把伞,雨下得很大。”

“谢谢。”喻遐笑得更灿烂些。

房间门没关紧,潮湿的风顷刻卷入,泥土腥味,柠檬树的清香。

这是一开始就说好的€€€€他们睡一次€€€€没有约定睡了以后谁有什么义务、又有什么责任,道理都懂,喻遐却依旧难以自控地生出一些舍不得。

通常情况下他做出的决定不会更改,固执也固执得十分理智,就像喻遐认为现在不应该和姜换继续纠缠,是最好的脱身时机。

他们本来萍水相逢,姜换突然出现在他身边而且一起待了七天。他从手机屏幕、电影银幕走到了咫尺之遥,还和他聊电影,聊临水的生活,他给姜换看了自己画的斗拱和鸱吻,姜换说他的画很美。

能和姜换有昨晚已经知足,更多的,喻遐清楚得不到。

他不想欠姜换,也不乐意姜换觉得必须给他点什么作为交换才安心。

就算以后再见面又能怎么样?

他没有留姜换的号码、微信或者任何联系方式,他觉得没必要,也不问姜换一句,“你昨天同意跟我上床,是不是多少有点喜欢我?”

过的不是同一个世界的生活,何必强行相交?

走廊的木地板咔咔轻响,雨声更盛。

到庭院时踩过一地三角梅,紫色沾了水,透出更深的蓝。喻遐拿了一把透明雨伞,撑开时不由自主地抬起头,二楼位置,姜换站在那里。

他的头发已经留得很长,喻遐还记得它们的触感又软又滑。

他朝姜换挥了挥手,姜换好像笑了下,略点一下头。

这样很好。

如果这就是未来的最后一次见面,作为告别也很好。

即便再怎么舍不得,喻遐清楚,再过72小时他们就会天各一方了。

第三章 这是他的联结

临水镇的雨是从四面八方来的,又细又密,无孔不入,撑伞根本没用,依然免不了被淋得浑身湿透的结局。

喻遐第一天来的时候已经亲身体验过,这次也不会例外。

那把透明雨伞根本无法遮风蔽雨,喻遐回到自己住的青旅时十分狼狈,白T贴在身上,雨水浸入球鞋,小腿和膝盖上留了几个泥点子,本就摔进过泥地一次的背包湿了半截,越发看不出原本颜色。

他叹了口气,姜换的衣服只穿了半个小时就得换。

可他转念又想,姜换刚才没让自己还回去吧?那是可以留着的意思?

“喻遐!”

胡思乱想就此中止,喻遐应声看过去,乔小蝶正站在楼梯口抱着笔记本电脑。

她带的两个研究生€€€€蒲子柳和李彬€€€€也都刚从外面回来的样子,蒲子柳不耐烦地拿纸巾擦着头发,一缕湿透的黑发贴着鬓边,垂到锁骨上。

喻遐小跑两步过去,喊了声“乔老师好”。

他以为乔小蝶肯定得问自己怎么昨天晚上没回青旅,出门在外,带队老师当然最害怕出安全问题,何况喻遐还算团里的半个领队。

但乔小蝶只问:“你吃早饭没?”

“没……吃、吃了。”喻遐小小撒了个让她安心的谎,问,“师兄师姐也吃了吗?”

蒲子柳性格外向,闻言就自顾自地开始:“今天不是要去平山村嘛,我起了个大早想去镇上看看那天说好的包车能不能坐,结果一时半会儿还要等。我就去吃了个米线,雨一直不停,那老板也没扯棚子,就一把大伞,坐在那儿被淋得……昨晚头发又白洗了!”

“等雨小一点再出发吧。”李彬看也不看蒲子柳和喻遐,对着乔小蝶说,“这会儿去,搞不好村里雨更大,到时候大家都不好受。”

乔小蝶也点点头:“是啊,这边的雨下起来就没完……”

李彬说:“这会儿您刚好帮我看看论文吧,上次去完荆南我写了点,有几个地方要劳烦您指教。”

他们交谈几句,喻遐见话题没在自己身上,告辞先回房间。

身后蒲子柳的脚步匆匆跟来,她和喻遐一起上楼,笑道:“等等我呀!”

楼梯狭窄仅供一人通行,喻遐侧过身,让蒲子柳走在前面。

蒲子柳大他两届,开学读研二。同为队里最年长的研究生,比起话少、高傲、只会拿正眼看老师的李彬,蒲子柳是个很容易亲近的人,同团队里大家关系都好。或许唯一的小缺点就是太自来熟,有时少了边界感。

她从第一天认识起就很照顾喻遐,所以对喻遐而言,别人说话或许当耳边风没心理障碍,但蒲子柳无论找他有什么事,他都会认真倾听、尽力而为。

等两个人一前一后穿过细窄的木质楼梯,蒲子柳拦住喻遐,略带戏谑。

“你昨晚去哪了?”

喻遐还装傻:“什么?”

“当着老师就装吧,别跟我还在这儿有的没的,问你呢。”蒲子柳笑着放开他,歪过头试图捕捉他的慌张,“是不是又去找那个电影演员啦?”

“没有。”喻遐没看她,兀自往房间方向走。

蒲子柳在后面说他“有小秘密了”,喻遐就跟听不见似的头也不回,打开门进去,末了不忘跟她“学姐再见”。

留下学姐在原地叹了口气。

“还是这副样子。”蒲子柳无可奈何地想,她拿喻遐没办法。

东河大学的暑期研学团统共十来人,最小的读二年级,最年长的是两个研究生,由建筑学院最年轻的教授乔小蝶带队,在“春明-临水”一线的四个城市进行相关考察,是学院保留时间最久的暑期项目。

项目需要全程自费,喻遐虽然一开始就心动,但没有报名。直到老师乔小蝶找到他,说还有一个领队名额,学校按日发补贴。

乔小蝶的出发点不难揣测。

喻遐入学三年来各项成绩都是雷打不动的年级第一,为人谦虚、做事低调,她出于对喻遐的欣赏,不忍心对方错过这次活动。

这次进团,乔小蝶不仅让喻遐帮着带队规划路线、进行讲解,还特意安排他和李彬、蒲子柳熟悉,摆明了在替他铺路。说不定下学期,乔小蝶还打算鼓励喻遐保研,如果喻遐没有申请外校或出国的想法,她大概率会招到自己门下。

不过老师对学生的了解往往侧重不同,现在出来好几天,乔小蝶没发现喻遐哪里不好,蒲子柳倒看出来了问题。

各项安排都没毛病,行程也一团和气,可临近尾声了,本科那些人跟喻遐并不热络,甚至可说戒备和排挤,而竟然源头在喻遐身上。

处理人际关系这一项,喻遐好似有天生的屏障。

性格说好听点叫谦虚随和,说直接些是有点自我又礼貌过头,属于不会惹人生气,也不见和谁勾肩搭背、无话不谈的类型,沟通起来着实费劲。

所以难怪其他人觉得喻遐高冷,默契地把他排除在了小团体以外。

喻遐肯定有自己的原因,不想和大家无话不谈,蒲子柳知道她和喻遐没熟到那个程度,哪怕问了,喻遐肯定不会说实话。

她只暗自担心,希望昨天吃饭时的小风波不会引出大乱子。

研学团这几天住在临水镇一家小有名气的青旅,除了10人混住房间,也有和普通旅馆一样的单人间、双人间。

喻遐的房间是个6人间,像男生宿舍,其余5个人中有3个是他的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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