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雨明天结束 第16章

杨观凤笑眯眯地给他夹了一块香茅鸡腿:“哟,你都看不透,我就更不知道啦。”

姜换低头开始剃鸡腿骨头,弄了两下,思绪不受控地飞到和喻遐一起吃路边大排档的那天,他递过去的东西喻遐问都不问就乖乖吃掉。

……但连谢谢都没说一句。

明显是不和他见外的,那为什么一路无聊几千公里都不玩他的手机?

姜换越想越憋得慌,很久没有类似又闷又心痒的纠结,感觉可能得去打个坐念段经才能好,随便对付了一下就收起碗筷。

正要先撤,杨观凤坐在矮桌边叫住他:“阿换。”

“嗯?”

“你觉得他喜欢你吗?”杨观凤不等姜换回答,说,“说不定就是因为很喜欢,所以哪怕非常好奇也要克制,才能不在你心里留一点坏印象。”

姜换别过头:“莫名其妙。”

扔下这句就走了,杨观凤在后面说“哪里莫名其妙了这么可爱的”,他充耳不闻。

世界上真有这种人吗?不信。

姜换在溪月小筑是做义工,用干活换吃住,但没有固定工作内容,都是老板娘杨观凤指哪儿打哪儿。

这天杨观凤雇的厨娘做完饭就请假回家了,姜换自觉接过洗碗重任。

日暮时分,临水镇又淅淅沥沥地开始下雨。

雨打屋檐时有节奏感的敲击响动与洗碗池边的流水声混在一起,很多嘈杂从心底溢出来。他已经是一天之内第三次想喻遐,半是疑惑,半是思索。

第二晚睡了以后,关系反而更疏远了,为什么?

喻遐确实不想跟自己有任何身体以外的交集?

那为什么说些惹人误会的话,不怕被他误读吗?还是说他年过而立,和Z世代的代沟就已经严重至此了?

想得混乱,没听见杨观凤进厨房时轻轻的脚步,她抱着一筐百香果在洗菜池的另一边开始冲水。姜换看她一眼,用目光询问有什么事,杨观凤却摇了摇头。

伴随涓涓细流,她这才开口:“你是不是喜欢小喻?”

“谁……”姜换愣了愣,“我?”

“对啊。”

“怎么这么想。”

“你来我这儿也快一年了,期间不是没被认出来过,更不缺搭讪的人,但那些你从来都没理会,更别提留下来过夜……别否认,我不是瞎子,看见那天早上他从你房间出来的。”杨观凤有理有据地下结论,“所以一定有特别的原因,他让你留意了。”

姜换哭笑不得:“所以就是喜欢?”

“猜测而已,但你的反应让我觉得好像猜对了?”杨观凤说,“阿换你没发现自己有时候不太成熟么?”

姜换:“……”

然后他不情不愿道:“你是想说幼稚吧。”

杨观凤“噗嗤”笑出了声,连辩解好几句“没有”。

正当她动之以情顺势借这个拐入正题,姜换关了水流,空气安静瞬间,他低着头闷闷地说:“就算喜欢又能怎么样。”

一时只剩窗外的雨,杨观凤短暂回神,看着姜换:“真喜欢啊?”

“可能有点儿。”姜换低声说,想了想又为了避免误读,补充了一句。

“我不确定。”

他最大的优点是不撒谎,说了有点就是有点,说了不确定,也就是真没有想明白。

杨观凤闻言道:“那要不要试试追一下?”

“怎么追?”姜换说着嘴角很浅地挑了挑,不像笑,反而无奈又愁苦,很快自我否认,“算了,他肯定不想被我追。”

杨观凤不解。

“因为我特别无聊。”姜换很有自知之明地说。

“因为你没有尝试过选择其他的路。”杨观凤语气依然柔和,“阿换你看我,换了五六份工作才决定回老家重新经营这家民宿,老彭最初是做翻译的,现在当编剧……你不要觉得拍过许为水的电影就要定性,要么继续跟他合作要么转行,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可能。”

姜换失语:“姐,你在这儿等着我呢。”

“随便聊聊嘛。”杨观凤抿嘴一笑,“老彭告诉我,你在春明又被褚红惹急了,为去年那事儿。”她边说边切开一个百香果,滴上蜂蜜递给姜换,“后来你也说,当时是脑子一轴没多想,现在还会那么做吗?所以何必。”

姜换接过去,似乎没那么抗拒听她的下文。

杨观凤问:“真不拍了,你干什么去?”

“唔。”姜换语焉不详地略过去,“还没决定好。”

“如果直接息影,喜欢你的影迷怎么办呢?”杨观凤温温柔柔,但一针见血,“《蓝太阳》没过审,《触礁》多半拿不到龙标,《云雀之死》走的艺术院线电影,国内公映的就一部《等风来》,他们都没有认真在大银幕上看过你。”

姜换挖百香果的动作停了停,接着又若无其事地继续下去。

其实他不太在乎别的所谓影迷的看法,只是有一点戳中了他:电影的确是他和陌生人们的连接,如果他放弃,许多可能性也随之消失了。

躺在医院里的时候想过这辈子结束在那天的话还有什么遗憾,他当时没有想到。

现在,临水漫长的雨季,姜换再一次问自己同样的问题。

滴了蜂蜜依旧很酸,腮帮轻轻抽搐,口腔内侧的刺痛像过分凶狠的吻。神思一恍惚,姜换突然记起喻遐那双褐色的眼睛。

形状圆,瞳孔颜色褐得偏浅,眼窝却深,所以他的眼睛从任何角度望过去都是亮晶晶噙着笑意,和冷静持重的样子反差明显,其实很招人。

但喻遐好像一点自觉都没有。

喻遐总不让他仔细看自己的脸,所以姜换也没找到机会夸他长得漂亮。

这算一个遗憾吗?

良久沉默,姜换看向杨观凤:“姐,你到底想说什么?”

“明天老彭带倪嘉庭一起到临水,他说倪嘉庭还是希望和你当面聊一次,那部电影不是什么无脑商业喜剧片,它的内核……你看了就知道。”杨观凤说着说着叹气,“哎,只是个传话的,别怪我啊。”

姜换笑了下,态度已然有所松动了。

“见吗?”杨观凤问。

“看明天心情。”

临水镇在山与山的缝隙中,河流蜿蜒,雨下了一整晚,晨光破晓时分终于停歇。

姜换出门很早,却不是为了去赶早集捡点雨后新鲜的菌子,拐去另一条民居集中的街。不久前他就是在这里遇到喻遐,对方表情悲伤,问了才知是和同学闹矛盾。

姜换自认记性不好,但这次却记得这么多关于喻遐的细节。

脚步停在一扇小门前,姜换无视挂在门把上的“暂停营业”径直推开,布帘动了动,里间只开着一盏灯,光线昏暗极了,长桌上的银饰因此熠熠生辉。

听见动静,更里面的工作间走出个戴围裙、手持小锤的女人,她一脸怒意,正要操着方言开骂:“瞎了啊?!门口写了€€€€”

“我。”姜换坐到那盏灯旁边。

女人放下小锤:“哦,姜换,你来干什么?”

姜换撩起脸侧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打个眉骨钉。”

女人以为听错了:“眉骨?耳骨吧。”

因为姜换左边耳垂有一个耳洞,常年戴着一枚小小的银钉,但单边耳洞有时不方便,女人想当然地以为他要打个对称的。

很少有人知道耳朵也是姜换为角色需要才打的,拍《等风来》时蓝芝桦希望他像个草原人,专程给定做过绿松石耳饰戴到杀青。他金属过敏,耳饰用料掺了杂质,为此姜换的耳洞发炎两回,不过戴久了就好了。

后来慢慢姜换习惯了它的存在,连同习惯自己那些为了不同角色、不同作品的改变。

耳洞是的,长发也是的。

算起来,事情虽然小到忽略不计,却是姜换自“大学退学重新考去国外”“因性取向搬出家门再不回去”以后,第一个关乎自身的决定。

女人皱了皱眉:“确定?”

“嗯,”姜换掐了掐左边偏眉尾的位置,“竖刺。”

走出银匠工作室时伤口拉扯,姜换晒着太阳,一路慢吞吞地挪回溪月小筑。

就在几天前他的头发也修过了,不再乱七八糟,但剪过的地方没那么快长起来,所以看着还是参差不齐。

前夜彭新橙又发消息给他,提起见倪嘉庭的事,这次姜换没有给出模糊不清的答案。他到底把褚红、杨观凤的劝说都听了进去,干脆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眉钉抵住骨头持续钝痛,姜换伸手碰了碰,莫名涌现出一个念头。

如果有下次见面,喻遐会问吗?

他想,他所有关于喻遐的猜测好像都挺没重点的。

第十七章 过后发生的事

“小喻老师再见!”

“子帆再见。”喻遐朝少年挥了挥手,转身关上书房门。

曹思维见他出来,起身送出几步,拿出一个牛皮信封递给喻遐:“小喻老师,多辛苦你了,这是预支的课时费。”

喻遐礼貌收好,笑着说了句谢谢曹哥。

“不用谢,反而是我得谢谢你,这两次上课我在旁边看了几眼也发现子帆很喜欢和你一起,所以我觉得有你在这儿,他应该能学得进去……”曹思维叹了口气,书卷气的眉宇间始终绕着一股愁绪,“自从我和他妈妈离婚后€€€€哎,这段时间还要劳你费心了,小喻老师。”

别人的家务事喻遐无法插话,好在曹思维没继续了,淡笑着自己打断。他将喻遐送到电梯口,再次敲定课程时间。

电梯从24层一路往下,有片刻失重感,喻遐靠在冰凉的金属轿厢壁,长长呼出一口气,不自禁地收紧手指攥住那个信封。

里面应该有两周的课时费,1200块。

这次的学生曹子帆小喻遐10岁,读初二,父亲曹思维本职工作是国字头建筑公司的工程师,常年在项目上,刚离婚半年,父子关系因此有些紧张,曹子帆的成绩也下滑得厉害。深知儿子八成心情郁结导致不爱学习,曹思维接受朋友建议,为他找一个谈得来的一对一家教,辅导功课尚在其次,主要陪陪曹子帆。

一路辗转问到在东河大学教书的朋友女儿那边,然后蒲子柳就推荐了喻遐。

不出意外的话,他会按照约定给曹子帆当家教直到暑期结束,课程涵盖物理、英语和数学,虽然累,课时费也不算丰厚,但有两点拿捏住了喻遐。

其一是小区距他现在的住处地铁6站路大约半小时,早晨没有堵车风险。

其二,曹子帆周末需要去足球队训练,每周只用上5天。省的时间喻遐刚好去医院照顾父亲,和叔婶两个换班休息。

离开小区,喻遐在街边餐馆吃了碗素面,匆忙前往下一站。

整个上午不停地说话,喻遐在公交车上眯了一小会儿,结果坐过了,下车后开了辆共享单车往回骑,奔进咖啡店时一身热汗,好歹没耽误换班。

店是品牌连锁的,不走高端路线,主做外卖单,堂食反而很少。位置坐落西城区的老牌商圈,周遭写字楼云集,每天光一个外卖软件的单子就能上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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