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喻遐说了想,她才放开,数落喻遐太保持社交距离,根本没把他们当朋友。简€€在旁边当捧哏,两人出够了气,简€€才为喻遐介绍自己的女友。
简€€道:“喻遐,这是汪思南。”
喻遐点了点头:“学姐好。”
“南南,这是你学弟!”简皓热情地拉关系,“他也是东河大学的。”
汪思南名字温柔,人也清秀,戴一副无框眼镜,披肩长发和白皙皮肤看上去气质干净又有书卷气。她听简€€提起过喻遐,现在知道是东河大学的学弟,刚保研,这会儿便自然而然地问喻遐哪个学院。
“建院。”
闻言,汪思南的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片刻。
她眨了眨眼,慢慢地“哦”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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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烤吃得久,简€€又叫了两瓶啤酒与丁幽寒一起喝,晚饭结束已经接近九点。喻遐给喻庆源发了个消息说自己去医院,抬起头,对上简€€问他什么打算。
“去看看我爸。”喻遐如实说,“你呢?皓哥。”
经过一顿饭,丁幽寒在中间不停地充当气氛调节剂,简€€与汪思南那点儿小矛盾已然暂时偃旗息鼓。他握着汪思南的手放进自己羽绒服口袋,说:“我和南南去看个电影,诶,就看那个《触礁》,她喜欢文艺片。”
汪思南抿嘴一笑:“许为水是我很喜欢的导演,他的每一部作品我都看了。”
语气温柔,声音轻缓,但喻遐的直觉不合时宜地敲击耳膜,让这句话变得紧绷,仿佛要扎破一张平整却薄如蝉翼的塑料布,尤其意味深长。
“学弟,”汪思南对着喻遐问,“你看过这部电影了吗?”
喻遐愣了愣:“看过了。”
汪思南说:“太可惜了,我还说你要不跟我们一起呢。”
邀请函犹如荆棘扎成,尖刺环绕,喻遐倘若接过就会顷刻鲜血淋漓。他不知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错觉,简€€对他非常好,汪思南和他更是第一次见面,可喻遐莫名其妙地觉得汪思南对他说话总是若有所指。
肯定是他最近压力太大了,喻遐想,朝他们两人很客气地推荐:“电影很不错的,学姐你喜欢许为水的风格一定会看得开心。”
“谢谢你啦。”汪思南说。
和他们告别后,喻遐沿着大路走去地铁站。
沉寂一晚的手机在这时振动,他拿起来,发现是姜换的电话。喻遐赶紧接起,迫不及待想跟姜换分享今天自己又收到了善意的对待。
听完这些,姜换仍然是那副慢半拍的语气:“你看我说过,你就是很好的。”
“我觉得还是因为遇到你了。”喻遐踩着树的影子,随姜换语气的节奏脚步变缓,“所有的好运气都是你带来的。”
“哪有。”姜换说,“别故意神化我,不吃这套。”
喻遐就笑出了声,问:“杀青了,之后我什么时候能见你啊?”
“不是刚见过?”
“每天都想。”喻遐说,好像电话的方式比当面更让他能直白地告诉姜换他的想念。
不用看他的眼睛时,浓郁的爱即将把喻遐吞没。
绝顶的窒息与甜美快乐矛盾地混合,秘密关系也和“特别”“唯一”相伴相生。
“我找个时间过去。”姜换说。
对面有风声,他在外面,喻遐想了想,刚要问“这么冷的天你没在屋里吗”,姜换突然很认真地说:“喻遐,答应我一件事。”
“嗯?”他没有任何犹豫地,“好啊。”
怎么这么容易哄,可姜换今天并没有趁机调侃他,反而愈发严肃起来。
“最近有奇怪的人跟着你,或者找你,马上告诉我。”
第四四章 “你拿什么保护他?”
“嗯?”喻遐的声音依旧懵懂天真,有种不设防的愚蠢,“没人跟着我啊。”
不远处有工作人员喊自己的名字,姜换来不及为他解释太多,只得说:“那你觉得哪里不对,遇到了什么很反常的事,记得跟我说一声。”
喻遐乖乖地答:“好的。”
“有点事,先就这样。”姜换简短地说完,仍等喻遐先一步挂断电话。
被一根羽毛挠着喉咙似的痒,很不舒服,这种感觉困扰姜换已有好几天。他听了会儿电话那头的忙音,工作人员又喊了一次,姜换应着,拿起放在阳台的香槟杯转身进了宴会厅,戴起社交面具投入假笑与寒暄。
《触礁》的公映票房半个月突破了三千万。
不仅远超投资方的意料,连许为水都有点被惊讶到了。他们的预想中,这部题材和情感都相对边缘的电影能收回成本已不可能,只求叫个好,为来年冲击各种电影节和奖项做准备,根本不是为了赚钱。
哪知现在不仅成本收回了,照现在的走势,似乎很有可能赚一点。
投资方大喜,拜托许为水牵头办一场庆功宴。
《触礁》主创中,许为水作为英籍华人,国内大部分城市对他都一样,叶协徽土生土长的首都平京人,可平京的场地不太好批。再说三位主演,姜换和谷非雨都是星岛长大的,蔡紫桐来自北湾,它和星岛并称为两岸三地的“星湾”。
所以选在星岛再合适不过了。
时隔三年,姜换终于踏上星岛的海港,重返觥筹交错中。
谷非雨醉得最快,他至今也没个助理所以蔡紫桐和经纪人扶着他先去酒店套间休息。投资方只在最开始露了个脸就去了下一场应酬,这会儿酒过三巡,场中都是电影剧组的工作人员们,气氛热烈极了。
被摄影组的几位老师拖着喝了两杯,其中一个认识褚红,却不熟,故意揶揄姜换,拿他和褚红开玩笑:“小褚又去哪儿啦?也不来陪你。”
“去厄瓜多尔了。”姜换一板一眼地答,用装着气泡水的杯子和他碰了碰。
如此再次绕场一周,喝水都喝得有点烦闷。
要不先回酒店吧?
这念头一经出现,迅速沸腾。趁现在没有人抓着他谈天说地,姜换看一眼张安妮在远处与两位莱恩驻星岛总部的高管交谈,打消了“要不跟她提一句”的想法,他将香槟杯放回桌面,转身走了。
庆功宴举办地点位于星岛著名的万悦酒店21楼宴会厅,电梯有3部随时待命,姜换快到时,看见电梯外站着个人,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停。
许为水听见声响,已经转过头:“哦,你也要走?”
他神色如常,姜换自不必再露怯,何况事情过去有些时日了,许为水没有再找他麻烦,姜换就失去了避讳他的立场。
于是泰然自若地站在许为水身边,一起进了电梯,姜换才说:“不多留一会儿?”
许为水似乎很惊讶姜换还会和他搭话,愣怔片刻后,说:“临时有个局约在立山大道,想着不远,就过去打个招呼。”
姜换点点头,许为水问他:“你呢?”
“累了。”姜换简短地说。
许为水看着他时似笑非笑神情玩味,姜换一见那副样子,知道这人肯定没安好心。如他所想,许为水抬头看着电梯楼层数字不断减少。
“都到这儿了,不回家去看看吗?”
果然,姜换心里暗自冷哼,置若罔闻。
许为水自顾自地说:“你母亲换了个手机号,前段时间给我打电话了,哭得很伤心。她说你和你的经纪人不搭理她,质问我,为什么要放任你签约莱恩,要换经纪人,她现在见不到你就算了,连句话都没法说。”
“嗯。”姜换淡淡地应了声。
许为水说:“虽然不是亲生母亲,好歹当了二十来年的一家人。你今天不把我当什么长辈,不过我且多唠叨几句€€€€”
“不用,”姜换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不关你的事。”
许为水看向他,眼神看不出深浅:“所以她说的是真的,你还在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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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五年前,姜换因为职业规划需要北上。
相处小20年之后他和姜凯婷正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中,姜凯婷领他回家的时候都不到30岁,虽然她并不是姜换的亲生母亲,但也没有孩子。早年她顶着邻居同事的异样目光未婚领养姜换,而等姜换意外踏入电影圈后她又不得不依靠姜换生活。
两人彼此都对现状心知肚明,谁也不会主动打破。相比起恨不得对子女敲骨吸髓的部分人,姜凯婷没有插手姜换太多选择,如果那件事不被她发现,他们可能会一直相安无事到现在。
北上前夜,褚红来星岛接姜换,他就邀请对方在家中留宿。彼时褚红是他的男友,姜换身边几个亲近的人都知道,比如张安妮和许为水,而姜换也不觉得很难以启齿。
当天夜里姜凯婷出去打牌,回家得晚,一开门,褚红和姜换靠在一起看电影。
作为虔诚的天主教徒,姜凯婷当然无法忍受养子在她毫不知情的时候开始喜欢男人,当场发作,把两人一起赶出家门,同时声色俱厉地指责姜换背离人伦。她接受不了,姜换就开始冷处理。
但那些合约在继续,姜换的片酬大部分也依旧打给姜凯婷。
持续至今,姜换逐渐地把自己从姜凯婷的阴影里剥离开来,却发现,如今居然是姜凯婷生活在他的羽翼之下。
他当自己亏欠了养母,就在拍完《触礁》后,才终于决定要彻底离开对方。
所以星岛的那间公寓姜换绝不会回去了。
这天听许为水提起往事,有一瞬间姜换觉得许为水说得对,或许他在某个自己都无法确定的深夜,异地他乡,找不见故土、也无家可归的时候,确实恨姜凯婷:恨她的信仰,冷漠,理直气壮的不断的索取。
可他对姜凯婷的感激、怨怼混在一处复杂地搅弄了好几年,遇见喻遐后,姜换回头再看,好像实在说不上恨。
恨这个字太沉重了,它应当站在同样浓烈的爱的对立面。
姜换知道他正被爱着。
也因为爱让他不再漂浮、重新靠岸,姜换审视他对姜凯婷,一如姜凯婷对他,最好的形容词是“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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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停在1楼,金碧辉煌的一面墙横在眼前,姜换回答了许为水那个关于恨不恨的问题:“可是恨有什么意义?我不会恨的。”
“看来你真的想通了。”
他们难得平和地肩并肩隔着一臂距离向外走,姜换恍惚间有种错觉,他一步一步走向的是自己迷茫的20岁,伦敦街头,他和许为水第一次见面时对方给他指出某个可能性。他不太喜欢,但也没反感,于是想着去试一试。
现在,姜换听喻遐说起“电影还是你喜欢最重要”,对比《触礁》和《银河渡口》,它们都是不可多得的好剧本,可姜换自己选的话,一定不会再选前者了。
“拜你所赐。”他沉静地说,“谁在地狱门口走一趟都会想通。”
许为水完全知道,也反省过自己的失职,道过歉,这次再说对不起,怎么听都更真心实意了些:“抱歉,我那时真的疏忽了€€€€”
“谷非雨的情况比我更差,你现在都不知道吧?你不是疏忽,只是不在意。”姜换不留一点情面地说,“许导,为了作品,你可以当一个无情又自私的人。”
许为水道:“阿换,我本意绝非折磨任何人。”
姜换笑了下,没什么感情地敷衍他,又说:“能理解,但我们俩走的不是一条路。”
“你想走什么路?”许为水带着警告和提醒,“别把自己的前途葬送了。”
“看,许导,这就是我们不一样的地方。”姜换拿出手机打了辆车,看也不看许为水,“这个圈子里,有人觉得钱最重要,有人觉得流量和名气最重要,你觉得前途、长远的职业生涯才最重要。”
许为水一愣,模模糊糊地碰到了姜换的言外之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