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掉袁今打过来的5个电话,没有回蒲子柳的微信,喻遐拉上了房间的窗帘。
无意识地,双腿好像失去了知觉,他不受控地下坠,慢慢地滑坐在地。后背擦过墙壁,不顾外套可能被刮了仿瓷的地方蹭上一堆白色的灰,喻遐手上也没力气,无意识地垂着,指尖碰到一片地面某处柔软。
两小块,正亲密无间地叠在一起。
羊毛皮的毯子,不规则剪裁,摸上去手感略有些粗糙但十分温暖,很像姜换在他身边的感觉。
不过是冬天刚买的,姜换仍租的拍《银河渡口》那辆奔驰E级,让他开着,小心翼翼地逆着晚高峰的车流去东河新开的某个家居卖场。喻遐是第一次进那地方,姜换在别的地方去过,戴着口罩,为他住进喻遐的家里挑选一些华而不实的小玩意。
他记得姜换那天扎了头发,穿藏青色羊毛衫,外罩大衣,敞开着,不怕冷的样子在结账时被前排的阿姨笑着提醒“帅哥注意保暖”。
他记得自己盯着看堆毯子的篮子,被姜换发现了,他走过去挑了两块,说我们可以放在家里客厅的阳台上,晒太阳时用。
他还记得最后离开前,姜换说等一下,去门口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香草味冰淇淋。
冰淇淋的奶味很重不太好吃,抵达停车场时还剩一点,喻遐没吃完,举着到处找处理办法,姜换一伸手接过去把剩下的啃了,然后开玩笑,“我是你的垃圾桶啊?”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出门,再接着就是分开了。
原来曾经以为还会发生千千万万次的日常,突然就成了难以企及的幻想。
喻遐回想姜换的一切,发现每一秒钟都像电影画面似的清晰播放,然后过去,偌大房间里,他找不到地方按暂停或回退,过去的就过去了。
身边处处是姜换的气息,但他不知道去哪儿找到姜换。
在这之前,他已经被姜换冷落了好久。
时间在当下失去了计数的意义,热恋也成了一场单向恍惚,他没有机会思考来龙去脉,猝不及防地迎来了最严酷的一次极端寒潮。
但姜换并非完全不理会,语气冷淡,充满距离感,比他们最初认识时还要遥远。
于是喻遐想,姜换是不是听见了什么动静?再联系到袁今所言、姜换提醒他“有没有遇到奇怪的人”,光怪陆离的娱乐圈被妖魔化,喻遐下意识地觉得姜换有不能对他言明的难处,所以立刻客气地选择沉默。
沉默得久了就越发以为之前美好都是他的遐想,他做了一个很长很炎热的梦,满心潮湿,充斥着燥意。
现在清醒过来,窗外的冻雨凝结成冰。
“好吧。”
喻遐自暴自弃地想,可又莫名地终于释怀了:姜换和他,本来就是存在于两个世界的人,哪怕有一瞬间,他们在临水镇的清晨、橙色百合的香气中相爱了,他们走过夜晚的春明市街道,走过秋末冬初的东河,姜换放了一片叶子在他手掌心……
他们依然是两个世界的人。
现在不过各自走入正轨,仿佛这个结果才应该成为结局。
他继续爱姜换。
至于姜换还会不会再爱他一次,喻遐确认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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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态修正得差不多,更能坦然地面对长久没有回复的聊天框。这天金橄榄提名被推送到首页时,喻遐只为姜换高兴。
正想着措辞,手机屏幕顶端跳出一条推送,喻遐条件反射晃了眼。
可滑过去后预感不好微妙地闪烁,就像某个直觉叫嚣着危险。他迟疑片刻,还是把消息提醒打开了,然后对着“断背”两个字足足愣怔十来秒€€€€为这个过时好笑的定义词,为前面及时更新了头衔的主角,为最后落处的“男大学生”。
看完短短一篇绯闻报道并不需要太久,喻遐扫过后,评论瞬间从几百涨到了上千。
前排打着长串问号,都没弄清楚这个臭名昭著的狗仔工作室爆出什么不得了的情报,在辨别真假前,围观的人先冒出一个问题:
姜换是谁?
他们八卦地到处询问,搜索,分析措辞,而喻遐已经没空顾及了。
最害怕的事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即便他前不久才决定他和姜换的结局是“无疾而终”,别人仍不愿意放过姜换。
他的存在,就让姜换置身四面透风的笼子。
惊慌失措只持续了五分钟,喻遐把那句准备好的话发出去,姜换回了他。
此时此刻姜换一定也看到了那篇稿子,他又会面对什么喻遐难以想象的围攻和刁难?喻遐不明白,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和姜换聊,直到对方不再回复。
姜换会很忙,姜换应该删掉他。
喻遐抓着两块叠在一起的羊毛皮毯子几乎揉出褶皱。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呢?
手机上,两条未读消息送达,他全身发麻地捡起来解锁,指纹未识别,密码错误。喻遐强迫自己冷静,这才打开了它。
JH:借你吉言。
JH:真得奖了我再去东河。
喻遐面无表情,手指点在“删除好友”上。
记忆里,姜换玩笑话很多但从来不说谎,没真正地骗过自己。但真相很残酷,到了足够无法面对的时候,连姜换也会编造假话。
就算得奖,姜换也不会来东河了。
第五一章 人生天地间
第二天喻遐被有节奏的敲门声吵醒,他恍恍惚惚地起身,打开门前,还有一丝不可名状的期待:会不会是姜换?
旧防盗门“嘎吱”一声后打开,袁今和蒲子柳提着早餐站在门外,交谈声停了片刻。
蒲子柳看见他,脱口而出“急死我了”,径直兴师问罪:“喻遐,你昨天为什么不回我的消息也不接他电话?我以为出了什么事,结果袁今先给我打电话了€€€€不对啊袁今,你怎么有我电话?!”
她转移话题,同时唯恐喻遐不让他们进去,先斩后奏地挤开喻遐,把早餐放在玄关柜子上,恰好遮住了画框中的缅桂花。
“找社团朋友要的,之前听喻遐提过你的名字。”袁今顺势答。
两个人一来一去冲淡了晨光,前夜的不安与悲惨也在这时被短暂放下了。
给自己带了早餐,当然不可能无缘无故,喻遐猜一定是袁今看见热搜担心他,但这么打听完,蒲子柳原本不太清楚当中来龙去脉的多半也知道了。
不过现在谁知道、谁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
他没有仔细看那篇通稿里的视频和照片,但就像朋友只凭一张照片上的模糊背影就能看出是自己,现在铁证如山,轮得到喻遐继续否认和抵抗吗?
带的早餐就在小区不远处的店买的,从小吃到大的口味,喻遐嗫嚅着说了句“谢谢”。
袁今说你快吃吧,肯定昨天晚上也没吃饭。
蒲子柳就一唱一和地补充:“不管发生了什么,喻遐你一定要保重自己的健康。过两天开组会,要是老师看到你今天这么憔悴,肯定也得担心!”
组会两个字在喻遐的心口敲了一下,他捧着碗,突然就没了胃口。
“我跟老师请个假吧。”
闻言,蒲子柳意识到不小心说错了话,立刻噤声看向袁今。
从一进门看见喻遐失魂落魄、满脸灰败的时候,袁今就明白,他们想瞒着喻遐是不可能了。而现在,如果再装聋作哑只会让未来喻遐在学校里的日子更难过。喻遐的感情他无从置喙了,但作为朋友,袁今觉得自己有必要把话说透。
“学姐不清楚情况,你别往心里去。”袁今安抚了蒲子柳一句,看着喻遐仍然不在状态,心知只能下猛药了,叹了口气。
“喻遐。”
听见名字,喻遐表情平静地看向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现在大家都在议论姜换那条新闻里的人是不是我,对吧?”
袁今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道:“说什么难听的都有,你的好室友唯恐天下不乱,还把这个特意发到年级群,学姐这才知道原来你和姜换存在这一层关系€€€€徐锐青那臭小子我之后想办法收拾他,但当务之急,你怎么想的?”
“就那样了还能怎么想。”喻遐搅弄着喝了一大半的豆浆,“事实如此。”
“他联系你了没?”
喻遐:“我把他的联系方式删了。”
袁今一下子五官扭曲,正要问原因,喻遐先开口了:“给他带来麻烦是一方面,他要怎么应对,我反正左右不了的,赶紧撇清关系吧。如果以后有人问我,我也会说都是媒体博眼球写的,根本没那回事。”
“要是他们不信呢?”
“袁今,我不可能左右每个人的观点。”
经过一场单方面的惨痛失恋后,喻遐虽然脆弱不堪,心里反而没自己想得难受。以最快速度收拾起情绪,他能自控,走出家门的时候,他会体体面面地不把各种流言当回事。
归根结底,他和姜换结束了,伤害喻遐的任何人或事,他都能消解、排除。
他在这时又变得通情达理,旁观的蒲子柳一恍惚,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在她的记忆里,喻遐确实一直都是冷淡、宽容和平静的人,但她又感到今天的喻遐仿佛只剩空壳,那个坚强的灵魂被短暂地抽离出了躯体,他现在只是强撑。
“小喻为什么要删联系方式呢?”蒲子柳问,“姜换找你怎么办?”
喻遐下定决心地说:“不让他找我。”
蒲子柳揉揉他的头发,有点想骂他蠢,可对上那双红肿的、布满血丝的、看着像哭过或失眠过的眼睛,她又心软得半句重话都说不出了。
“我陪着你吧。”蒲子柳说,“我和袁今一起守着。”
喻遐无措地抹了把脸。
这次并没有眼泪,他心里酸楚得正在下一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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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子柳还买了菜来,她觉得喻遐这会儿肯定不想出门,干脆他们自己在喻遐家里做。
学姐厨艺不佳,切个菜差点切到手。袁今站在一边心惊胆战,实在看不过去了接过厨房的活儿,打发她陪喻遐下五子棋去。
集中精神,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这个小把戏对现在的喻遐还算管用。他连赢了蒲子柳3局,学姐嚷嚷着要换成跳棋。
门就在这时被敲响,轻轻的三下,带着犹豫与不安。
“我去。”蒲子柳站起身,“你坐着。”
她担心是闻风而来的八卦记者或者没底线的自媒体人,心想着,等下开门如果发现有任何镜头就直接说“找错人了”然后关掉。
然而,当她小心地掀开一条门缝看见外面的身影,蒲子柳愣住了。
那是个柔弱瘦小的中年女人,乌黑长发,鬓角藏着几丝花白,穿一件很体面的驼色大衣,局促地把提着的袋子把手绞在一起,在手指上勒出红痕。
“您是……?”
女人看见她时也诧异,但很快调整了表情:“请问,喻遐在家吗?”
蒲子柳垂下手,转过身看着客厅的方向。她不认识面前的女人,但她感觉得到对方和喻遐关系匪浅,更非什么此时蜂拥而至蹭热度的。
“喻遐,你来一下?”蒲子柳问。
喻遐没有动,他的视线还落在快到结尾的棋盘:“让她进来聊吧学姐,那是我妈妈。”
随着一声一声的“阿姨好”,孟妍挂着拘谨微笑,不太自然地坐在离喻遐最远的沙发上,快速又谨慎地把环顾四周€€€€房子没有太大变化,但新添了不少她没见过的东西,有点回到了最初一家人和和美美地挤在这儿的氛围。厨房里的青年长相阳光俊朗,眼前的女生也活泼可爱,只有喻遐面无表情,并不看自己。
“喻遐。”孟妍叫了他一声,见不答是意料之中的,就自言自语般的说了下去,“妈妈看了新闻,那个视频……是谁拍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