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走到寝室门口,又停住了。
等下见到虞寻该怎么说?
‘给你的’。
又或者甩过去一句‘拿着,别问’。
还是干脆一言不发算了。
云词在寝室门口站了好几分钟,走廊里人来来去去,他迟迟没下定决心。
就在他想微信上找罗四方帮忙的时候,门嘎吱一声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刚洗过澡的虞寻拎着两件要晒洗的衣服站在门口,两人猝不及防地打了个照面。
虞寻头发半湿,垂眸看他手里拎的袋子。
事已至此。
云词从齿间挤出一个字,说:“手。”
虞寻连问都没有问,直接向他伸了手。
云词立刻把袋子塞进他手里。
“你,”云词想心平气和地说点人话,但是对着虞寻,话到嘴边下意识变成了火药味十足的一句,“你应该长眼睛了。看得懂这是什么。”
“自己上药。”
末了,他别过头,有点别扭地说:“……今天,谢谢。”
虞寻看着袋子许久,半响,他拎着袋子的手不经意地收紧,再抬眼时,又是那副欠揍的模样:“你就这么谢的?”
“?”
“怎么也该帮我上个药,表示一下诚意吧,小词。”
虞寻又说,“正好我现在手受伤了,上药不太方便。”
云词提醒:“你还有一只手。”
虞寻“哦”了一声说:“一只手不方便,比如这瓶消毒水,我一只手就拧不开它的瓶盖。”
“…………”
你把人摁墙上的时候,可不像拧不开瓶盖。
说话间,宿舍楼到熄灯点了。
寝室里所有光源一下被切断,罗四方的台式电脑也偃旗息鼓,只剩下王壮的手机屏幕还散发最后一点余光。
寝室里声音断断续续的。
“所以你是后来又去之前那家网吧上网,才遇到的他们?”
“……嗯。”
寝室长罗四方在教育室友:“你傻啊,别人问你要钱你就给!”
彭意远:“……那怎么办,我打不过。”
罗四方:“报警啊。”
彭意远充分展现自己家有点小钱这件事:“本来我觉得没多少钱,能靠钱解决。”
“……”
“反正下次你再遇到这种事,”罗四方说,“就立刻跟我们说,大家一块商量。”
这些声音渐渐远去,云词盯着刚塞进虞寻手里的塑料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又把袋子拿了回来:“进来上药。”
两分钟后,云词木着脸把已经没了灯罩的充电式台灯从床铺上拖下来,架在长桌上,然后拧开消毒水瓶盖。
虞寻坐着,衣服袖子折上去几折,露出半截小臂。
谁也想不到,今天对外号称打得叫了好几辆救护车的死对头,晚上宿舍熄灯后,在给对方上药。
云词自己也想不到。
高中的时候,他和虞寻水火不容。
大学后,他和虞寻之间对外的关系变得更加恶劣的同时,因为同寝,私下的关系似乎开始有些微妙的化学反应。
“你要是,”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很艰难,“觉得疼。”
虞寻姿态松散,他长腿舒展,以一种堪称惬意的状态等着他上药:“怎么,觉得疼你会轻点?”
云词把后半句话说完:“那也没办法。”
“……”
话虽然这么说,云词上药的时候还是很小心。
他拿着棉签,凑近台灯灯光去看虞寻的手。
白天看不真切的伤口彻底袒露在他视线里。
虞寻手指很长,骨结分明,云词低着头,距离近得连掌心的纹路和青筋都看得无比清晰。
他同时看见的,还有虞寻手指极其细微,细微得仿佛错觉一样的、似乎由紧绷引起的颤动。
……他很紧张吗。
云词眨了下眼。
又看不见了。虞寻表现得一切如常。
云词盯着虞寻的手,越擦越没耐心。
他捏着消毒棉签,不知空气为什么变得稀薄,只想快点结束。
涂到后面,云词很难再维持刚开始的细致,只觉得时间流逝得很慢,最后他实在忍受不了和虞寻之间过近的距离,三两下随便大范围涂了几下后就打算贴绷带。
然而就在他正要拆绷带包装的时候,虞寻用另一只手按住了他的。
“这里。”
虞寻指了指伤口边缘处,一块不仔细看不会注意到被遗漏的地方,松开手说,“没涂到。”
“涂仔细点,”虞寻不仅一切如常,还非常多事地指挥说,“€€€€毕竟我这双手长得还算不错,要是留疤的话,挺可惜的。”
云词:“……”
第十七章
隔天早上, 一上午两节法制史连上。
大教室里。
法制史老师对着投影屏幕介绍:“咱们法制史,这门课其实就是研究法律,研究相关制度的发生, 它的发展、演变和规律的科学。”
“法制和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 生活里的每一处, 都体现出了法制的作用和重要性。”
“那么这节课,咱们继续学习清末、民国时期的法制……”
自开课后, 云词才发现一班二班两个班级的课表高度重合。
说是分了班,但这个班分得很随意,大部分课程都是还在大教室里, 两个班一块儿上大课。基本两节课连上, 早上八点开课, 一直上到中午吃饭。
一班二班之间最明显的分班体现, 就只体现在座位位置上。
两个班的人各坐半边,中间隔着一列空位,这列位置空得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瞅着跟三八线似的。
按常理来说,这群大学生不至于那么规矩。
分散坐的情况在其他专业很常见。
但他们是法学一班二班。
他们的班长一个姓云一个姓虞。
……
且这两人据说刚私下斗过殴,刚被辅导员从警局里捞出来。
于是两个班的人谁都不敢吱声, 只能老老实实和隔壁班划清阵营。
身为班长的云词不知道他们居然有这么多心思,他对班级秩序感到满意, 看着提前做好的预习本,着重听几个昨晚没太记清楚的重点要点。
讲台上, 法制史老师讲着讲着, 大概是私下也听说了他们两个班级的瓜, 忍不住跑题:“听说咱们班有一些心怀正义的同学啊。”
“遇到敲诈勒索, 第一时间报警是对的, 但是你们这后续操作……不需要找那么多人的哈,群体聚众,容易影响社会秩序。”说着,法制史老师点了名,“两位当事人觉得呢。”
这事是过不去了。
云词想把头埋进课本里,他站起来冷着脸应了一声,只是这样被当众点名,耳尖稍微有点红。
虞寻就坦荡多了:“我下次注意,争取控制一下人数。”
法制史老师:“……那最好还是不要有下次了。”
全班想笑又不敢笑。
很快到课间休息时间,云词去走廊接严跃的电话。
严跃已经从高平阳那边大致知道了事情的经过,电话接通的瞬间,他没有先说话,听筒里安静许久,直到云词主动打破沉默:“爸。”
严跃说:“一千两百字的检讨,别光写在纸上,要记在心里。”
云词嘴上“噢”,心说只有他们这种教职行业的,才会把学生压根不走心胡诌的检讨看得那么重要。检讨这玩意儿,写纸上都不认真,还记心里。
由于这次犯案人数众多,严跃没有只盯着他,又问起了李言和流子。
毕竟这两位也都是严主任的学生。
尤其是李言。
“当初你李叔叔把阿言托付给我,”严跃说,“我让你多带带他,你要多往积极健康的方向去引导,你俩关系好,更应该齐头并进好好学习。”
云词说:“他学习挺好的。”除了语文。
果然,严跃下一句就说:“让他没事多看点国内外经典文学,陶冶一下文学素养。”
云词嘴上应着:“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