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风 第75章

最终云词战败,虞寻在书桌前坐下的时候,瞥见书桌上有个反过来扣着的相册。

木头颜色已经老化变旧。

他抬手,刚把扣着的相册翻过来,想重新摆好,坐在床边写作业的云词忽然炸了:“谁让你动了。”

他三两步跨到书桌前,按住相册,然后快速把相册塞进抽屉里。

“不乱动别人东西,”他眼底似乎有些红色血丝,眼神冷得迫人,“这都不懂吗。”

虞寻道了声歉,解释他以为相册翻了,没看见什么。

前半句是实话。

但后半句略有些水分。

因为他翻开的那一秒,虽然不太清晰,但确实看到了照片上有三个人,其中一个很好认,是他们西高教导主任严主任,中间那个小男孩个子很矮,应该是小时候的云词,但匆匆一眼,他看不真切,最右边的就更没看清了,而且因为陌生,一秒的时间根本记不住长相,只记得是个穿裙子的长发女人。

好像是他妈妈。

“嗒。”

寝室长廊里的脚步声,带着一点回声。

虞寻回过神,就着忽明忽暗的感应灯灯光,看着云词的背影。

然后下一刻。

云词转过身,有点别扭地说:“你不回去?”

虞寻收起手机,从台阶上站起来:“回。”

-

云词第一次在十二月三十一号这天晚上睡着。

虽然从走廊回去之后,也只睡着了两三个小时,又匆匆醒了。

他趁所有人都还没醒,宿舍楼都没开之前起了床。

推开宿舍门出去,寒风扑面。

这个点校园里都没什么人,只有零零散散的卷王赶着去自习室,还有从自习室通宵一整晚踩着点回来的学生。

他走到车站,等车间隙,低头去看手机。

这天的微信朋友圈他没刷,估计全是欢庆元旦,迎接新年的。

他略过一些同学祝福,点开严跃的聊天框。

老爸:[几点回来?]

老爸:[要我去接你吗。]

老爸:[花我买好了,是你妈最喜欢的紫罗兰。]

yc:[在路上了。]

云词回完之后,收起手机,等车来了上车,到站下车后还是拐进了一家花店。

这家花店就在他家小区门口,招牌陈旧,开了很多年头了。

以前云潇还在的时候,下班路过,经常去这家花店里买花。那时候家里的客厅和现在不太一样,有很重的女性痕迹,餐桌上永远都有一束紫罗兰。

清晨阳光洒进来,年幼的他陷在被子里,被女人轻柔叫醒:“小词,起床了。”

……

但这些记忆都已经很远了。

每回忆一次,都恍然发现,远得渐渐记不清具体细节。

花店老板记得他,女人已经四十多岁,从年轻起就经营这家花店,女人不仅记得他,甚至还记得十多年前总来买花的那个女人。

“来买花啊,”老板娘擦擦手,熟练地走到紫罗兰边上,“挑几束给你包起来?”

云词“嗯”了声,说:“我自己挑。”

老板娘没多说,她看着穿白色外套的男孩子蹲下身,认认真真一束一束地挑。

等他挑完后,老板娘用纯白色的包装纸包上,还很细致地在里面包了一层白纱,最后扎了一个漂漂亮亮的蝴蝶结:“一共三十。”

云词付了钱,推门出去。

在他出去之后,玻璃门“哐当”一声自动关上,隔绝了花店里的后续谈话,坐在椅子上的一名中年女人是来找老板娘唠嗑的,她咬着核桃问:“……三十?这一束这么便宜?你不都卖六十的吗。”

老板娘有点唏嘘地说:“我不赚他钱,成本价给他。”

“这孩子妈妈十多年前车祸走了,走的那天就是三十一号,日子太特殊了,新年的前一天,我一直记得。”

“每年这个时候,他都来这给他妈买花。”

“今年……”老板娘算了算,“他应该已经上大学了吧。”

老板娘又说:“当初那个车祸,在我们这片闹得很大,老住户都知道,大货车司机疲劳驾驶,都上新闻了€€€€好像说那天本来是出去玩,带小孩庆祝的。”

“而且,”她最后看了一眼云词的背影,说,“听说他妈妈当初其实可以活下来,为了护着孩子,才会死的。”

“……”

云词回家的时候,严跃刚换完衣服。

他难得穿得那么正式,黑色西装外套熨得没有一丝痕迹,头上抹了发蜡,坐在沙发上,后背挺得笔直,手里捧着花,好像要赴一场重要的约会。

父子俩见面时有点沉默。

又有点不约而同。

“这身衣服挺好。”

严跃说:“你妈以前就总说,你穿白衣服好看。”

“小时候她说你长得像小女生,还想给你穿粉色,但你好像听得懂话,一提你就哭。”

云词:“嗯。那时候喜欢给我扎小辫。”

其实这些往事,去年也说过了。

前年,大前年也反复提及。

因为女人在这个家的时间只有六年,于是六岁以前的往事,父子俩一直说到了后十几年。

云词在去墓地之前,又回自己房间待了会儿。

他坐在书桌前,拉开书桌抽屉。

抽屉里除了他这几年获得的各类奖项,每年的考试成绩单,毕业照之类的东西以外,还有一个相框。

他平时一直反扣着,不是不想看,是不敢看。

过了会儿,他把相框拿起来,去看照片里的女人。

笑容很浅,柔软的棕色长发,棉质长裙。

背景是公园。

那时候的严跃还只是一名带课老师,面容青涩,青年模样,戴着眼镜。

他看了几眼,把相框上落的灰擦干净,然后又放了回去。

早上,墓地冷冷清清。

墓园里都是成排成排的石碑,石碑竖立在那里寂静地长眠着。

云词顺着一级一级台阶走上去,不需要刻意去找,他知道那块写着“云潇”名字的石碑在哪儿。

这些石碑都长得一样,但在他眼里,有一块是不一样的。

严跃和云潇说话的时候,云词退在一边,给严跃腾出了一点空间。

“我带小词过来看你了。”

严跃弯下腰,把手里的花放在石碑前:“他上大学了,南大法学系,成绩很好,学习很用功……”

云词隐约听见了这几句。

之后的话就听不清了。

他在边上等的时候想,要和云潇说什么,说点什么好,像以前一样说自己的成绩吗。

他出神地想了会儿,直到严跃喊他:“跟你妈说几句话吧。”

云词这才过去,他对着石碑,努力回想刚才照片上女人的脸:“妈。”

“我的情况,爸应该都跟你说差不多了。”

“大学生活……过有意思的,”云词说到这,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他发现关于他生活的部分,有个绕不过去的人,“我高中那个€€€€那个很讨厌的人,大学和我同寝。”

如今用“讨厌”形容虞寻,不太合适,于是他又说:“他其实也没那么讨厌。”

说到这,他没再往下说了。

静默很久。

脑海里闪过的是那句“我们小词,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呢。”

还有十多年前医院里,他拔掉针管跑出去,听见的那句:“我们医生并没有做什么,当时那个情况,其实是他妈妈救了他。是她把生的希望留给了孩子。”

这一瞬,闪过的碎片很多。

高三那年。

严跃把他叫到办公室:“我的建议是你第一志愿报南大法学系……你可能对志愿有自己的想法,但这个东西很重要,你现在可能不理解……”

他站在办公室里,想到的是女人在他很小的时候说过的“小词,看电视呢,看的什么,律师啊,我们小词以后要当律师吗?”

“……”

“就报这个吧,”云词听见自己的声音,“我没什么意见。”

“……”

最后,云词在离开墓地前,垂下头,很低很低地,几乎自言自语似的说:“我……我有成为让你满意的样子吗,妈妈。”

-

云词请了一天假,后半天待在家里,什么也不做,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想睡一觉,但阖上眼始终没有睡意。

等到傍晚,他才掐着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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