癔症 第59章

所幸事发前,他已隐隐觉察到了危机的临近,举家搬迁,也是意识到自己或许做错事的原因。

“这辈子,我遇到过很多‘机会’,但多数时候都是吃了没文化的亏、滥交友的亏,裴森是事发后唯一还留在我身边的朋友,我不能让他帮我补这么大的窟窿,我……一直被他叫‘哥’,要是让他知道我现在混成了这个样子……”

“抱歉,我只是想要维护自己仅有的一点自尊而已,事到如今也只有他,会像小时候一样用那种目光看着我了,做人最基本的底线不能丢掉,所以仇总……我来找你。”

顾鑫的目光分明畏缩,但自他的眉宇之间,我却又莫名看出了几分坚定。

诚然,他是一个无比庸俗的普通人,但好在他还没有因为利益而完全抛却自我。

我提出要求,我告诉他,我并不会按他说的那样,将那笔钱直接转到他的卡中,对此他欣然同意,说其实最好给他的妻子,他的妻子不像他,总是被人追捕、总想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

“仇总,等还完了钱,剩余的我就拿来做生意,我跟你说,我看的这个项目很有前景!你就当是给我投资了,我日后……一定会成倍地回馈给你的!”得到肯定回复的顾鑫容光焕发,他开始向我描述他的商业图景。

从前我只觉得他不过是一个三教九流的混混,没曾想他这回看重的项目的确有一定的投资价值。

“不过,就算还了钱……那些人也不一定会放过我的家人……”当顾鑫面露犹豫地道出这句话,我便立即知晓了他此行的第二个来意。

我这又不是安保公司,想要保证家人的安全,找我是什么道理?顾鑫从我脸上的表情看出了我想要道出的话语,他“嘿嘿”笑了两声,挠头,脸上竟无半分对自己无知的窘迫,“你知道的,仇总,我这不是初中毕业就没读了吗?没文化没常识啊!但我知道你是我认识的最有权势的人,我不找你找谁啊?”

于是我们签好了合同,约定好了汇款的日期,明面上说是“投资”但我却明白这笔钱大概率已经成了泼出去的水,回不到我的手上来的。

我仍旧记得在离开时,顾鑫回过头,顶着那额头上乌青,冲我说的那句话:

“仇总啊,我总觉得,要是没有发生小时候的那些事情,你,我,还有我们的裴森,我们三个会成为很好的朋友也说不定。”

我为他的大言不惭感到生气。

也为自己真的想像了一下那样的图景感到可耻。

在那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我或许已经不再是裴森向往的那个冷漠且为复仇不择手段的仇郁清。

或许得知我的这一决定后,裴森会支持甚至原谅我,但我却无法原谅我自己。

隔天,我收到了顾鑫发来的短信。

他叫我别忘了照顾他的妻儿,还说我很幸运,这笔有去无回的投资,终究不必再违心地打到他的手里了。

那之后,我便被警察联系。

顾鑫死了,因为在回程的火车上遇上了那帮“道上的人”,他们发生了械斗,顾鑫宁死不屈,也完全不提自己已经借到钱的事情,最终选择跳车而亡。

得知这一消息的我,只觉得整个人的灵魂都被残忍的命运吸食殆尽。

我开始思索顾鑫最后的这个选择。

我开始幻想另一种可能,那就是我没有卖关子,直接将那笔钱打进顾鑫的账户里。

如果那样,他是不是还有生还的可能,如果那样,他是不是还能再最后一刻选择自己的命运?

最终我得出了结论。

无论如何他都是会赴死的。

因为如果那样,他会直接把那笔钱留给家里,因为他已经不必再担心,毕竟他已经获得了“仇总”的保障,说会庇护他的家人,保证他们的安全。

或许在他看来,事已至此,自己于家人,不过只是一个随时可能带来威胁的定时炸弹罢了。

于是他选择当着仇敌的面,奔赴一种名为“英雄”的命运。

所以我才说,我无法原谅我自己。

我竟会为顾鑫的离去而感到悲痛,坐在警察局内,我甚至已经觉得我不再是我自己了。

如若知晓了前因后果,裴森他……大概率会向我致以谢意,可我明白如果我不答应顾鑫,他一定会选择为了家人而继续在这个世界活存活。

昔日的作为算是复仇,可此刻,就算是我无心,我也还是在无意间,改变了顾鑫的命运。

裴森失去了他最好的朋友。

我不想解释,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因为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就宛如一簇火星,引线的尽头,有无数的隐雷埋在那里。

我是复仇者、我是跟踪狂、我是Y先生、我是促成这一切的元凶。

从没有哪一刻,我开始惧怕他人的恨意。

又或者说,裴森的恨意。

€€

用以“以防万一”的笔记本,在那之后被我攥在手里。

我等在裴森的家中,心说我不要勉强的爱意。

如果我们的感情终将走向尽头。

那么请让我在最后一刻向你剖开我的心。

第82章 “返乡”

“我试图放手,直到发现我比我以为的还要放不下你。”

“而你也和我一样。”

“所以我决定继续纠缠下去。”

一时间,我分不清这声音究竟来自于哪里。

或许我的癔症又发作了。

我只怔愣地望着逐渐黯淡的荧幕,缓慢侧过头,直到自己的视线与仇郁清再度相遇。

他漆黑的眼眸,凝望着我所在的方向。

还是那样危险,还是那样深重但却近乎虔诚的爱意。

我分明应该感到恐惧,但不知为什么,当他缓缓倾身朝我所在的方向靠近,我却犹如被美杜莎蛊惑的石像那般,除了接受这个亲吻,再无其他喧嚣的杂念了。

我能闻到他身体上的味道。

专属于仇郁清的幽香。

伴随着唇齿间若即若离的舞蹈,于些微清甜的呜咽声中,我们不约而同地得出答案了。

相扣的十指意味着我们兜兜转转,终究还是走到了一起。

在短暂的分离中,仇郁清那样认真地凝望着我。

我抬臂环绕住他的脖颈,眯起眼睛,露出了一个不算客气的神情:“你这次来,还挺胸有成竹,你明明知道我会原谅你的。”

但却偏偏还要摆出那样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刻意引人怜惜,实在是可恶至极。

状似苦恼地蹙眉,仇郁清的眼睛缓慢地眨动着。

“可哪怕只是0.01%的可能,我都觉得自己无法承受。”握住我的手腕,缓缓地,他让我放到他的胸前,“我很紧张,因为只要你拒绝,我就可能会做错事了。”

哇,那还真是可怕呢。

本欲站起身来,却再度被他按着,又坐回到了座椅中,他用蛮力转动椅子,强迫我面对他。

然后他想要抱我。

我偏过头抵住他的肩膀,拒绝了。

仇郁清是个顺杆爬的高手,摆出苦恼的姿态,他执起我的手放到他的脸颊上,哑声说:“你打得我好痛。”

哈,这个脸皮比城墙还厚的家伙居然还会觉得痛?心中虽是这样想着,但凝望着他深邃精致的脸庞,我还是迟迟为自己此前的所作所为感到愧疚了€€€€并不是出于对仇郁清的,而是艺术品,我差点把艺术品打坏了。

“仇郁清,你实话告诉我。”捧着他的脸,在他故作可怜的神态下,我忍无可忍地闭上双眸,“从我失忆开始,让我渐渐知道你所做的一切……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你的计划之中?”

温水煮青蛙的道理,我还是懂的,就像我与他的上一次分手,这些事情如若一次性让我全部知道,我势必很难接受。

但如若一件一件缓慢抖出,循序渐进,随着我底线的不断降低……我终究还是接住了那个完整的仇郁清。

这回仇郁清出现的时间实在是太过凑巧,原谅我实在是被他设计了太多次,有些心眼儿也不得不长出来了。

仇郁清垂眸,略略思索了片刻,“如果我说是会让你更崇拜我一点,那么你就当做是吧。”

这该死的家伙!

咬牙切齿地死死盯住他,直到他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苦笑,“裴森,就算是我,遇到实在重要的事情,也会失控……一般而言我不会允许有特别大的变量出现在我的计划之中,所以……最多算是顺水推舟,所以我说,我很幸运。”

这样吗?好吧,算我高估他了。

起身离开房间,仇郁清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

我告诉他明天我打算去往S市为顾鑫扫墓,“这么长时间也没回去看过一次,明明是他最好的朋友……我……真是太失职了,你不用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并不指望仇郁清会跟我一起回去看顾鑫,又或者说,当初他愿意代替我去参加顾鑫的葬礼,已经十分出乎我的意料了。

仇郁清凝望着我,沉默片刻,他说:“最多把你送到他的墓园外面,我的身份并不适合。”

他这话的意思……

抬眸看向仇郁清,此刻他的脸上,是无奈的笑容,“难道你认为葛女士会不欢迎我么?”

哦,也对,葛女士并不知晓仇郁清和顾鑫曾经的恩怨,更何况在顾鑫离去之后,仇郁清的人或许还在很大程度上保护了他们一家的安全。

“对了,那些高利贷的人,后面怎么处理的?”抬眸看向仇郁清,或许当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的内心就已经有答案了。

“派了律师,还联系了一下他们那个地方的高层,以后这种事情应该不会再发生了。”仇郁清的神情略微有些黯然,片刻后他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微讽的笑容:“如果他早点找对方式,也不至于在那个年纪就……”

没再继续说下去,仇郁清的脸上出现了我所熟悉的、自厌的神色。

大约明白他心中的失落,坐到他的身边,轻轻地,我将他的手缓缓握入掌心中:“没关系的仇郁清,你不必强迫自己恨他,就好像你也不必强迫自己原谅他一样。”

身躯迎来了片刻的僵硬,仇郁清扭头无言地看向我。

时至今日已有很多话再不必多说,或许只有吻、只有唇舌间最直接的接触,才能更好地表达我们之间的感受。

就算第二天即将远行,但好不容易迎来真正意义上的“复合”,身体怎么可能会有充分的时间去休息呢?

自是抓紧了每一个机会,不止呼吸,全身上下的每一个角落,都如同仇郁清纠结时的拇指那般,像是要打一个死结似的。

到了后来,我的身体实在是疲惫极了,仇郁清叹了口气,伏在我耳边说暂且放过我,“我们……等回来之后。”

狭小的房间内,听着身旁沉睡之人清浅的呼吸,此刻仇郁清的体温也是炙热的。

我凝望着天花板,略微蹙起眉头,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内心这仅存的困惑。

€€€€为什么顾鑫会找到仇郁清呢?

难道真的,仅仅只是因为仇郁清是他说认识的人之中混得最好的那一个?

仅仅因此,他就要冒着被那些人追捕的风险跨越千里来到这个地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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