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揽余将所有药片倒进掌心,挑选出最干净的五颗,一股脑吞进嘴里,剩下的全扔出了车窗。
费慎终于开了口:“你这药能这么吃?”
他问得不太客气,话语里带了点数落的意思。
“不能,”邵揽余格外诚实,“没有密封袋,过两天就会坏,吃了总比浪费好。”
费慎一时语塞。
也不是认识一天两天了,却总能被对方理直气壮的样子噎到失语。
他冷漠无情说:“要是吃死了,死前记得把剩下的佣金给我。”
邵揽余隐约笑了一声:“你这么尽职尽责,少不了你的。”
费慎没接话,好像懒得再搭理他。
又是片刻的寂然,轿车驶过一片枯树林,飘落的枯叶沙沙作响,邵揽余无故连名带姓喊了他一句。
“费慎。”
费慎眼睛看着前方,嘴上说:“怎么?”
“早上在饭店门口,那女孩从你手上跑了,”邵揽余平静道出,“你是故意的。”
尤澄是抢劫碰瓷的惯犯,可碰上接受过正规训练的雇佣兵,那点手腕压根不够看。
能轻易从费慎手里逃脱,并非她有多大本事,而是有人故意放了水。
被如此当面质疑,费慎神色不见心虚或慌乱,从善如流道:“故意放走她,又累死累活追上去,我有什么好处?”
“那得问你自己。”
邵揽余没选择挑明,继而又问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不杀他们?”
两把枪都在费慎手上,他却只用来威胁和限制敌人行动,唯一死了的黄毛,还是邵揽余亲自动的手。
费慎答得很是随意:“他们全死了,你的通行证就没着落了。”
邵揽余转头,语气是极少有过的严峻。
“我希望你认真回答我。”
费慎没有预卜先知的能力,不可能事先知道通行证被消了磁,更不可能猜中后面还会来个方牧喜。
换作正常人思维,他早该在黄毛动手前就开枪射杀了。
费慎沉默了会儿,淡淡说:“没必要,都是为钱而已。”
边境线上草菅人命的暴徒,和受命执行任务的雇佣兵,本质上没有区别,都是为钱而已。
如今的世道,活得最艰难的不是穷人,而是拥有最后一点良知的正常人。
费慎不得不承认,当举枪对准尤澄她们那一刻,自己确实动了恻隐之心。
生活在朝不保夕、穷凶极恶的地方,得不到谁的庇护,除了同样变成恶人,好像也没有其他能活下去的法子。
“kin,”邵揽余喊回他的代号,笑容淡薄,“你真是一如既往让我感到意外。”
费慎却并未像往常那样,回敬这句含沙射影的话。
他脸上表情不知不觉消失,垂了垂眼皮,遮掩掉隐晦的目光。
回到住处,邵揽余没急着上楼,走向了餐馆前台。
今日老板娘不在,前台坐了另一个女生,邵揽余将消磁的通行证递出,说:“麻烦帮我看看,这张卡能不能用。”
女生对这个要求有点讶异,不过还是依言接到手中,插进了证件扫描仪。
她来来回回扫描三次,眉头挤出疑惑,将卡还了回来。
“抱歉先生,您的信息扫描不出来。”
“多谢。”
邵揽余并未多言,移步朝楼梯走去。
费慎守在楼梯口,全程目睹了刚才那一刻,问道:“你觉得是谁动的手脚?”
通行证不会平白无故失效,尤澄几个也犯不着多此一举,消磁得如此及时,用脚后跟想也能猜到有人蓄意从中作梗。
“那恐怕需要问问,你那位一见如故的好朋友王老板了。”
邵揽余径直越过他,抛下一句:“不算今天这几人,通行证只有我和她碰过。”
走到第三层台阶,邵揽余回头,眉眼间的神情十分值得探究。
“我和她,你认为会是谁?”
费慎一挑嘴角,没来由展颜一笑。
邵揽余站在高处,他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直视对方。
此刻还未到饭点,大堂里见不到几个客人,费慎嗓音很轻地传进邵揽余耳里。
“邵老板,我好像闻见酸味了,你在吃醋吗?”
“无稽之谈。”
邵揽余头也不回,迈上了更高的台阶。
休整一日一夜,早上七点,邵揽余准时下楼吃早餐。
老板娘王梁今天依旧没现身,不知是真的在忙,还是为了躲什么人。
早餐过后,仍是由费慎开车,两人启程前往十公里外的城门口。
到达城门附近,时间还不到八点,关卡外却已排起了长长的队列。
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几乎一眼望不见尽头。
队伍中有不少老弱妇孺,地上乱七八糟扔了许多用烂布做的床铺,很多人昨晚就提前过来,整夜都守在此处打地铺占位。
关卡内外守了无数荷枪实弹的士兵,从军服标志辨认,毋庸置疑全是来自白焰的叛乱军。
此刻已到城门开放时间,他们正一个个严密把控着。
想要成功过关,不仅需要验证通行证,还得密切搜身。
两人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停车,恰好能看见城门外,那副壮观又死气沉沉的景象。
费慎怀疑说:“这么多人都有通行证?”
仿佛为了回答他的问题,前方很快传来动静。
城门口一位带着儿子的妇人,过关时被白焰军拦下来,遭到了粗鲁驱赶。
士兵一把推开妇人,冷漠无情道:“你这通行证是假的,滚滚滚!别站这碍事。”
妇人势单力薄,难以抵抗,唯有尽力护住儿子,被野蛮地驱赶出了队伍。
她一出去,身后立刻有人补上来,队伍中顿时没有一丝空隙了。
妇人不甘放弃,想重新回到队伍,却没人愿意给她让路,均是态度凉薄的忽视过去。
无奈之下,妇人抱着孩子,扑通跪在守城士兵的面前。
“求求您了,就让我进去吧,孩子生病了得去医院看病,我已经等了很久了,很多年了,我们很多年没回过家了。”
她说着大哭了起来,声泪俱下地乞求:“我男人死了,我只有这一个孩子了,我的家在维冈,我想回家,我要回家给我孩子治病啊!真的求求您了,我给您磕头,只要让我过去,要我干什么都行,求您了……”
妇人腾出一只手,努力拽住士兵的靴子,一个劲儿朝地上磕头。
大约使出了全身力气,隔着很远的距离,都能隐约听见头骨撞击地面的响动。
恰巧此时,关卡口有个男人验证成功,铁栅栏打开。
乘人不备之际,妇人突然一股脑站起,表情发了狠,奋不顾身往里面冲。
然而刚进入关口一步,十几个士兵同时举枪。
只是眨眼的瞬间,一阵火光乱闪,妇人和她怀里的小孩成了血筛子。
脑浆爆开的血花喷在铁栅栏上,形成泉涌般一股一股向下流,顺带也炸了那个要过关的男人一身。
场面异常安稳,无一人吓得尖叫或是逃跑。
大家皆有种习惯性的麻木不仁,冷眼旁观完这一切,只想加快自己过关的速度。
而那位无辜被牵连的男人,亦是十分沉着冷静,抹了抹鸭舌帽上的鲜血,淡定地绕开妇人尸体,走进关卡闸门。
宛如刚刚只是下了场小雨,淋湿了也微不足道。
目光锁定人群中那个远去的背影,费慎皱眉:“这不是上次那个€€€€”
“是他。”邵揽余肯定道。
无巧不成书,男人正是上次在餐馆引起骚动的那位。
这一回,他将自己裹得更严实了,连那头显眼的齐耳短发都一根不留藏进了帽子里。
“这城门进得不容易,”费慎悠哉说,“那么长的队伍,还得搜身,你扛得住吗?”
话音未落,车窗外掠过一个人影,两张银色通行证被抛了进来。
费慎眼神一凛,想看清那人,对方却动作极快地隐入人群,不见了踪影。
“现在你不用担心了,”邵揽余举起手里两张通行证,好像很大方的样子,“两张,我分你一张。”
第26章 居心叵测
站在拥挤的队伍外,邵揽余微微扬首,远眺伫立在前方庞大的城门关卡。
很久以前,此处原本是座火车站,被炸毁后经过改造,变成了一个经白焰组织严格把控的城区关卡,进去就是直通市中心的高速列车。
所以极为昂贵的通行证,也变相是一张车票。
“你确定让我跟着去?”
身旁费慎问了一句,不是迟疑的口吻,也没有很认真的语气,好像只是随口一问,去不去都无所谓。
邵揽余将通行证交到他手上,说:“我重新考虑了一下,身边时刻有人跟着,比较符合我这种唯利是图人的习惯,不是吗?”
费慎很给面子地收下,回应了一句:“你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