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种诱饵 第42章

  守护这个词安在邵揽余身上,貌似有点不切实际,也天真过度了。

  邵揽余的回答在预料之中,他道:“以前是别人的,我抢了过来,也可以说是我的。”

  费慎目光弥留片刻,选择缄口不言,脑海里不禁回想起对方曾经的话语。

  €€€€你怎么确定, 我和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审讯室位于碎石山附近,说是审讯室,其实就是一间独立的全封闭房屋。

  房屋一分为二,一半是关押区,设置了密码锁与不透光玻璃墙。玻璃墙单面静音,如若不打开通讯器,里边人完全听不见外面的动静。

  另一半则是用来给审讯人问话或休息的。

  何潭将男人扔进关押区,探了探颈动脉,脉搏微弱但还活着,谢掩风则马不停蹄去通知医生。

  何潭拍拍裤腿上的泥点,进洗手间洗手,没多久邵揽余和费慎也到了。

  他把手上的水往衣服上一抹,试探着说:“老大,现在不用我去抓人了,您看是不是再派点别的任务给我?最近遥奶奶地里菜种得挺好的,谢掩风他一个人就能搞定,应该用不上我了。”

  邵揽余找了个位置坐下,悠声道:“这三年你在郁南镇辛苦了,你父母亲跟我说了几次很想念你,你回去看看他们吧。”

  “没有没有,不辛苦不辛苦,”何潭假意谦虚到一半,蓦然顿住,不确定道,“……您刚刚是说,我能回去了?”

  邵揽余颔首:“你现在走也可以。”

  预料中的狂喜并未降临,何潭双目下视,表情多了点细微的不自然。

  回家这件事他想了三年,念叨了三年,从到郁南镇第一天起就无时无刻不在想,恨不得能直接生对翅膀飞回去。

  然而当真正要离开这一刻,他却出乎意料地犹豫了。

  并非不愿意,而是总感觉有什么事情没做完,心中牵挂着,觉得不该半途而废。

  况且他方才说那句话的本意,也不是催促着要离开,而是想暗示老大将审讯一事交给自己。

  对!审讯。

  何潭幡然醒悟,语速极快地道:“虽然我也特别想回家,但老大你看,这个人突然闯进郁南镇,我好歹也在郁南镇待了三年,得先弄清楚这人的来历才行,不然多不放心。”

  邵揽余反问:“你不是很想回柏苏吗?”

  何潭佯装为难:“是很想没错,但郁南镇的安危同样很重要,做人不能太自私啊。”

  “这件事你不用操心。”

  邵揽余拍了板,视线移向立在玻璃墙边的费慎,后者正在观察审讯室内一动不动的男人。

  对方背影足够高大,站姿却无比散漫,给人一种不太靠谱的感觉。

  感应到背后的目光,他转过头来,脸上是宠辱不惊的表情。

  “交给他就行。”邵揽余口吻笃定。

  何潭一下子怔住了。

  关押在审讯室里的男人,命不是一般大。

  经医生初步检查后得出结论,他受的多数是皮外伤,均由击打和碰撞造成。

  从那样陡峭的断崖摔下,竟然仅仅导致了左小腿轻微骨折,内脏皆是完好无损,目前没有生命危险。

  昏迷不醒是伤口感染产生炎症所致,挂了三天消炎药,小腿打上石膏,手术室都用不着进,男人没有意外地苏醒了。

  醒来时仍关在黑黢黢的审讯室里,墙上看不见一扇窗户,室内也没开灯,小腿打了石膏行动不便,周遭环境更是难以琢磨。

  如此情况下,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心生惶恐,他却表现得尤为冷静。

  不喊不叫也没躲,对自己所处环境半点不感到好奇,唯独靠坐在角落位置,一口一口嚼着外面送进来的包子馒头,渴了再喝两口水,镇定得不像正常人。

  审讯室密码锁发出提示音,一丝冷光溢进门缝,有人拖了把椅子,款款慢步而来。

  男人进食的动作停顿,少顷,又继续旁若无人地吃东西。

  “味道怎么样?”

  离墙角一米远的位置,费慎停下脚步,姿势大喇喇坐进椅子,好整以暇开口。

  男人几天没说话了,开口时嗓音有些沙哑:“还不错,挺软的,要试试吗?”

  他说着真递出来了一个,费慎婉拒对方的热情,并道:“下了毒的,你慢慢享用。”

  男人非但没被这句吓到,甚至有心情笑了一声。

  “我有点饿了,正愁不够吃,你不要我就一个人吃了。”

  “你不怕吗?”费慎好奇道。

  “怕什么?”男人嘴里含着馒头,说话含糊,“怕你治好我的伤,再我把我安然无恙送回去吗?”

  费慎懒懒说:“想得还挺美。”

  男人又道:“其实我不太想走,这里有吃有喝又有住,还能免费治伤看病,比外面舒服多了,边境线其他地方可没这种待遇。”

  “谁告诉你这是边境线了?”

  “那就更好了,”男人过分随遇而安,“哪个地方都比边境好,说不定我还能回家了。”

  费慎顺着这句话问下去:“你家在哪?”

  对方似乎真饿狠了,将半个馒头囫囵吞进嗓子眼,连喝几口水后,舒了口气道:“柏苏,不知道离这里远不远。”

  “远,”费慎说,“特别远。”

  纯粹的黑暗中,男人面容模糊不清,费慎依稀看见他无奈一笑。

  “所以还是在边境线上对吧?总不能我这摔了一跤,直接摔出十万八千里了。”

  “你是没摔出去,但你把自己摔成了残废,”费慎一张嘴不要钱地瞎胡扯,“以后别说走路,想站起来都难。”

  男人将手放于自己左小腿,来回抚摸上面的石膏,沉默了好几分钟,冷不丁反问:“你救我的时候,不害怕吗?”

  费慎无言,以眼神表示不理解。

  周围缺乏光亮,辨不清彼此神态,男人自问自答:“我脸上的东西,很多人见了都不敢靠近,你既然是边境的,那应该有听说过这是传染病。”

  费慎问:“你传染给其他人了?”

  男人如实道:“没有。”

  “那不就行了。” 费慎表现出无所畏惧的样子,随即又问,“你这脸怎么弄的?”

  “如果我不想回答呢。”

  “那你另一条腿也会跟着残废。”

  一番试探的对话结束,男人叹了口气,选择妥协:“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讲的。”

  大约在酝酿思绪,他歇了歇重新开口,将事情一件件娓娓道来。

  “我本名叫孟不凡,两三年前被人从柏苏骗到边境上来的。”男人说,“那时候年轻气盛不信邪,一心想着挣快钱,听人说这边虽然乱,但只要胆子够大,一年内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孟不凡苦笑:“我真信了,偷渡到一个叫三瑞里的地方,认识了一个叫万哥的人。万哥说他手上有条走私线,现在正缺一个管仓库的,因为这个职位非常重要,想要胜任得先接受考核。然后我被他带到了一家私人工厂,等真正进去后,才慢慢发现不对劲。”

  “他们生产的东西,都是些注射器、手套和纱布这类医疗用品,可是从来没向外供货过,我也一直没见到任何订单。明明没生意却又经常在招人,招进来的全是一些没上过学不认识字、但身体很强壮的年轻男人,进来后也不允许他们上生产线,被限制了行动,每天只能无所事事待在宿舍吃饭睡觉。”

  “万哥让我管着他们,不能随便乱跑,我觉得不对劲想逃,可是已经逃不出去了。后面我才知道,那不仅是间工厂,还是个大型实验室,用活生生的人做毒.品效应实验的。他们把招进来的人绑在床上,隔三差五给他们注射一管药物,因为体格强壮,并且用大量营养液供着,所以不容易死。”

  “但是时间一长,毒素蓄积在体内导致全身皮肤溃烂,毒瘾也越来越大,根本不可能熬得住。每天都有人死,每天也有人进来,同样的过程循环发生。刚开始死人的时候,他们会把尸体焚烧掉处理干净,到后面尸体越来越多,处理不完了,就开始往河里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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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是不忍心回忆,孟不凡佝偻着背,蜷缩起了上半身,话语里隐约有了哽咽。

  “我不想和他们有同样的下场,不得已做起了宿舍看管人,成了他们的帮凶。我以为他们会看在我妥协的份上放我一马,只是万万没想到,那帮丧心病狂的疯子,留我一命竟然是因为我的血型特殊,能作为第二代毒.品的最佳实验对象。”

  “我被注射了三管药物,刚开始什么反应都没有,突然有一天,脸上长出了大量烂疮,身体也迅速消瘦,就和你现在看到的一样。”男人语气逐渐变得悲哀,更多了一份愤怒,“他们不死心,还妄想继续拿我当试验品,于是那天晚上我装成濒死的样子,在他们准备抢救我的时候,咬伤了一个实验人员,然后偷走酒精放了把火,趁乱逃了出来。”

  “我逃了很久,好几个月吧,用了很多办法才逃到雾镇,连下水道都睡过了,那群疯子却怎么也不愿意放过我。他们联系上了雾镇的人,抓住我往死里教训一顿,然后扔下了断崖,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默然聆听了良久,费慎缓声开口:“雾镇的人,白焰吗?”

  “不是,”孟不凡否认,“是一个开餐馆的老板娘,好像是叫……王梁,他们是一伙的。”

  空气倏地静止,费慎按下手中控制器,审讯室里的灯陡然大亮,每处狭小的角落都照得清晰无比。

  孟不凡并无防备,急忙一闭眼,举起胳膊阻挡刺目的光源。

  他手里悄无声息拿了块灰色布巾,绷成长条状缠在双掌之间,娴熟的防御姿势昭示了一旦有人想要攻击,兴许会被那根布条活活勒死。

  治疗的这三天里,孟不凡早已被搜过无数次身,也换掉了原来的衣服,唯有之前那块被他当作围巾口罩使用的脏布留了下来。

  稍一试探,果然露出了马脚,孟不凡压根没有表现出来的这般轻松。

  费慎冷笑,再次按动控制器,将灯光熄灭,大步离开了审讯室。

  邵揽余在外面等候多时,全程将他俩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自然也目睹了刚才发生的事。

  费慎没有半句废话,简明扼要讲了三点结论。

  “他说的话有百分之八十都是假。”

  “他猜到了这是郁南镇。”

  “他故意摔下来的。”

第32章 枯骨冢

  费慎得出的结论,与邵揽余的想法相差无几,两人不谋而合想到了一块儿去。

  先不论孟不凡曾经是否真的被抓去做了试验品,光他如今还好好活着这件事,本身就疑点重重。

  如若真是那位老板娘派人追杀他,为什么在餐馆里要将人放走?

  以王梁当初那个阵仗,直接杀了不是更合理?

  即便当时没反应过来,后面千辛万苦追进尤州城区,仅仅是将人揍了一顿再推下山就完事了?未免太过儿戏和多此一举。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孟不凡身上的伤势太轻了,已经轻到了一个荒诞的程度。

  历经重重追杀、逃难以及被迫摔下断崖这几步,只有轻微的皮肉伤和小腿骨折,这不是一个正常人能做到的。

  其次,结合孟不凡话语中的漏洞来看,一个被骗到边境上几年、饱受折磨和痛苦的普通人,真会如此轻易放下戒心,对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吐露真心吗?

  甚至没弄清楚对方究竟是不是想救他,单单给了点水和食物,就不顾一切将所有秘密坦白出来,表现得实在有点太过急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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