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慎岿然不动,视线缓慢延展出去,渐变为一个黑色圆孔,那是枪头长管消音器的出口。
而消音器另一头,是邵揽余镇定到近乎无情的眼神。
费慎微眨了下眼,不过是半秒钟,轻飘飘噗地一声,他看见邵揽余食指扣动了扳机。
一阵微弱气流扫到自己脸上,没有半点不适与疼痛感,费慎无声一勾唇,言语满含挑衅。
“哪怕到了现在,你还是舍不得让我死。”
枪里没装子弹,对方打的不过是一枪空响。
邵揽余垂下手臂,面无表情别开脸,冷淡到不能再冷淡:“我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潜在的意思就是,我不想撕破脸,你最好识相点赶紧离开,别再做无谓的纠缠。
然而费慎仿佛压根没听懂这句话的含义,只是全神贯注,一个劲儿的盯着对方双手瞧。
饶是扣动了扳机,打出一枪,邵揽余的手照旧没表现出任何不适的症状,枪拿在手里握得十分稳。
手枪放回墙上单独的置物架中,邵揽余整理方才弄乱的衣袖,用置身事外的语气说:“费慎,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共通性,完全谈不上合适一说。我对你没有多余的感情,而你对我,你所说的那些东西,也不过是因为小时候非同寻常的经历,让你产生了错觉,误以为自己对我有不一样的情感,等你回过头看就会发现,那仅仅是年龄差距和时间影响下,带来的幻觉误会而已。”
邵揽余说:“你喜欢的,只是你自己幻想出来的映射,从来都和我无关,我们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到此为止吧。”
费慎迈开步子,走到与对方肩并肩的位置,目光落在那挂了满墙的各类刑具武器上。
“你说我不了解你,那你又凭什么认为,你很了解我的想法?你拿什么去定义我们是不同的两类人?我对你是真心喜欢还是幻想,你会比我更清楚吗?”
一连串的问话后,费慎伸出手,似乎想去拿邵揽余放在置物架上的那把枪。
邵揽余也在同一时间,准备出手阻止他。
然而就在两只手仅剩半厘米距离的刹那,费慎猝不及防改变方向,直冲着邵揽余的手腕过去。
后者动作稍微慢了一拍,想收回已经来不及。
但好在身体反应足够快,迅速往旁边移了半寸,堪堪错开方向,只被对方触碰到了手背皮肤。
邵揽余立马后退至安全距离,见费慎还想往前靠近,冷声警告:“费慎,注意你的教养,惹人厌烦的事做一次就够了。”
“厌烦”俩字如同暂停键,生生令费慎刹住动作,无言须臾,他眼神止不住的发沉:“你就这么讨厌我?”
邵揽余没同他做口舌之争,避开视线交汇,脚步快速朝地下室门口走去。
他走得毫不拖泥带水,身影经过费慎时,带出的那股凉风都有一种不近人情的冷淡。
乘坐室内升降梯,邵揽余直接进到了自己书房里。
不知为何,他的举止似乎有些仓促,大步走到书桌旁,俯身一把拉开最底下的柜子。
随后从里面找出了一个什么包装都没有的小白瓶,揭开瓶盖,倒出几粒药片。
桌上水杯空了,他没有犹豫,仰头将药吞进了嗓子眼。
药刚吃下去,邵揽余好似忽然乏力,动作不稳地坐进了柔软的椅子里,迟缓呼出一口气。
旋即,两只放在腿上的手,犹如瞬间失控,高频率颤抖起来。
尽管刚才那把枪里没装子弹,可是开枪的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后座力,仍是让他手心剧烈疼痛发麻,到现在还缓不过来。
若非凭借多年练就的忍耐力和演技,方才定然会在费慎跟前露馅。
邵揽余闭上双目,很久都没动一下,眉眼间流露出来的深深疲倦,令他看上去单薄而孤寂。
“查得怎么样了?”费慎对着虚拟屏问道。
虚拟屏上是正在通话的界面,里边传出蛇牙五大三粗的嗓门:“哟,你不是忙着有事去了吗?怎么还有空关心起公司来了?”
费慎本就情绪不佳,听见这歪打正着的酸话,立刻不耐烦起来:“别废话,有事就说。”
蛇牙拖长音调,兴致缺缺的样子:“你猜对了,什么都没查到,芯片里的记录最多只到半个月前。”
费慎对此早有预料,所以不怎么惊讶,问:“银行账户查了没有?”
“查了,没有线上交易记录,”蛇牙说,“那王八犊子提前了一个月,分批把账户里所有钱都取走了,查不到流动去向,现在线索基本断了,而且到昨天为止,他的芯片信号彻底消失,智脑感应不到了。”
这件事也在费慎的预料之中,芯片多半是被赌场里那帮人挖出来注销了。
而斑鬣本人,估计此刻也是凶多吉少。
费慎略一思忖,有条不紊地交代:“把他曾经所有执行任务的记录销毁,包括那个银行账户以及出入公司的行踪,做干净一点,我要的是毒刺从来没这个人出现过,对外就直接宣称斑鬣擅自离队多日未归,公司予以开除的处罚。”
他说这些话时,语气里听不见丝毫的心软不忍,全然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好像他们从未在出生入死的环境下,将彼此当成后背并肩作战过。
通讯语音里,蛇牙欲言又止了一会儿,好像有话想说,举棋不定了片刻,最后还是狠下心应道:“行,我这就去办。”
两人交接完工作,谁也没有心思再闲聊,默契结束了此次通话。
费慎坐着放空思维,清醒了会儿头脑,唰地拉开房间窗帘。
他站在窗户边,注视外面和自己心情一样沉郁黯淡的天色,久久没有反应。
半晌,眼前忽地下起了烟丝一般的雾雨,让黯淡的天色更显朦胧了。
费慎移步到晾衣架旁,把衣服口袋里那瓶环诺噻酮拿出来,塞进自己身上的衣兜里,而后离开房间。
时间稍纵即逝,一下午好像什么也没干,便又到了晚餐的时候。
厨房已经开始运作,这一回费慎没插手,如同真正的客人那样,单独坐在客厅沙发里,等着不知去向的主人喊开饭。
佣人将第一个菜端上桌后,邵揽余从楼上露面了。
还是之前穿的那套白衣黑裤,衣服没皱没乱,面容隐约有点强打起精神的疲态,看来对方下午也没怎么休息。
费慎看见邵揽余的同时,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的身影。
只是虚虚望了一眼后,邵揽余什么都没说,转身往茶水间的方向去了。
费慎很有自知之明地没凑上去,刚挪开目光,别墅大门忽地被拉开,一个人冒着雨快步走了进来。
费慎顿住,凝神一盯,是许久未见的秦一舟。
秦一舟换好鞋,从玄关进入客厅,目光正寻找着邵揽余的身影,谁料不经意瞥见了沙发上坐着的人,倏然一怔,表情定格住。
“你怎么在这?”他讷讷问出了口。
“我怎么不能在?”费慎态度随意,吊儿郎当道,“又不是没来过。”
另一道脚步声徐徐靠近,邵揽余走出来,手里多了一只冒热气的玻璃杯。
“来了啊。”他朝秦一舟打了声招呼。
秦一舟扭头,茫然不解的目光放去了邵揽余脸上,然后更加不解了。
“他为什么在这?”秦一舟又一次问。
邵揽余看了看餐厅方向,仿佛没听见对方的话,答非所问:“晚餐做好了,准备吃饭吧。”
话音刚落,费慎第一个行动,跟饿了百八十天似的,十分利索地坐去了餐桌边。
秦一舟:“……”
邵揽余第二个过去,坐在了自己最习惯的位置,费慎正对面。
这两人一个塞一个耳聋,谁都没有要正面回答刚才那个问题的意思。
秦一舟别无他法,只好也跟着上了桌,在邵揽余身边落座。
大概是因为多了个人,今晚的菜色格外丰富,六道菜品加一份甜点,色香味俱全。
可是餐桌上三个大活人,却跟三个哑巴一样,饭吃得比谁都沉默。
除了偶尔的碗筷碰撞音,丁点动静都没发出,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墓地上坟。
期间秦一舟仿佛着了魔,瞅着对面的费慎看个没完,眼里满满的审视与探究。
费慎也无所谓,任由对方打量,甚至玩笑般调侃了句:“今晚的菜不好吃吗?怎么秦助理还得看着我下饭。”
秦一舟噎住,顿时更没胃口了,索性放下筷子,低声对邵揽余道:“我先去书房等您。”
他走后,桌上更安静了,只是不知不觉,气氛却好像悄悄变了。
邵揽余伸出筷子夹菜,恰巧费慎也要夹,两人的筷子一不小心碰上。
邵揽余想移开,费慎却眼疾手快夹住了他的筷尖。
前者淡定掀起眼皮:“好好吃饭。”
费慎的目光划过对方握筷子的手,莫名松了劲,站起身:“你一个人慢慢吃,我饱了。”
邵揽余瞧见他开门往外走,也没拿伞,就那样走进了黑夜的雨幕之中,形单影只。
费慎并未走远,淋了小片刻雨,站在庭院里一个小花室的屋檐底下,观赏着周围越下越大的雨势,抽起了烟。
他抽了一根又一根,阵阵寒风吹拂引燃的烟头,微弱的火苗飘摇不定。
寂寥夜色始终如一,在寒冷气流裹挟的雨夜中,费慎不知等了多久。
倏地,余光里有人影靠近,侧目看去,原来是秦一舟。
不清楚对方与邵揽余在书房里讲了些什么,只见秦一舟面色颇为阴沉,夹杂着一股明显愠怒,语气也很不客气:“你还想赖在这多久?”
费慎勾唇,表情不屑于顾,也懒得再装了。
“没记错的话,这栋房子姓邵不姓秦吧?我就算待一辈子,也轮不到你来多管闲事。”
不明白这句话有哪个点刺激到了对方,向来圆滑世故的秦一舟,突然用力推了下费慎,一只手指着他。
“我劝你好自为之,不想闹得太难看就识相点,赶紧滚回科谟别再出现,否则别怪我到时候不顾费首领的面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费慎没做防备,身体陡地一歪,指尖夹住的烟和兜里的环诺噻酮,一起掉在了地上。
他无视秦一舟的警告,不紧不慢弯腰去捡,头顶蓦地传来一句:“这个药€€€€”
下一秒,费慎被人拽住衣领提起来,视线里是秦一舟盛怒的脸。
对方眼神万分戒备,咬牙道:“你哪来的?”
费慎一脸的玩世不恭,笑容恶劣:“秦助理,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当然是你忠诚追随的好上司,自愿给我的咯。”
第78章 流浪狗
€€€€当然是你忠诚追随的好上司,自愿给我的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