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打听情况基本上没戏,费慎正考虑着要不要使点暴力手段,挨家挨户抓几个人到跟前问问,驻扎在城界线的部队忽然传消息过来了。
军队中将胡自新,也是副指挥官之一,发了条简短的战报:
【情况有疑,不宜轻举妄动,请指挥官速回商议】
费慎并未犹豫,巡视得也差不多了,开上车就走。
除去驻守在其他城市的少许士兵,剩下大部分人都来了临定,只是刚来一会儿,还没腾出空闲来安营扎寨,行军队伍随便在城界线附近找了个地方休整。
回到大部队,副指挥官胡自新立刻迎了上来。
他半句废话没说,直截了当汇报:“侦察兵用无人机查探了京口的情况,发现城内驻守了大量城防军、维冈政府军,还有……”
胡自新停顿几秒,仿佛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面上斟酌片刻,索性打开手边设备箱,拎出一台微型接收器,示意费慎。
“您还是自己看吧。”
费慎垂眼,目光落向接收器的屏幕。
胡自新敲下某个按键,一段视频跳出,开始自动播放。
视频拍摄角度为俯瞰位,画面平稳而快速地穿过一栋栋建筑,使用的显然是无人机设备。
如胡自新所说,京口确实有大量维冈士兵,并且多数集中在政府大楼附近,仿佛要保护什么重要东西,守卫看上去无比森严。
视频转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圈,无人机似乎想悄悄飞去窗户边,查看大楼里面是什么状况。
但是紧接着,数辆轿车井然有序进入了视野中。
不消片刻,大楼里也走出了几个身着正装的官员,像是为了迎接哪位大人物,一个个态度恭谨地分列而站,注视那几辆轿车缓缓在门口停下。
车门打开,一位白西装男人款款下车,姿态从容端方,玉树临风。
官员们簇拥着上前迎接,神情显得谄媚而奉承。
同一时间,白西装男人忽然朝斜上方抬了抬头,似有所感,隔着遥远的距离,依稀与无人机对望了一眼。
视频倏然放大,摄像头捕捉到他嘴角浮现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仿佛透过无人机,在与谁对视。
半秒后,画面猛地晃了下,无人机在空中爆炸,黑屏了。
费慎心底跟着一咯噔。
那个男人是席未渊。
……
邵揽余看着结束已久的视频,眼底倒映出黑色屏幕,心底无声涌起一阵浮浪。
浪花拍打礁石,是看不见的焦躁。
他面容波澜不惊,关掉虚拟屏,揉了揉眉心。
“还要多久到?”
司机答:“最快一小时。”
邵揽余侧目,凝望窗外飞快掠过去的风景,万千心绪被寒风卷向了远处。
大概因为邵揽余问了一句,路程比预计的要快不少,赶到临定城时,用了不到五十分钟。
毒刺在城界线留了队哨兵站岗,其余人前往五公里外的郊区安营扎寨。
当见到一批初具雏形的军营帐篷支起,邵揽余感觉讶异之余,又有些意料之中的欣慰。
大事当前,费慎还是比他想象中要成熟得多。
对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遇事慌张,满腹心事写在脸上的小孩了,经过多年锤炼与磨砺,即便年纪不大,但也已经蜕变成了一位头脑清晰理智的合格领导者。
费慎与几位带队的中将少将开完会,从主帐里出来,碰见外面等待的邵揽余,也感到控制不住地惊讶。
“怎么这么快?”
他才把视频发给对方没多久,哪怕坐飞机赶路也不会这么迅速。
“我早上就出发了。”邵揽余说。
“想我了?”费慎伸手去拉他,变得吊儿郎当起来,“想我早说嘛,我开车来找你不就行了。”
周围人来人往,邵揽余不动声色避开,绕过对方往前走。
“坐了一上午车,有点累,陈中校,劳烦你倒杯水给我喝。”
右手顿在半空,费慎眉峰微挑,一言不发跟上。
两人进了费慎的私人营帐,费慎拿出一瓶未拆封的饮用水,拧开盖子递过去。
等对方象征性喝了两口,他才问:“发生什么事了?”
认识这么久,又相处了不短的时间,两人已经产生了一种无以言喻的默契。
身边环境还算安全,邵揽余也没什么好委婉的,平铺直叙道€€€€
“柏苏假意败退示弱,降低维冈的防备心,诱使两万多维冈军进入金润口后,北图塔突然撤兵反水,导致两万多人葬身金润口,就连段家两兄弟也死在了里面。”
费慎无言,这些事情前两天他们已经交流过。
不仅如此,维冈驻扎在密阳的军营基地,也是被北图塔偷袭的,那些人甚至比金润口里的士兵死得还要惨烈。
最开始,他和邵揽余一致怀疑,是柏苏政府策反了北图塔。
但此猜测经不起细致推敲,北图塔能有什么理由答应和柏苏合作?开弓没有回头箭,冒险反水对他们来说,并不会比和维冈联手好处更多。
然而席未渊的出现,蓦然间令费慎有了头绪。
恰好这时,邵揽余也开口了:“北图塔的叛变是席未渊指使的,或者说从一开始,北图塔就是在席未渊的授意下,故意接近段斯昂与其合作,忏摩早就控制了整个边境。”
邵揽余跨越边境时,仿佛有人特意给他放行,一路上畅通无阻,所到之处皆是忏摩的标志。
换句话说,那个曾经流传于众人口中“最废物的叛党”,其实早在神不知鬼不觉当中,吞并了白焰、北图塔和伏罗党三大领头组织。
并且瞒天过海,在柏苏维冈斗得你死我活之时,直接攻其不备,控制了维冈中央政府,将段斯昂极其亲兵部队,斩草除根按死在了金润口,随后迅速拿下三分之二的维冈,使其再无翻身的可能。
即便猜到了一些,但费慎还是没忍住沉下了脸。
这么多事情,这么大的动作,绝不可能是一朝一夕完成的。
可席未渊偏偏就有那个能耐,半点风声都没透露于人前,滴水不漏到连邵揽余都被半真半假骗了过去。
没人清楚他怎么办到的,等所有人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在了最顶端。
费慎沉沉开口:“席未渊把维冈剩下的兵力,全部召回了京口和亚京那边,故意留出五座城市拱手相送,他想干什么?”
邵揽余摇摇头,脸上头一次出现了明显凝重的神情。
“他丢出来的是颗定时炸弹。”
第108章 降灾于世
“他丢出来的是颗定时炸弹。”
很简单的一句话,里面又包含了非常多重要信息,宛如一记警钟,刹那间令费慎醍醐灌顶,许多不解之处都有了答案。
在维冈向柏苏开战之初,北图塔就始终处于一个半隐身的状态,好像联手合作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名义。
甚至到了后面,大家渐渐都忽略了,这个十恶不赦的组织,也是掀起战争破坏和平的始作俑者之一。
然而就在费慎与邵揽余几人离开金润口,进入边境尤州后,事情的走向忽然发生了改变。
亦或是说,深埋已久的那条暗线,终于在有心人的操控下浮出水面。
尤州取消城门开放日,将所有要过境的人单方面送往维冈,席未渊本人有意无意向邵揽余表达合作的意愿,并且大张旗鼓送他们离开尤州,去往通向科谟的那条路。
此刻回过头看,席未渊玩的这一手暗度陈仓,细想一下便能盘出逻辑,大概率就是冲着科谟去的。
前期让北图塔利用段斯昂的疑心,故意不作为拖慢战争进度,此举非但可以消耗柏苏维冈两区战力,而且能够完美地掩人耳目,为自己留出充足的时间部署安排。
更重要的,还能以此试探科谟的态度,若科谟被激发出了野心,蠢蠢欲动想要有所图谋,能被一块儿拉下水当然最好不过。
但费兆兴稳住了,援助归援助,却没有公开下场参与其中。
因此这才又有了后面尤州那一出。
席未渊帮忙的最终目的,自然还是希望科谟也能参与进来,将局面搅得越乱越好。
只有这样,忏摩才能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成为最大的既得利益者,吞并自己能吞并的一切。
席未渊故意往维冈输送大量人口,又把那些人集中困在五座城内,并且撤掉了所有防线。
城市资源本就匮乏的前提下,人口过载带来的不仅是生存压力,而且有可能引起人群暴动。
毕竟人性这种东西,恶起来是没有上限的。
前有维冈十五座城的阻拦,后有边境叛党虎视眈眈,所有城民都是牢笼里的囚徒,一旦介入其中,再无全身而退的可能。
更何况如今的席未渊,真正的实力与底细压根没人摸得清。
兴许他猜到了费慎会派兵攻城,又或许没有。
但不管是谁,只要在段斯昂落败后对维冈起了心思,那么一定会陷入这场精心布置的天罗地网当中,成为他手里一颗任人宰割的棋子。
显然席未渊现在做到了。
维冈惨烈收场,柏苏元气大伤,科谟也没能完全明哲保身,以另一种方式搅进了这趟浑水。
四分五裂的太平洋洲际,勉强维持了一百五十五年的和平,或在不久的将来,终究被再一次彻底打碎。
灾难降世,大势所趋,无一人能幸免于难。
……
“席未渊想吞下太平洋洲际,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么大胃口。”
一句不咸不淡的话,如云消月明,拨散了空气中弥漫的沉重。
费慎站在一面3D全息地图前,手指灵活地触碰虚拟屏,将红色三角旗挪到了临定城上。
“但很明显,他没这个能耐。”
邵揽余坐在一张铺了羊羔垫的椅子里,姿态颇为放松,神色没有刚才说话时的那股凝重。
他看着费慎挺拔的背影,会心一笑:“沉€€,你很适合当一个领导者。”
邵揽余混迹各个圈子数十年,虽称不上阅人无数,但也见识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