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显然话里有话,邵揽余对答如流:“愿者上钩,也得有它愿意上钩的筹码才行。”
“阿时说得对。”席未渊敲了敲身前的鱼饵桶,“那你帮我看看,这些筹码够不够?”
邵揽余半垂眼眸,视线扫过那两桶满满的鱼饵,一桶是新鲜的活蚯蚓,另一桶却是最廉价的人造鱼饲料。
“不够,”邵揽余慢条斯理道,“也许这些都不是对方最终想要的。”
席未渊眼神含上了兴致:“那他想要什么?”
邵揽余收回落在鱼饵上的目光,无声片刻,轻描淡写开口:“费慎是费家人,很受费兆兴重视,你弄死他,对我们都没有好处。”
席未渊有点疑惑,却又像是故意反问。
“没记错的话,费兆兴好像已经公开通缉他了?”
“你比我清楚,那只是权宜之计而已。”邵揽余语气平平,“席先生,到了这一步,再装傻没什么意思。”
席未渊笑起来:“难不成阿时是想告诉我,以邵家如今的实力,还会忌惮自身难保的费兆兴?”
邵揽余说:“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没人会嫌自己助力多,费慎是件很好用的武器,听话聪明,我暂时不打算舍弃他。”
席未渊眼底掠过一丝玩味,问道:“既然都是利益关系,那为什么阿时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我?难道在你眼里,忏摩会比费家差?”
邵揽余几乎冷笑一声,面带上位者的威严:“如果席先生记性差,我不介意提醒你,不是所有东西都理所应当成为你的垫脚石,在动郁南镇的时候,你就该想到会有今天了。”
被人口头教训,席未渊丝毫没有生气,反倒好像更愉悦了,只是口吻有点无奈:“你误会了,我确实让苏典调查过郁南镇,但郁南镇被炸毁,真的和我没有关系。”
然而邵揽余似乎只是顺带提一嘴,并不打算就此事纠缠下去。
“有没有关系不重要,郁南镇已经毁了,我该还的也还回去了,从前的事一笔勾销,我今天来找你,也不是为了这件事。”
席未渊顺着说:“是为了费家那小子?”
邵揽余纠正:“为了邵家的未来。”
席未渊做了个请的手势:“洗耳恭听。”
邵揽余却没有长篇大论,语速平稳流畅,简明扼要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我愿意恢复与忏摩的合作关系,继续原先中断的交易,包括以后席先生想要施展什么宏图大业,邵某也一定会鼎力相助。条件是不管忏摩以后有多大成就,都得分成两份,另一半必须是邵家的。至于费慎,费家还有用处,费兆兴那边需要给个交代,你把他全须全尾送回来,这两个条件达不到,直接免谈。”
席未渊凝望着他,眼神似乎充满了专注,良久过后,他突然开怀大笑。
“阿时,其实你不用说这么多的,你在我这,永远都有特权和例外。”
邵揽余目视对方边笑边转身,抬手握住鱼竿,将没入湖水的鱼线抽上来。
鱼线末端挂着鱼钩,钩上空空荡荡,压根没有鱼饵。
永远都是一片黑暗的刑室里,费慎脑袋无力垂落,躬身跪在地上。
四天了。
这四天以来,除了被人强行喂过水,他滴米未进,一直在同样的位置,维持同样的姿势。
费慎闭着眼,脑海里默默计算分秒,这样既能逼自己保持清醒,也能不混淆时间。
门锁开启的声音传来,他以为又是斑鬣来发泄了,然而一阵刺眼的光源过后,门口站了好些人。
费慎有气无力抬头,认出走在最前面的两个,是席未渊和易绛。
他扯动嘴角,想开口说话,却感觉嗓子眼里糊满了铁锈味。
全封闭的刑室味道大,席未渊用手帕巾抵住鼻尖,举手投足皆是一尘不染,站在了离费慎两米远的位置。
“……躲了这么久,现在才敢露面,是怕我死后缠上你吗?”
费慎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可仍旧能听出里边的嘲讽之意。
席未渊一语不发,居高临下将他打量一遍。
费慎全身看不见清晰的伤痕,皮肤被成片干涸发黑的血液糊住,形成混乱狰狞的纹路,手腕禁锢着玄色铁链,仿佛从血海炼狱里爬出来的囚徒。
右胸口上那一朵荼蘼花瓣刺青,却在血色晕染下,变得极为妖冶醒目。
席未渊的目光停留在刺青上,许久未动,脸上有片刻的走神。
阿时,你说他只是你的武器,是真心的吗?
可一把明码标价的武器,怎么会有独属于你的印记?
席未渊内心泛起无可救药的怒意,面容却越发平静,朝身旁的易绛微微一扬下巴。
易绛掏出一支录音笔,走近几步,在费慎面前摁了播放键。
声音流畅地传了出来€€€€
“费慎是件很好用的武器,听话聪明,我暂时不打算舍弃他。”
熟悉的声音回荡在刑讯室内,费慎怔愣片刻,那一秒,抑制不住的思念从骨头缝里边渗出来,将他蚕食殆尽。
可惜易绛只播放了一遍,把录音笔收了回去。
席未渊无奈开口:“我倒是想让你少受点折磨,但阿时说还用得着你,我也只能任由他高兴。”
费慎轻眨了下眼,嘶哑的嗓音忽然发出了诡异的笑声。
“席未渊,别说武器了,他就是把我当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都可以,但你呢?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费尽心思向他摇尾乞怜,可惜正眼都得不到,你比乞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话语戛然而止,转化为一句撕心裂肺的嚎叫。
费慎面容极尽痛苦,生理性眼泪打湿眼睫,模糊的余光里,易绛拎着一柄滚烫的铁烙,面无表情按在了他右胸口的刺青上。
荼蘼花连同血肉皮肤,一起溃烂在了刑具之下。
席未渊徐徐迈步,半蹲下身,拧眉注视费慎痛苦挣扎的模样,似乎有些于心不忍。
“荼蘼花独属于阿时,我不喜欢别人也用,只好委屈你了。”
第119章 逢生
新代155年4月初,太平洋洲际并没有迎来生机盎然的春季,气温反而一再下跌。
千里冰封,万物沉寂。
4月18日,太平洋忽降大雪,离费慎失踪已经过去了十天。
邵氏集团和忏摩的生意合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当中,这周内,几批货已陆陆续续运往尤州、维冈等多个目的地。
交易完成了大半部分,剩下最后三分之一,也是最重要的三分之一。
最后一批货均为S级高危险性武器,运输过程需要非常严格和小心,经过考量,最终交易地点定在了三瑞里。
在此期间,邵揽余主动提出在三瑞里设宴,以交流洽谈的名义,同时也是祝贺双方第一次合作圆满成功,宴请席未渊以及忏摩内部一些重要成员。
席未渊那边答应得很爽快,表示全权由邵揽余做主即可。
宴会与交易是同一天,19日上午,邵揽余准时出发前去三瑞里,身边零星地带了几个保镖,显得十分低调。
大雪阻路,路途变得艰难遥远,放眼望去一片银装素裹的荒芜,人影越加稀少。
尽管坐在暖气充足的轿车里,邵揽余却丝毫感觉不到热意,淡然的神情与窗外景致一般孤寂。
宴会设在三瑞里某栋酒店大楼里,席未渊早一步到达,身边跟着易绛、苏典等人,提前等在了酒店大楼外。
邵揽余下车,细碎的霜雪落在衣襟发梢上,一位小助理撑开黑色大伞,打在他头顶,挡去了微薄的凉意。
席未渊阔步迎来,西装大衣将身材衬得更加挺立,人品如何尚且不论,身材样貌倒确实出挑。
他摘掉皮手套,面容温和而热切,握住邵揽余右手。
“冷不冷?”
这动作乍一看是社交礼仪,可席未渊的掌心几乎包裹住了邵揽余,说话语气也比寻常多了些许亲昵,早已超出正常社交范围。
邵揽余不动声色抽回自己的手,礼貌微笑:“下雪路上耽搁了会儿,席先生久等了。”
席未渊好似没发现对方的抵触,若无其事说:“我也才刚到,没多久。”
邵揽余颔首:“进去吧,宴会厅已经准备好了。”
席未渊与他并肩而行,身边洋洋洒洒跟着一大片人,刚刚走到门口,席未渊貌似无意间问了句€€€€
“阿时的助理呢,那位姓秦的先生,好像许久没见过他了,这回也没跟着来?”
邵揽余面不改色:“柏苏事情多,他抽不开身。”
席未渊了然点头,笑而不语,越过酒楼迎接的工作人员,亲自提邵揽余拉开了玻璃大门。
六台运输车与五辆坦克缓缓行至交易点,两位负责接头的人相互握手致意。
后方一队忏摩的士兵在指挥下,有序小跑向运输车,进行现场验货。
十余台车停成一条直线,直线外围守着另一批人,同样身穿军装作战服,但明显不是来自忏摩的军队。
程悬立在队伍最后,迷彩油让五官变得模糊,隐入了人群当中,锐利逼人的眼神却不容忽视。
他紧紧盯住忏摩的士兵队伍中,正在指挥行动的许万灯,以及从旁协助的方牧喜。
尽管不认识他们,也不清楚叫什么名字,程悬却仍旧嗅出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这两个人,和之前带走遥迦的那几个男人,身上有着异常相似的气质。
长期生活在高压环境下,导致面相变得死板僵硬,仿佛没有自己的感情,像一只被残酷训练出来的机械狗,只会一味地执行主人的命令。
盯的时间久了,许万灯似有所感,转头望来,看见的却是数张一模一样、面无表情的脸。
程悬收回眼神,望向了别处。
另一边,验货流程进行到尾声,运输车及坦克驾驶员换成忏摩的人,双方再一次握手,交接仪式完成。
许万灯带领士兵们,乘坐军用车辆,分为左右双车道,严密护送运输车及坦克。
程悬也带着大部队原路返回。
最后一台运输车渐渐离开视野范围,从柏苏远道而来的那些军用越野车,却在看不见的盲区,忽然拐了个方向,朝另一条崎岖的小路驶去。
酒楼宴会厅中,宴席进行得十分顺利。
会厅不算很大,在场宾客多数是些忏摩内部管理阶级的人员,要不就是席未渊身边的心腹,气氛比较融洽愉快。
席未渊为邵揽余正式介绍了易绛和苏典两人,两人也都挺给面子,客气地敬了邵揽余一杯酒。
只是苏典的态度虽比之前在尤州好了些,但邵揽余也不是什么神经大条的人,依然能很清晰地感受到,对方不冷不热的笑容底下,那暗藏的敌意与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