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以为自己在不知不觉当中精神病发作杀了无辜者,他感到愧疚,感觉自己罪无可恕,将自己努力赚来想要买房的所有钱都赔给了“受害者家属”,还想要自首。
这种做法,这种挣扎,只能当做是一个普通的小笑料,与节目的投入根本就不成正比,假若以这种没劲儿的做法收尾,追求收视率的节目组当然不会放任。
于是因为官方和节目组的合作,巫辞想去执法机构自首都被上面压下,强行扼住他挣扎辩解的喉舌,关进监狱里受尽折磨殴打,又故意留下漏洞引诱他逃走,最后立下定论,说他天生就是个犯罪分子,稍微一引诱就会犯罪,让他只能在执法机构的追捕下一路绝望逃亡,坐实了他身上的罪名。
后来逃着逃着,背在巫辞身上的罪名越来越大,最后甚至背上了反人类罪,成为全球唾骂的头号恐怖/分子。
普法节目,说着普法,却是为了娱乐。
讽刺,荒诞,可笑至极。
而作为节目主角的巫辞,直到快要死之前才知道自己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包括自己的一生都只是全世界观众的笑料。
巫辞不认为自己犯了什么法,假如他真的犯法了,那么,用他娱乐的人就没有犯法吗?只因为是全球的人民,所以就可以因为法不责众心安理得地把他当做小丑?
因为他是个小人物,没权没势没背景,连个愿意为他发声的朋友都没有,所以他的生命根本就不重要,没任何人尊重他。
被迫用尽所有力气为大家提供娱乐,反而被称为是他这罪犯的荣幸。
因为颠沛流离的逃亡和曾经在监狱遭受的迫害,巫辞在逃出监狱后就病得一天比一天严重。
他本以为自己会病死,却遇到一个热血上头的愚蠢年轻人,看娱乐节目看多了就真认为他是什么穷凶极恶的罪犯,想着要当英雄,兴奋地给了他一刀,甚至不忘记在捅刀后对着他拍个视频给朋友炫耀。
死亡是人到末路最后的权利,保持体面的死亡能够让人重拾尊严。
虽然过程有些超乎预期,但至少结果都是死。
到了这样的地步,巫辞才选了个看上去好一点的死法,被离岸流卷进深海,一醒来就是现在这样了。
这种情况,他肯定不能说自己是从20年前穿越过来的这种会被当做精神病或者抓起来切片的言论,也不能暴露自己这具身体暂时不明的身份,所以,这代表,巫辞得依靠这些已知信息通过对面两位警官的审问,把自己从局子里搞出去。
现在的世界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他对这些很感兴趣。
20年后的新世界,不再被当做小丑的新人生。
这是一场恩赐。
巫辞自认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在脸以外没有任何闪光点、无可救药的小人物,哪怕上辈子逃亡那么久也是被推促着,除了人的劣根性没学到什么东西。
他对这20年后的时代一无所知,不知是否有什么新奇探案系统监视他,也不知坐在对面经验丰富的警察是否已经查清了他这具身体的所有一切,正不留痕迹地观察他的微表情。
巫辞只能做到努力不露出任何有可能会被人发现的破绽。
这具身体,这个身份,代表重来一次的机会,现在机会到他手上,他绝不会放手。
这是一场恩赐,他需要通过这些必要的困难,得到这场恩赐。
幸而现在情况不算太糟,执法队抓他的时候那么严肃,到了这里以后却只是普通的审讯室,对面也是不同于刚才执法队的普通规格警察,没有对他动用任何私刑,甚至都没有搜过身,只是拿走了他手上的铅笔。
这代表,原身之前的犯罪暂时没有被发现,又或者,原身身上才有杀人犯的“特质”,他顶替了原身以后,之前那位对讲机里的长官没有发现类似于原身的“特质”,认为是抓错人了,现在只是把他放到审讯室里诈一下,查清嫌疑。
上辈子逃亡的时候,巫辞看过关于表演的书籍,书上说,人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慌张反而会被怀疑。
并且,处于被怀疑状态,又不清楚对方是否有底线的时候不能太软弱可欺没底气,表现出一副没有背景的样子…否则,有可能会被对方因为嫌麻烦直接当成真正罪犯的替罪羊作为交差的工具。
想要在不被当替罪羊的情况下不被怀疑有问题,反而是身上的特殊点越多越好,主动发问,掌握节奏,将对方的思维转移到你希望转移的方面。
巫辞知道该做什么。
现在,他需要保持体面,保持镇定,将这当作一场对赌游戏,像一位老练的赌徒一样放轻松,让自己扮演那些胸有成竹的主角。
首先是姿态,放松的姿态能够伪装出他的底气,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小动作与仪态则能透露出涵养,让人不能将他一眼看透。
随后,是表情,巫辞不能在短时间内利用一个名字的线索分析出原身是个什么样的人,那就要在表情中做减法,尽量降低性格的差异性、增加泛用性,不让差别太大引起人的注意。
“保持镇定”、“保持平静”、“保持从容”、偶尔露出“浅笑”。
在任何情形下都让人可以误认为是出于“礼貌”、“漠然”、“阴郁”、“玩味”又或者是“腼腆”等任意符合原身性格的“浅笑”。
再然后就是眼神、神态,眼睛是心灵窗户。
巫辞反复默念,一定要注意眼神。
在没有分析出原身性格的情况下,尽量弱化眼神的情感。
也许应该类似于…那种漫画男主的死鱼眼?
“请问…信息登记好了吗?”巫辞在审讯灯惨白刺目的强光下偏头眯了眯眼睛。
过长的头发挡住他的上半张脸给了他机会。
在这短暂的时间,他一点点的调整着脸上的表情…从最开始的,只是略有些故作镇定的僵硬严肃,调整到后来,脸部强行控制肌肉不再那么紧绷、从容随性、轻松写意…嘴角亦开始渐渐上扬。
审讯室似乎逐渐变成了他的主场。
巫辞将两只带着手铐的手十指交叉,手肘搁在桌面上,语调平缓而疑惑地自然引导对面的警官说出有关于自己的线索,“抱歉打断两位,只是,从刚才我就想问了,警官,我到底犯了什么罪?”
“你觉得你犯了什么罪?”坐在对面那位资历看上去更老、刚才就负责主要问话、满脸胡茬的老警察摘下头上的帽子扔桌子上,皱起眉打量坐在对面的巫辞。
年龄不大,半长的黑发散在脑后,眼睛被前额过长的头发挡了大半,只能看到眼睛似乎是青色的,左眼下方还有一条不明显的淡红色疤痕,皮肤比暗星常年不见光的下城区居民还要苍白病态。
至于穿着,中规中矩地穿着暗星高中的黑色校服衬衣,但没穿校服外套,显得身形单薄瘦削。
摆在桌子上的两只手十分干净漂亮,除了每个指甲都留长一厘米以上还略有磨损有点奇怪之外没有任何疑点,手指纤长完美得像古时的雕刻艺术品,只能在右手的中指看到笔茧,且手腕骨节清晰可见,因为被手铐铐着的缘故更加骨感,没有多少力量的样子。
完全不像他曾经在局子里见过的那些犯过事的刺头学生,反而像是那种常年年级第一又不太多话的衿贵少年人,带着温和内敛的书卷气,平生干过最重的活儿就是搬书。
“你学生证上写着,你是暗星高中的学生,”老警察低头翻看从巫辞手上得到的学生证,“我记得今天是你们高考的日子,怎么不在考场?”
被询问根本不清楚的事,巫辞反而越发镇定起来…此刻的他,在这刺目的审讯灯光下,越发从容镇定,甚至于,一种奇妙的反应正在身体的暗处无声滋长。
€€€€那是被分泌的肾上腺素所控制的、在四肢百骸间滚滚流淌的炙热血液。
大脑的机能运转活跃,神经反应速度加快,世界传达的一切信息变得跟一帧又一帧的动画一样低级、简单、缓慢,使巫辞可以轻易分析自己应该做出的最优行为。
他病态而苍白的皮肤像电脑主机被传递热度而同化的金属外壳,在这些血液流淌过载的途中微微发烫,整个人变得兴奋、理性,就好像,一个一直带着镣铐的囚徒终于冲破困住他的牢笼,在万米高空间的钢丝上起舞,在刀刃构成的山峰间腾旋,虽然危险,但却痛快,却酣畅!
对面的警察真的接下了他的引导,这给了他极大的鼓舞,他已然清晰明了,自己完全能游刃有余地让这场戏剧表演成功!
第2章 审讯
“有原因的,警官。”巫辞轻声说。
他在惨白的审讯灯下直面对面两位警察严肃而探究的审视,克制住眼睛中涌起的兴奋,反复告诉自己保持从容。
书上说的,一定要把握谈话节奏,无论对方做出什么,都不能受到影响。
老警察似乎想开口继续问话,但无论问什么,巫辞都没有理会,而是保持自己的节奏提前将问题抛回去,低声补充陈述,“但遗憾的是,您并不能帮助我些什么。”
老警察皱眉,“你遇到什么事了?”
“我错过高考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与某些人的冲突,您并不能为我提供有效帮助,反而会使我在您的帮助与执法后遭受不幸。”
巫辞听到自己胸腔内的心脏平缓而有力地跳动,他垂眸,“抱歉,我没有否定您的意思,也没有想要阻碍执法,只是从个人的角度希望,在我主观不需要您帮助的意愿下,请不您要再询问了,我不愿意妨碍您的前途,并且,这反而有利于维护我的尊严。”
老警察沉吟片刻,在旁边的电脑搜索栏输入巫辞的姓名与学生证上的学号调取档案。
电脑被翻转过来,屏幕正对巫辞。
“这信息是你的吗?”
巫辞撑起下巴,没有细看,速度快到让人觉得他的视线甚至没来得及聚焦到屏幕上就移开,完全是粗略扫了一眼就直接点头确认,短促而肯定地回答,“是的,警官。”
说完后,他不再言语,似乎在等待对面的警官继续问话。
其实,巫辞在暗自复盘加深刚才粗略扫过那一眼的记忆。
他的大脑像观看电影那样调出刚刚闪过去的那一帧,暂时停止大脑对身体的一切主观控制,运用能够动用的所有的脑力将那一帧重新构建并暂停,努力去记忆马上就要消失模糊的东西。
巫辞当然并不是真的粗略看上一眼,而是快速扫过自己的档案,在脑海中重构的视线范围崩塌消失之前通过关键词在短时间内将其记忆。
因为,电脑里面的这些档案信息有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
假如是真的,那么,这档案对巫辞现在这种失忆的状况是分外急需的,必须迅速记忆下来。
可假如对面的警察故意诈他,让档案是假的或是在里面藏了假的,那他表现出粗略扫过一眼这样的动作,到时候完全可以狡辩说是自己太紧张没有认真看。
巫辞表情从容而平静,心中反复默念关键词将其深刻记忆,确认每一条关键词被他提取而出时都能够一字不差地带出记忆得不太深刻的信息。
孤儿:下城区贫民窟出身
住址:暗星城老城区流民街安乐小区二单元405室
学习:常年年级第一的优等生
人物关系:孤僻,没有相熟朋友
经济:天际财团助学贷款(御灵师条例款)
……
当他努力记忆这些信息时,坐在对面的警察端详着档案,敲击桌面引起他的注意,“你没犯什么罪,是波动检测装置异常导致我们抓错了人,留下你问话只是为了确认你没有嫌疑。”
巫辞毫不计较地露出体谅的浅笑,“没关系的,各位警官也都是为了人民的安全,为人民办事就是要严谨的态度,抓了我问话不正代表各位办事认真吗?这是全体人民之幸。
假如所有的警官和领导都是像您二位一样的恪守本心,想必我也不会有现在的困难了。”
他说话太过圆滑,像是体制内的老油条打官腔,偏生平静的语气又是那么诚恳,对面的老警察咳了两声,旁边年轻一点的警察立刻身领神会,把可以录音和录像的执法记录仪关掉。
老警察点点头,对巫辞道,“假如是上城区的权贵子弟又或者是体制内的,我的确帮不了你,这种歪风邪气那么多年了都改不了,纯粹是暗星国情和体制的问题。
但你可以试试走特管局的举报路线,特管局虽说名义上只管英灵事务,但权力大,现在什么事都管,现任局长镇山河为了名声,肯定会在宣扬出去的同时帮你。”
特管局?没听说过的机构…是这20年里新组建的吗?
英灵又是什么?还有整整一个机构来管?
巫辞谨慎地没有多问,将这些听到的消息都归入可用线索,等待有机会与其他线索串联弄清楚。
“题外话就说到这里,你的档案与你的身份似乎有些不符合。”老警察让年轻警察重新把执法记录仪打开,“档案里没有你成为暗星学院学生之前的具体身份…你是走偷渡口进城的荒野人?”
他没有等待巫辞回答,就继续道,“荒野人的风评可不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那环境里出来的也都是心理变态,抓的通缉犯大多数都是你们荒野人。”
巫辞心中一跳,眸子骤然收缩又扩张,随即立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所幸头发挡住了大半眼睛,没让人察觉他的异样。
冷静…保持从容……结合这位老警察之前的话和态度来说,从荒野上偷渡应该不算什么大事。
毕竟警察都知道有偷渡口的事……那这个偷渡口应该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仅仅只是名义上违法犯罪而已,遇见了问题可以以此追责,没事的时候一般也不会去管,反而会借此收好处,所以否认反而会让人怀疑他。
快速想通这一点后,巫辞说:
“是的,警官,但自己的出身是谁也无法选择的,只能依靠后天的努力去走出新的人生,正因为大家对荒野人的认知,我不想再做一个荒野人,我想读书,靠自己的能力在暗星城找到工作,在间隙尝试一下考公务员,到体制内去像各位警官一样为人民做贡献,改变人们对于荒野人的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