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模拟器 第90章

凌晨的天空中没有太阳,就像矿洞里一样。阿石很久没见过太阳,记忆里也再没有比矿洞里的探照灯更亮的东西。他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便在河中看到了淡淡的青色反光。

他跳入水中,发现那是一块玉,一块挂在人身上的玉佩,玉质通透,反射着月光,被流水冲刷,与河底的那些灰扑扑的石头完全不同。

玉佩的主人是一个衣着高贵,身上还有一些伤口的少年,他不知道遭遇了些什么,显得格外虚弱,见了人来立即惊喜地小声呼唤,“救我…我是天际财团的继承人,他们要夺权,故意告诉巫辞我的行踪想要杀了我!我一直都在家里没出过门,之前父亲又死了,很少有人认识我,他们不会看出我们长相有不同。你穿上我的衣服,把证明我身份的玉佩拿去把他引开。快按照我所说的做!等我回去,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阿石不太理解少年所说的话,也不知道“巫辞”是谁,可“天际财团”这个词他听清了。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词。

恶意和扭曲的怨恨在心中滋长。

天际财团,天际财团…天际财团让他像现在这样每天麻木挣扎,他的一切痛苦都是天际财团带来的。

阿石曾经也痴心妄想过,如果没有天际财团,他是否会有父母?

会的,会的。

他说不定会在父母的庇护下安安心心的上学,而不是在这里看不见天日,吃不好,穿不暖,每日劳作,稍不注意就会遭受鞭打,还时时刻刻担心一觉睡去就再也见不到明天。

那该有多好啊?那该有多好啊?那样的日子…是他有可能会得到的吗?

阿石开始迁怒于这个少年了。

少年没有做错什么,他现在也是一个天际财团的受害者,不过他的身份就是错的,他靠这个身份享受了天际财团的一切尊荣,这个身份从底子里就是扎根在下层人的血肉上。

啊,是的…是这个身份引起了阿石的怨恨。

是的,是的,少年甚至还用着习惯性高高在上的命令口吻,叫阿石伪装他的身份,代替他被追杀,或者代替他去死,完全没有想过阿石该不该为了性命拒绝。那个什么都可以给出的承诺也只不过是空口无凭,这就是天际财团带给这位少年的资本。

阿石忽然感到很难过,他很想把少年打一顿,出一口恶气,或者是更狠毒一点,将少年杀了,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回自己的棚屋里去继续睡觉。

不…还有更好的方法。

一个更为贪婪,更为荒谬大胆的想法出现在了阿石的脑袋里。

既然…这少年说,很少有人认识他,那么,假如…他替代少年,成为了天际财团的继承人会怎么样?

他是否会拥有少年拥有的一切?脱离这暗不见天日的日子,不用再为见不到明天而每日担忧?

这想法如燎原的野火,冒出一点点火星就无法熄灭,只会越发繁盛,无法压制。

是的,是的,可以尝试…只要有一点点成功的几率,就可以尝试,毕竟再没有什么能比死在矿洞里糟了。

这只是一场不需要筹码的赌注,阿石本身的命太轻,算不得筹码。

取代,取代天际财团继承人的身份!

阿石早已麻木的的心脏在此时此刻剧烈跳动了起来,几乎要为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发狂,他阴暗的兴奋让他那双黑黝黝的眼睛在黑暗中显出恐怖的狠戾,却努力把脸上不应出现的笑容扯成了担忧,“原来是这样…少爷,不过我是天际财团的奴隶,不太清楚你们的信息,万一他们问我,我该怎么回答呢?

我的意思是,您叫什么?我出去以后又该向谁求救,好请他们来救您?”

小少爷显然没想到自己家公司的一个奴隶竟然会有以下犯上取而代之的想法,没有多少防范意识,把所有事情都一股脑说了出来,“嗯,确实是个问题…你记清楚了,我叫玉和,是天际财团的嫡系长子,从小被父亲养在外面…要求救的话,你就去找我爷爷的旧部,就是天际财团董事长那派…他们会保护我继承天际财团……”

他想了想,害怕阿石还没找到自己爷爷的旧部来救自己就死掉,不放心地反复强调,“你记得避开那个长着双青眼睛叫巫辞的家伙,他就是个无药可救的疯子,暗星有史以来最凶恶的犯罪分子和反人类分子!他之前好不容易落网被抓进监狱都煽动了一整个监狱暴动,还能随便用一支铅笔就无限制杀人,铅笔随便一扔甚至能造成火山喷发或者是海啸之类的!玄乎的不得了!你千万别落到他手上,绝对会死的很惨的!”

“我记住了。”阿石换上了小少爷的衣服,把那枚证明身份的玉佩挂在胸口,“我会努力用你的身份活下去。”

“什么?”小少爷没理解他话的意思,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阿石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一只掐住他的脖子,一只带着不可挣扎的力道捂住他的口鼻。

“唔唔!唔€€€€!”

少爷死在河里,石头取代了玉。

其实小少爷是有些病急乱投医,阿石常年营养不良又从事大量劳作的身体没小少爷那么高,昂贵的衣服穿在身上有些不伦不类,粗糙的皮肤和手上的老茧、干枯杂乱的头发,几乎一眼就能暴露他的身份。

不过阿石在河里看着自己的模样也没有自卑,他扭头捡起一块河里的石头,狠狠地砸在了死去的尸体的脸上,将那张脸砸得血肉模糊,然后洗干净自己的脸和手,拖着尸体扔进了一般用来扔他们这些奴隶尸体的坑洞。

坑里的尸体很多,并且每隔两天就会被清理一次,拿去做肥皂或是做化肥,不会有任何人发现多了一具尸体。

阿石不算太聪明,但有一股总拿命做赌的狠劲儿,不然也不可能在矿洞里活那么久。

他记得小少爷说很少人见过他,父亲又死了,所以…只要真正的小少爷消失了,他又拿着信物,那么,认真编句谎话,他会有一定机率成功取代这个身份。

现在,要做的就是从这个被封锁的矿坑逃出去,去找天际财团的董事长一派。

小少爷看样子是从上游漂下来的,这代表上游一定有可以逃出去的机会。

阿石通过小河一路向上游,常年营养不足和睡眠不足的身体十分虚弱,但他的意志却觉得越来越有劲,河水的冲刷和这段艰辛的路途就像是将石头打磨成玉石的步骤,越来越给予他真实感。

他通向的是自由和新的人生,所以他不怕累。

阿石游到上游的尽头,爬上戈壁,终于见到了城市边缘的轮廓。

那是一座即将破晓的城,每一栋楼都像巨大的军刀插在地面上,宏伟而肃穆,那是属于天际财团管控的天际城。

天边一抹青光将至,划破了黎明,阿石第一次见到记忆中模糊的太阳。

“您很会逃,在下找了许久。”

一双手忽然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青年温和的呼吸从背后靠近,带着丝丝血腥的药味却很沉静,让人察觉不到危险。

“别害怕,只要您配合,在下暂时不会杀您。”

有着苍青色眼眸的青年似乎受了很严重的伤,却毫不关心自己的伤势,他从背后搂住阿石,若无其事地摘下阿石脖子上的玉佩轻轻摩挲。

阿石总觉得那修长的手指是在确认那块玉的模样和质地,与他这块假作宝玉的河中顽石相对比。

这种感觉很奇怪,他明明应该感到恐惧,感到自卑,却只从青年冰冷的皮肤上嗅到淡淡的药味,在那苦涩的药味里察觉到温和的妥帖。

阿石喝过中药,在矿山这里,他们是消耗品,但总归是孩子。有个年纪很大的奶奶是一位守卫的母亲,有时心疼他们这些孩子,会在矿山附近采一些奇奇怪怪的草药回来,给他们熬点不知是否有用处的中药汤水。

这位青年给阿石的感觉就像熬中药时丝丝缕缕的烟气,让苦涩的味道酥酥麻麻地钻入骨头,使这点儿暖意泛出一点不知期望什么的酸楚,一直从尾脊骨窜入大脑。

这对于底层人来说并不算太苦,喝下后就能安稳沉入梦乡。

“很抱歉…”青年将一支铅笔抵在了阿石的脖颈处,做的是威胁的事,却很亲昵地将他的脑袋按在怀里,安抚羊羔似的揉了揉他的头发,“您现在被绑架了。”

阿石的脸贴在青年的胸口,想起了小少爷之前和他形容的“巫辞”。

那么,现在挟持他的就是那位“巫辞”,全暗星有史以来最恐怖的犯罪分子?

人的名,树的影。

只要有名声传出来,就代表很大几率上来讲不是泛泛之辈。“巫辞”在天际财团的继承人小少爷嘴里都是那样的名声,哪怕他模样再无害,语气再温和,也绝对不能反抗。

阿石可没有侥幸地认为自己能够打得过这位“全暗星有史以来最恐怖的犯罪分子”的可笑设想,他立刻想表明自己的身份,却被巫辞抵住了嘴唇。

有着沉静青色眼眸的青年微笑着低头看他,那双眼睛仿佛含魔魅的蛊惑,“嘘,别辩解,听话。”

阿石鬼使神差说不出任何话来了,他沉浸在那双青色的眼睛下生不出任何反抗的想法,只想要永远被这双眼睛这样注视。

他迷迷糊糊地把靠着这身份获得新人生的决定抛在脑后,乖乖地跟着小少爷死前千叮万嘱过危险的恐/怖/分子上车离开。

巫辞不像一个犯罪分子,他更像是一位长辈。他说话总是温和的,行为总是得体的,情绪总是克制的,一切事情都能被他安排好。

他并不像是小少爷说的那种疯子,他的精神很稳定,稳定到让阿石都觉得他理智过了头。

阿石很确信巫辞看出了自己是个假冒的顶替者,因为虽然名义上来说是绑架,巫辞却一直对他很好。

巫辞对于一切都游刃有余,不像挟持他逃亡,反而像带着他一边戏耍那些追捕人员一边旅游。在旅行途中,巫辞会给他买新衣服,带他吃好吃的,教他读书识字,带他出去玩,还教他一些用于生存的能力。并且对于他总是不吝啬于夸赞和关心,从来都没有一句难听的话或是想象当中的折磨殴打。

简单来说,巫辞自有一套自己的绑架方式,读书识字、演讲格斗都是教学,只奖不罚,做的好就给奖励,比如玩具、睡前故事、两个小时游戏时间之类无关紧要的东西。如果做的不好,巫辞就会摸摸他的头轻笑着说这次不能给他奖励,请他下次再努力一点,并且温和地教他下次该怎么做。

这兴许是厚爱,抑或只是一场服从性培养,就像牧人怀抱羊羔。不过阿石不在意,他喜欢和巫辞在一起,喜欢巫辞看着他,喜欢巫辞对他说话,最好永远都这样。这样的话,天际财团的位置他也可以不去抢。

很难想象巫辞只比他大几岁,也很难想象巫辞这样的人是个穷凶极恶的罪犯。

据巫辞说,他是运气不好,被天际财团盯上,被污蔑杀了人,才逐渐被逼成了罪犯。

“光辉伟岸”的天际财团是能够切实体会到的残酷无情,而身旁“凶名远扬”的巫辞又是那么温和耐心,阿石便对此深信不疑,感同身受,常常在心里暗自为巫辞打抱不平。

所以,每次在听到广播和各种新闻重复巫辞的罪状时,阿石总是嗤之以鼻,说天际财团真是乱来,如果是他掌权,一定不会这样对巫辞。

巫辞对这样的言论只是看着他轻轻笑笑,“你总不能控制人追求享乐与玩笑的劣根性,你该明白的,假如你没有强到让社会来适应你,又不能适应社会,那么只能怪你本身能力不足,而不是怪社会。”

阿石明白巫辞在提醒他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要戴上面具就摘不下来,可他已经将“玉和”的身份当成了自己的,这面具已经长在了他的脸上,融入了他贪婪的骨血。

假如没有这个身份,假如一开始他就没有那块玉,那他就只是一块河里随处可见的石头,绝不会得到巫辞这样的对待。他甚至没有被挟持的资格,只是一个累赘。毕竟巫辞劫持“天际财团继承人”只是为了更方便逃亡,并且让天际财团名声受损,施压让其延迟天幕计划。

所以每次,巫辞问阿石叫什么名字的时候,阿石总会说,“玉和,我就叫玉和。”

甚至于,巫辞死时,他也是这么回答的。

阿石跟着巫辞的时候,巫辞已经成为通缉犯许久了,之前还在监狱里待过一段时间,身体完全被熬坏了。

巫辞手腕和脖子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针眼,皮肤病态苍白,稍微吹点风就会很虚弱,一直咳血。带着阿石也都是以逃亡躲藏为主。他在这段时间唯一的目的就是阻止天幕计划,阻止天际财团封闭整个暗星,放弃大多数人,让太阳再不升起。

广播里偶尔听见巫辞曾经犯下的“银行抢劫案”、“偷窃核武器”、“挑起战争”、“引发海啸”、“使用生化武器灭国”等罪行都像是另一个人做的无稽之谈。

阿石觉得,巫辞是一个多好的人啊,哪怕对待他这样一个被挟持的、满嘴谎言的家伙,也都心怀善意,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呢?

换句话说,就算巫辞真的做出那样的事情,也一定是被逼的。那他究竟被逼到什么地步才会做得这么狠绝?

又是什么样的折磨把一个曾经可以做出那些事情的巫辞变得像现在这样苟延残喘?

阿石不愿去回想。

最后的一段时间里,他们躲藏在天际城的废弃港口。

城内的霓虹照不到这里,只有沙滩燃烧的火堆和天上的星光。

巫辞精神不是很好,在火堆上架起锅,煮了一锅白水面,阿石则打算去海里给他抓条鱼。

碰巧,几个喝的烂醉的年轻人勾肩搭背的路过,见了他们这两个流离失所的野狗,认出了曾经不幸在娱乐节目上作为暗星公用小丑,现在又被称为“全暗星有史以来最恐怖犯罪分子”的巫辞。

年轻人,喝了酒,热血上涌,因为被洗脑的缘故,满脑子爱国情怀和个人英雄主义,不顾后果,直接一脚踹翻了锅,掏刀想杀了巫辞。

巫辞那时候已经病很重了。

有可能是没躲开,又或是他早已预见了自己的死,总之,他被捅了一刀。

其实最痛苦的是他被一刀扎穿肺部,这可以说是最痛苦的死法之一了,他最后血溢满肺部的时候连呼吸都做不到了,即便如此,他爬起身第一件事也是为阿石解围。

他的肺叶伤到了,肺部气胸,大面积进了血根本没法喘气。

“今晚有流星,再最后看一眼星星吧。”巫辞扔开那几个年轻人的尸体说。

阿石最恨巫辞不把他自己的命当回事,“现在怎么说这个!我去找药…”

“…别看在下了,在下不喜欢狼狈的时候被人看见…抬头,玉和,今晚星星很美…你记着,永远,永远都要把头抬起来。”

巫辞的呼吸艰难,被阿石扶住,弯了弯眼睛,“今天是个好天气,再抬头看看吧。明天不会再有太阳,天幕一计划启动,就再也看不到星星了。”

是的,是的,巫辞大概早已预见了自己的死。

阿石颤抖着双手摁住巫辞一直涌血的伤口,空洞地想:他知道自己撑不久了,所以才选择这么一个最惨烈的方式,他知道天际财团不可能一个人去抗衡,知道一切都只是小丑挣扎的悲剧。

所以…巫辞另想了其他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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