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有钱人家的小孩儿而言,钢琴似乎是必修。
养母也给他和孟深请了家教老师教钢琴,对于那位被惯坏了、性格跋扈无能的哥哥而言,大几百一节的钢琴课上着,却什么都学不会,孟深很快就放弃了钢琴,而他的暴发户父亲以及靠生儿子上位的母亲显然对音乐一窍不通,地下音乐间一直空置。
地下音乐间成为了时笺的秘密花园。
在小小的地下音乐间里,时笺觉得自己是国王,他像是国王逡巡自己的领土一般在音乐间里游荡徘徊,他弹着钢琴,做着春秋大梦,幻想着自己长大,似乎长大是个很美好的词汇,他可以把软弱无力的自己甩在身后,他无所不能。
今时此刻,时笺姑且算得上长大了,却依旧在经历那些委屈和难堪,他想要把自己藏起来,藏在一个没人发现的角落里,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这间地下室,哪怕这里从来不属于自己。
好在凌晨一点的地下音乐室空无一人。
他可以很短暂地躲一小会儿。
时笺按开灯,抱着自己的吉他,信手谈起不成调的曲子,又随意浅唱低吟€€€€
“想和你站在艳阳下……
想化成清风轻吻你脸颊……
或许,最深的暗恋最疯狂。”(写不出,摆烂了)
这些旋律和歌词,从起初的磕磕绊绊,到最后变得丝滑顺畅。
这样的暗恋心境,时笺只能写在歌里,在无人的时候悄然诉说。
时笺抱着吉他,最后以槐序乐队主唱的身份清唱了一遍这首叫做《想》的歌。
他的音乐素养摆在那里,一首歌写出来质量如何他一清二楚,他一生也就写了这么一首歌,真实经历,极尽真诚,自然打动人心。
时笺找了纸笔,把词谱写了下来,他即将远离,去往异国他乡,而和槐序乐队,到底是他失约在先。
这首歌的版权,就是他对乐队的补偿,这是他的歉意。
待到这首歌写完,时笺扔下纸笔。
他站起身,环视周边,装修风格以黑灰色调为主的地下音乐室冰冷且不近人情,像极了这个恶意满满的世界。
作为一名数学人,时笺大多数时候都在做证明题,他的未来也不过是去证明那些前人未曾证明的假设和猜想。
他的暗恋于他而言是一道只能由他来证明的数学猜想。
所爱隔山海。
他用三年半的时间证明。
山海不可平。
这种挫败、失意、难过、愤怒,彻底将时笺击碎。
时笺拎起吉他,往墙上砸。
木质吉他砸在墙面瓷砖上,瞬间摔碎,琴弦划出“叮咚”脆响。
在被他哥哥孟深长达十五年的霸凌里,在对一个有女朋友的直男长达三年半的暗恋里,时笺早就变得扭曲不正常。
时笺知道自己不正常。
时笺不在乎。
时笺早就学会了扮演一个正常人。
他砸掉了吉他,又开始佯装风轻云淡,他找来琴袋,把自己那把摔坏的吉他装了进去,又背上吉他,出门。
外边已然是朦胧晨光,天居然亮了。
时笺背着吉他走了一段,就看到了那种塑料的大大的黑黄两色的垃圾桶,保洁人员大抵还没来得及上班,垃圾桶周边堆满了垃圾袋。
时笺从肩膀上取下琴袋,他松了手,把自己的吉他扔进了垃圾堆。
他摸出手机,在微信上给他导发消息:“乐队的事情我已经处理好了,我可以出国了。”
第57章
时笺跟他导沟通好出国交换的事情, 一切变得很简单。
护照、签证他都有,且都在有效期内,他只需要买一张飞往波斯顿的机票, 仅此而已。
时笺迫切地想要远离,便也顾不上去淘廉价航班,直接买了当天上午飞波斯顿的机票。
机票定了下来, 时笺便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出国。
开学前,他想着从陆延迟这边搬走,已经把他的东西陆陆续续搬回宿舍, 剩下的杂七杂八跑个一两趟也就够了。
时笺跑了两趟, 第二趟的时候他把房子打扫干净又把垃圾带了下去,回到宿舍,他把钥匙放在陆屿宁桌子上,回头让陆屿宁帮忙把钥匙还给他哥就是了。
干完这一切,时笺便拖着行李箱赶往机场。
值机,托运行李,过安检, 候机……
广播播报航班即将起飞请乘客前往登机的时候,时笺便也跟着起身,前去排队, 他骤然想到了什么, 摸出手机, 戳进微信,给陆延迟道下别。
黄黑配色的Q版小人以及陆大善人的网名提醒着时笺, 陆延迟依旧在跟他用情侣头像情侣网名。
时笺笑了一下, 打下一行字€€€€
“陆大善人,走了啊, 时大恶人去看世界了。”
消息发送出去,时笺按熄手机屏,又直接关机,把手机揣进大衣衣兜,他最后眺望了一眼窗外湛蓝天空以及辽阔停机坪,对自己道€€€€
以后不看你。
*
陆延迟这些天有些颓废。
他恐同的历史很早,从五岁开始,他就对同性恋这个群体深恶痛绝,“恐同,不搞基”这种签名一用多年……但,他依旧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最好的朋友,时笺。
时笺生得男子女相,白皙英隽,是当之无愧的大美人,却也是比直尺还直的直男,任何人接触过时笺都说不出这是gay的话。
而他,爱上了直男,弯成了自己厌恶的同性恋。
这一切荒谬极了,又真实地发生着。
陆延迟前所未有的困惑和茫然,作为一名重度恐同选手,他连自己这个同性恋都恐,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时笺,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逃避,自闭。
又一张张地画时笺。
绝大部分人,可以辨认出自己的亲戚朋友,却无法清晰地记住这些亲戚朋友的五官、神态、面部细节、体型、仪态,陆延迟不然,他记住了时笺的一切。
当你每天要把这个人画个七八遍,你很难不把这个人烙印在脑海里。
陆延迟这样的画手,观察起来本就格外细致一些。
一整个学期,他画啊画,画啊画,素描、水彩、速写、板绘……
他画了无数张时笺。
这些画稿,被全部带了回来,又被翻出来查阅,现在,他们随意地扔在床上、散落在地板上、放在书桌上……
陆延迟的房间主题,就是时笺。
关键陆延迟依旧在画时笺。
他茫然到不知道干什么好,就只能一张张地接着画。
还是西溪来找他出去玩,他才出了趟门。
陆延迟的人生绝非孤岛,相反,他朋友很多,西溪在他的朋友列表里属于相对靠前的,她是他的高中同学,曾经乐队的伙伴,私底下的好友,西溪又一直在国外,一年多都没碰面,她来找他,他也不好拒绝,再者,陆延迟也想出去散散心,理清楚思绪。
而招待自己的高中同学,无非是逛逛景点吃吃饭,再参观一下自己的大学。
陆延迟毫不例外,他和西溪第一天去了趟灵隐寺,第二天去了Z大。
陆延迟觉得Z大没什么好参观的,但Z大的名头摆在那里,虽远不如清北那样一堆人当景点特意去打卡,但依旧很多人慕名而来,陆延迟领着西溪逛了校园、去了图书馆、沿着湖散了步,看了校训校徽……
从东教路过的时候,陆延迟无来由想到了时笺,卷王们似乎连换个教室上课都行色匆匆,但他和时笺相处太久,哪怕时笺步履匆忙,却依旧积攒了很多有趣的回忆和画面。
大部分时候是他主动招惹时笺,时笺再给出回馈。
美人一生要强,你招他一下,他肯定是要招回来的,时笺是那种能对着他骚的大美人,大美人的字典里没有害羞这俩字,有些时候陆延迟都骚不过时笺。
这很有趣。
陆延迟沉迷其间,越陷越深。
陆延迟想起这些趣事,垂眸,唇角翘了翘,低低笑了笑。
这些天,他会忍不住想,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是喜欢时笺的,所以才会那样厚着脸皮主动招惹人家,才会那样去宠,才会想着去干那些亲密到有些涩的事情。
只是当时他并未曾发现。
只是当时只以为这一切不过是寻常。
陆延迟走在校园里,追忆似水流年,心脏怦怦跳动。
他愈发确定,他爱时笺,很爱很爱,比他想象的要爱,发了疯一样地在爱。
西溪对他的发呆似乎很不满,她刻意拽了一下他的衣袖,在他耳边道:“和我在一起,这么的心不在焉?”
陆延迟笑了一下,学校这样的场景,充满了他和时笺的回忆,随便想起一段都能让他唇角弯弯,他说:“想起一些好玩的事儿。”
西溪也就逛下Z大而已,却被塞了一嘴狗粮,陆延迟这甜蜜的小表情,就差把“我在谈恋爱”写脸上了,她肯定以及确定:“你有女朋友了啊。”
陆延迟摇头:“没。”
然后,又补充,“不过有喜欢的人了。”
西溪愣住:“现在谈恋爱这么卷吗?连你都需要搞暗恋?”
陆延迟失笑,他骤然想起,他也曾感慨过时笺这种大美人都在搞暗恋,不曾想,有一天,会被人用同样的说辞调侃,关键他的暗恋对象还是个有暗恋对象的直男,真的,这简直套娃式暗恋。
陆延迟心底各种吐槽,对时笺却格外维护,他给出了相似答案,他说:“他超棒的。”
西溪莞尔一笑:“也对,你眼光那么高,自己又足够优秀,对方肯定超级棒!”
随即,又开始叹息:“果然一到了大学,曾经的朋友,都开始重色轻友……诶……”
陆延迟摊了摊手,却也愈发确定,时笺就是他想要的爱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