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半晌,仍是笑吟吟道,“月色与雪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注】
时笺当然知道余光中的这首诗€€€€
“若逢新雪初霁,满月当空, 下面平铺着皓影, 上面流转着亮银, 而你带笑地向我步来, 月色与雪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注】
时笺淡声评价:“没有满月、不是新雪、我也没有带笑着向你走去……不太应景。”
陆延迟有些气恼, 但是:“我不管, 你就是第三种绝色。”
时笺抿着唇微笑:“随你。”
陆延迟瞬也不瞬地看他,很是坚持:“我家小时真绝色。”
时笺和他瞎贫:“知道了知道了, 你这种颜狗看上的无非是我的美貌。”
陆延迟就笑,然后去啄时笺的脸颊, 陆延迟很吃时笺的颜,他不止一次觉得美人是女娲按照他的性癖捏的。
时笺随着他亲,而且时笺是那种玩熟了也很有梗的男孩子,他摸出手机,改了下微信名:时大恶人空有美貌。
陆延迟看着他改,摇头失笑,跟着摸手机改名:陆大善人真颜狗。
陆延迟这一回抢了陆屿宁的活,主动截图发朋友圈:“新的一年,也要好好秀恩爱。”
朋友圈里的万千少女直接磕疯€€€€
“新的一年,新的情侣名,Z大双璧依然那么好磕。”
“呜呜呜小陆和小时新的一年依然甜蜜又恩爱。”
“Z大双璧yyds。”
“只有我觉得小时的微信名很凡尔赛吗?”
“宝,你不是一个人。”
两人发完朋友圈,便翻墙出校园,回家吃饭。
小区门口,一辆银白色的保时捷卡宴停在路边车位,见到两人过来,卡宴车门推开,一个头发银白但是精神矍铄的老人走下车,他径直来到两人面前,又看向时笺,淡声道:“孟浅,我们谈一下。”
陆延迟看到这张孟深肖似的脸,隐隐猜到他的身份,他几乎本能地把时笺护在身后。
时笺一眼便认出了这名老人,他曾经的养父,孟泽川,时笺沉吟两秒,应道:“好。”
旋即,看向陆延迟,柔声道,“你先回去吃饭,我跟他在前边的咖啡馆聊一下,聊完了就回去,很快的。”
陆延迟神色迟疑,面露担忧。
时笺温声安抚道:“没事的,法治社会,他也不可能拿我怎样,再者,他不是孟深。”
陆延迟这才放时笺离开。
时笺则询问孟泽川:“去咖啡馆聊行吗?”
孟泽川道:“随你。”
时笺便领着孟泽川去到那家年假期间仍在营业的咖啡馆。
咖啡馆开在学校周边,做的是学生生意,正月初四,年假期间,依然有学生在咖啡馆做卷子,时笺扫了一眼,大概是今年高考的考生,高三嘛,寒假作业一发,一大沓的卷子,压根不可能做完。
时笺和孟泽川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定,服务生拿着菜单上前让两人点餐,时笺给自己要了杯热可可,孟泽川则惯例地点了茶。
年假期间生意冷清,两人饮品上得飞快。
孟泽川端起热茶浅浅啜饮一口,望着对面的孟浅。
记忆里那个脏兮兮的小男孩现在眉眼如画、气度不凡,孟泽川觉得自己居然也有看走了眼的时候,不,也不是看走眼,事实上,他没怎么关注过孟浅,他连亲儿子孟深都没关注过,更何况养子。
但孟泽川仍是开门见山地道:“小浅,回到孟家来吧,以后孟家的一切都是你的,我这么多年打拼的事业、家产,都归你。小浅,我知道你现在玩乐队挺红,但孟家偌大的家业,不是你玩乐队就能赚到的,你只要回来,你可以少奋斗最起码三十年,你也可以坦坦荡荡地站在你那小男友身边。”
时笺抱着热可可暖手,看着多年不见的“养父”,第一感觉,孟泽川老了,不仅是头发霜白、面上皱纹明显,而是一种心态上的苍老,曾经觉得自己无所不能靠自己就可以的事业强人现在急于给自己的家业找一名继承人。
孟深显然不行,他一生的事业交给孟深只会悉数毁掉,然后,他看到了时笺,突然想起自己多年前还有个养子。
孟浅名校就读,年纪轻轻就发了一作数学顶刊,玩乐队也是大红大紫……
这样的男孩子,稍微培养一下,便是完美的继承人,他连性取向都是完美的,同性恋意味着他不会要小孩儿,以后这份家业依旧会回到孟家下一代手里。
所以,孟泽川找了上来,又抛出了巨大的一般人无法拒绝的饵€€€€
他,孟泽川一生积累的家业。
继承这样的家业……
时笺顺着脑补了一下,只要他回到孟家,掌控孟家产业,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他的哥哥、养母、奶奶从此只能看他的脸色吃饭,也挺爽的。
但是,时笺心底波澜不惊,他慢悠悠饮了一口微甜的热可可,嗓音很淡:“你知道吗,我回到西安之后,找了一份琴童的工作,月入两千,我不是卖惨的意思,我是想说,月入两千我都过得挺好的。”
“现在,槐序乐队大火,演唱会一场一场地开,年底又是各种商演,此外,琴行生意也不错,而我物欲并不高,我去年赚的钱够我花一辈子了。”
孟泽川不以为意:“乐队、琴行确实都挺赚钱的,但那只是对于普通人而言,小浅,你站在我提供的起点上,能拥有更多。”
时笺笑得蔫儿坏:“你确定要让我回去,你知道我回到孟家,会做什么吗?”
孟泽川顺势问道:“什么?”
时笺岑黑双眸幽光浮光,他垂下长睫,遮掩其中致命危险:“先把孟家产业牢牢抓在自己手里,然后当着孟家所有人的面亲手毁掉。”
孟泽川脸色一白,又颇有些义愤填膺:“孟浅,我好像并没有苛待过你,我给你提供的教育和孟深是一样的。”
时笺冷笑道:“你确实没苛待过我,你只是选择了漠视,漠视所有人对我的欺凌。”
顿了顿,眼底掠过讽意,“当然,这样的漠视也挺公平的,不论是孟深还是我,你都不在意。”
“也能理解吧,自我实现带来的爽感是很足的,事业上你只要付出努力就会有所回报,你真正倾注了大量心血的从来只有你的事业。至于亲子和养子,你根本不在乎,花点钱的事儿。哪怕现在,你来找我,也不过是因为你老了,你一手创办的公司需要个优秀的继承人才能维系下去。”
“只要你创办的公司还在,哪怕有一天你死了,你都会有一种活着的感觉,事业是长存的,你创办的公司就是你活着的痕迹。”
孟泽川无疑是一方枭雄,泥腿子出生,靠着当煤老板完成财富的原始积累,后来转型做新能源也是风生水起。
他站在时代的风口上,又靠这个时代积累了巨大的财富。
这样的人,绝对是聪明人,他难道看不到孟浅在孟家举步维艰吗,他当然看到了,他懒得管而已,就连孟深被亲奶奶惯得无法无天他都懒得管。
一心工作对家庭不闻不问的父亲,软弱无力的母亲,蛮横无赖的奶奶……
畸形的家庭,造就了跋扈无能的孟深以及骨子里从不在意所谓的伦理、禁忌、道德的孟浅。
四年半前的那场舆论绝不至于毁掉孟深,对于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而言,只要他肯改,他的未来充满无限可能,以孟家的能力,也是轻轻松松就把孟深送出国,换赛道读美高念美本。
但凡孟家稍微注意一下孟深的教育,又或者孟深对过往有所反思,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沾毒,在美国蹲监狱。
孟泽川来找他,无非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老了,亲儿子根本没救了,养子却……成长得如此出色。
不是所谓的父子亲缘,而是,想要个能继承他的家业给他赚钱的工具人而已。
时笺真答应下来,也不见得能讨好。
事实上,在被孟泽川找上之前,时笺还被他那位血缘上的父亲找过,无非就是跟他说一些我会离婚我们父子相依为命这种话,时笺理所当然地拒绝。
时笺觉得这一切毫无道理可言,真的,他从未从这两位“父亲”身上感受到哪怕一丝的温情,但是,当你稍微做出点成绩,他们立马就想起了你。
孟泽川想把他工具人,那位生父纯粹是看到他红了想找他要钱。
然而,不论是和孟泽川,还是那位生父,时笺和他们都没有任何法理上的父子关系。
他不到一岁就被送走了,他十五岁被退养了,他的户口本只有他一个人,连法律都规定他没有任何赡养义务。
时笺不想和这些人过多接触,他已然能够平静阔达地面对这一切,但多呆一秒他都会觉得是在浪费自己宝贵的生命,他说:“我对孟家的家业不感兴趣。”
“就算你硬逼我回孟家,我也只会选择复仇。”
“而我不想这一生都活在仇恨里。”
“把有限的生命浪费在仇恨上,挺没劲的,我懒得去恨,至于钱,我相信我的事业能带给我足够的金钱。”
“我还是打算继续做数学和音乐。数学挺有意思的,我足够聪明,目前也没碰到什么瓶颈;音乐的话,玩起了很开心很解压。”
“可能你的事业心是你一手创办的公司,但我的事业心是数学和音乐。”
孟泽川闻言,神色颓唐,他知道他无法说动孟浅。
这是个聪慧又极有主见的男孩子,他也不是没事业心,相反,他野心勃勃事业心爆棚,但这份事业心不是孟家家业,而是在他热爱的数学和音乐里发光发热。
孟泽川颤抖着手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又尽量平静地道:“祝你一生好运!”
时笺微微一笑:“谢谢!”
然后,时笺起身,结账,离开。
走出咖啡馆,时笺释然地笑了一下,那笑容绽放在银装素裹的天地间,美得如梦似幻。
时笺心境前所未有的轻松,他轻笑着踏上回程,然后,一眼就看到了陆延迟。
陆延迟大概是担心他应付不过来,所以,并没有回家吃饭,而是守在咖啡馆外。
时笺心脏蓦地一暖,他想,这才是他的家人。
陆延迟见到时笺,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递到时笺面前。
那是一朵雪玫瑰。
陆延迟解释道:“等人有点无聊,给你捏了一朵雪玫瑰。”
时笺愣住,旋即笑开,和陆延迟恋爱近一年,他依然会被男人的一些小心思打动,陆延迟会因为担心他在咖啡馆外等他,也会担心他跟孟泽川聊得不愉快又捏雪玫瑰逗他开心。
时笺心脏有暖流流经,他接过,微笑着道谢:“谢谢,玫瑰很漂亮。”
然后,又关切地问道:“冷吗?”
陆延迟博得美人一笑,其他便也不在乎:“还好。”
时笺仔细打量那朵雪玫瑰,艺术生手稳,审美在线,他连玫瑰的卷边都捏出来了,整朵雪玫瑰晶莹剔透、赏心悦目,代价是陆延迟冻得通红的手。
时笺连忙去握陆延迟的手,冷得跟冰块似的,他把那只手揣进自己的衣兜,给他捂焐。
陆延迟见美人自然而然地关心他,心都快化了,但还是问道:“聊了些什么。”
时笺回忆起刚才的对话,笑了一下,又摇了摇头:“没什么。”
陆延迟和时笺太过熟稔,也知道美人有点闷骚,他追问道:“说吧,到底聊了些啥?”
时笺抖了下梗:“就在刚才,我拒绝了一个继承家业成为几百亿霸总的机会。”
陆延迟怔住,随即又笑开。
他知道,这是事实。
正常人,对时笺这样优秀的养子,肯定是捧着哄着的,如时笺这样天资不凡心性坚韧的男孩子,是能带领一个家族走向繁荣昌盛的,但是,孟家亲手把时笺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