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结结巴巴道：“两个……半月前。”
老大夫嗯了一声：“对方是男人吧。”
沈听眠有些愕然地看着他：“您、您怎么知道？”
老大夫没回他的话，只是道：“除了食欲不振、恶心想吐之外，还有什么症状吗？”
沈听眠顺着他的话往下想：“还有……就是最近睡眠有些多算吗？”
“算。”老大夫目光沉沉，看着他道：“你有没有做过身体检查？”
沈听眠不解：“什么身体检查？”
老大夫：“就是全面的、彻底的体检。”他顿了顿：“高中、大学入学那样的体检不算。”
沈听眠摇了摇头：“那没有。”
老大夫眉头紧皱：“一次都没有？小时候家里人也没带你去过？”
沈听眠道：“我……是孤儿，小时候没去过医院。”
老大夫一时沉默。
沈听眠垂在膝上的手不由紧了紧，被他这态度弄得也有些害怕，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忐忑问道：“大夫，我到底是什么问题啊？”
老大夫双手按在桌子上，沉默了许久，才道：“你怀孕了。”
第29章
会诊室里一片安静, 沈听眠看着面前不太慈眉善目的老大夫，沉默许久，才轻笑了一声，道：“徐大夫, 我是个男人。”
“我当然知道你是男人。”徐大夫淡淡道：“如果不是因为你是男人, 你刚进这屋我就能看出来你是怀孕了。”
沈听眠脸上的笑意慢慢敛了下来，哪怕知道男人怀孕这种事简直再离谱不过, 却又不自觉地心下有些慌。
他只觉嗓子有些干涩, 微微提高了些嗓音道：“我是男人？我怎么可能怀孕？”
“我知道你不信。”徐大夫暗暗叹了一声, 道：“我见你头一眼, 就发现你的脸色是怀孕的妇人才会有的，一摸脉，就确定个八九不离十了。再加上你的那些症状，和怀孕前期也完全对得上。”
他顿了顿：“孩子现在两个多月，和你最后一次行房的时间也一致。”
沈听眠扯了扯嘴，有心想骂他一派胡言, 可心脏砰砰跳着, 只觉得有些发虚。
他磕磕绊绊道：“不可能。”
徐大夫看着少年难掩惊慌的神色, 忍不住摇了摇头, 道：“老头子行医近六十载，别的不敢说，这么一个怀孕的脉象还是能担保不会出错的。”
他忍不住宽慰道：“男子怀孕虽然听起来荒谬，但也并不是没有先例的。我父亲留下的行医记录上就曾留下过一则男人怀孕的病例。民间流传的也有不少，虽难分真假, 可想来也是存在的。”
沈听眠只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 脸色崩得紧紧的，只能重复一句话：“不可能。”
看着他到底还是个孩子, 徐大夫也不由起了些怜爱之意。他摇了摇头，拿出纸笔在写下了一串文字，推到沈听眠面前：“我知道你不信，也不强求你信我这老头子，你自己去医院看看吧。只是你这情况特殊，随随便便找人的话难免会惊动医院方面。我有个好友在江城人民医院，你到时候联系他，让他给你做个b超，到时候就能看出来了。”
他想了想，又说：“当然，你要是自己有认识的医生自然更好。”
沈听眠看着面前的那张纸，看着上面的姓名和联系方式，喉咙上下滚动一下，想笑他胡言乱语，想说他肯定是诊断错了，可到最后嘴唇发颤，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直到敲门声响，徐大夫看了他一眼，说了声进。
沈听眠这才勉强回过神，看着桌子上的那张纸，几乎是下意识把它塞进了口袋。
“徐大夫，我药抓好了。”乔芷走了过来，看着沈听眠苍白难看的脸色，顿时一惊：“这是怎么了？什么大毛病吗？”
沈听眠轻轻摇了摇头，徐大夫知道他现在恐怕思绪繁杂，开口替他解围道：“没什么大问题，只是以前饮食不规律，现在又经常不按时吃饭，攒到一块爆发了。就是我怀疑他胃里面可能还有个小结石，让他去医院看看。”
“结石？”乔芷瞪大了眼睛：“严重吗？”
“放心吧，只是怀疑。”徐大夫道：“就算真的有，也只是个小的，不严重。”
他看了沈听眠，淡淡道：“你既然工作忙，那就没必要喝中药了，麻烦。平时记得保持好良好的作息，饮食也得规律，能吃就吃，吃不下也不用勉强，慢慢把身体养好。”
乔芷闻言，才放松了一些。她见沈听眠唇色有些苍白，以为他年纪小，所以有些怕，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我朋友之前也得过结石，现在治好了，不还好吃好喝呢？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听眠勉强扯出一抹笑，对乔芷道：“我知道了，谢谢乔芷姐。”
他又看着徐大夫：“也谢谢……大夫。”
徐大夫嗯了一声，摆了摆手道：“行了，没事就走吧。”
两人这才起身离开。
一路上乔芷和他说这话，说羡慕他不用喝药，又说让他赶紧去医院看看，早点发现早点治疗。沈听眠只时不时回她一句，内心一片混乱，偏头看着窗外，手指不停地抠着裤子。
回到剧组之后，导演过来问了两声，乔芷说没事，沈听眠则是犹豫了一会儿，才把徐大夫那一套说辞搬了出来，跟导演说晚上请个假，去一趟医院。
接下来本来就没沈听眠的戏份，导演自然也不会不同意，只关心了他两句就放了人。
倒是小林知道后一惊一乍的，慌慌忙问他怎么了，沈听眠强打起精神让他稍安勿躁，他还是放心不下，要跟着去。
“我自己去就好了。”沈听眠道：“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哪用得着两个人？你在这儿等着我。”
小林想说自己可以帮他缴费拿报告，这样他也能方便一点。可看着沈听眠不容拒绝的神色，到底是没敢说出口，最后只讷讷道：“那好，我帮沈哥打车，之后要是有什么事及时通知我。”
沈听眠看了他一眼，也意识到自己脸色不太好，放缓了语气道：“放心吧，真没什么。”他顿了顿：“你上次给我带的那家鱼还不错，我有点想吃了，你再去给我买一份吧。”
小林这才高兴了起来，忙着应了声好。
上车之后，沈听眠拿出纸条看了半晌，才照着上面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对面传来一道有些苍老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徐大夫和他打过招呼，对方倒是不显惊讶，只道：“你等五点半再过来，到时候他们都下班了，人少。”
沈听眠干巴巴地应了声好。
剧组拍摄取景地有些偏郊区，打车去医院也差不多得一个小时的样子。离得越近，他心跳就越厉害，一边想说不定是徐大夫年纪大了一时诊断错了，一时又忍不住头脑混乱地想，万一是真的、万一是真的该怎么办？
车子在医院大门前停下，沈听眠道了声谢，站在原地良久，才有些僵硬地提步走了过去。
已经是下班时间，医院的人除了急诊那边并不多，沈听眠很顺畅地到了那位赵医生所在的楼层，敲门进去，就见一六十来岁的老人坐在电脑旁，鼻梁上架了个眼镜，神色温和慈祥：“来了？”
沈听眠不清楚他知不知道自己的情况，但他见面无异色的模样，提着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些许。
“赵医生。”他干巴巴地打招呼。
赵医生温和开口：“别紧张。”
沈听眠扯了扯嘴角，到底也没扯出一抹笑。
赵医生道：“你的情况老徐跟我说了，疑似怀孕是吧？”说是疑似，但以赵医生对好友的理解，不是百分百确定，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沈听眠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我想、会不会是弄错了，我是男人呐……”
赵医生神色宽和，并未说什么，只道：“弄错了自然最好，我明白你的想法，别紧张，去床上躺着。”
沈听眠依言躺在了床上，按着医生的指示把上衣往上撩，裤子往下扒，露出一整个小腹。
超声耦合剂的触感冰冰凉凉，沈听眠不由打了个颤。
医生浑然不觉，严肃的目光看着电脑屏幕上，b超探头转来转去，沈听眠连呼吸都不由放得很轻，紧紧盯着他完全看不懂的电脑屏幕，好像也能从中看出什么。
会诊室内的空气沉寂的有些可怕，沈听眠感觉探头一直在一个地方打转，赵医生的神色也越来越凝重。
他心脏扑通扑通直跳，终于见他的目光从电脑上转了过来，落在了他的身上。沈听眠呼吸微窒，等待着医生最后的判决。
赵医生说：“你的下面，并没有女性.生.殖.器官吧？”
沈听眠闻言心下骤然一凉，心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张了张嘴，有些艰涩地开口：“……没有。”
赵医生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道：“一个……可能不是那么好的消息。”他看着沈听眠慢慢变得惨白的脸色，道：“你的身体里，的确是有一个子宫的存在，目前子宫里正孕育着一个胎儿，差不多两个多月。”
沈听眠看着他，怔怔出神，赵医生轻声道：“这种体质在医学界也是有记载的，我们称其为隐形双性人体质，就是外表倾向于男性或女性，但实际上身体里有着另一种性别的器官。”
赵医生解释了这么多，沈听眠看着他，唇瓣动了动，只哑声问出了一个问题：“所以，我是真的怀孕了是吗？”
赵医生顿了顿，点了点头：“千真万确。”
沈听眠的脸上毫无血色，他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上明亮的灯，一时之间觉得又荒谬又慌张。
怎么会呢，怎么会怀孕呢？他明明是个男人，怎么好端端的就会有另一套器官呢？就能怀孕呢？
就那么一次，就那么一次……
他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赵医生也叹了一声造孽，又温言道：“还有一件事。”
沈听眠僵硬地回过头看他，眼神空洞。
赵医生道：“你的体质特殊，如果当初是在医院出生的话，那么医生是能检查出来的。”
沈听眠沉寂的眸光微微一动，听他说：“也就是说，你的亲生父母，对于你的体质是肯定知道的。”他顿了顿，道：“只是一点建议，你如果想要寻亲，有这么一条信息的话，可能会容易许多。”
沈听眠唇色苍白，他慢慢道：“您是说，我的父母，是有可能知道我的体质的是吗？”
赵医生点了点头。
沈听眠沉沉地舒了一口气，抬起胳膊挡在了眼睛上。
他想起了孤儿院院长以前跟他说的话，说她在冰天雪地里捡到他的时候，他还不到一岁的样子，生得圆润可爱，手上还带着个金色长命锁的手绳，看起来家境就不错。
沈听眠这些年也一直在想，为什么他的家人会不要他？既然家境不错的话，会不会是不小心把他弄丢了？会不会也一直在找他？
他一直抱着这样的幻想，却在今天，被骤然打破。
……会不会是，他们知道他的体质，嫌他丢人，所以把他扔了？
沈听眠只觉喉间一阵干涩，是啊，一个男孩，身体里却有女性的器官，不男不女的……
又怎么会不嫌弃？
赵医生见他这样，也有些不忍，但出于医生的职业道德，还是道：“你现在怀孕两个半月，最好还是尽快做出决定，是要还是不要。如果不要的话……还是越早打掉越好。”
沈听眠沉默半晌，才愣愣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赵医生又叮嘱道：“这段时间不要太操劳，调养好身体最重要。之后要是想好了，随时给我打电话。”
沈听眠动作有些僵硬地把腹部的超声耦合剂擦掉，慢慢整理好衣服，垂眸沉默道：“谢谢医生。”
他一脚轻一脚重地走出医院，抬头看着外面已经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一时之间只觉恍如隔世。
医院门外从来都是人来人往，有的神色焦急，脚步匆匆；有的不紧不慢，神态从容。人生百态，毫不稀奇。
沈听眠手指微动，不由慢慢抚上了小腹，平坦依旧，并无异常。可事实是，那里面正孕育着一个孩子。
多荒谬。
沈听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打上车的，只是靠坐在后座的车壁上，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神色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