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晗有些疑惑,之前甘朗还说黎思良想搭上丁易琛的关系跳槽,又怎么会帮他?总不能真是良心过不去吧。
“黎姐说她曾欠贺导一份恩情,昨晚算是还了。”
喻晗一顿,无意识扯了下嘴角,他都不知道贺平秋曾这么乐于助人。
恩情和人情可不是一个概念,能说出恩情两个字,说明贺平秋当初帮的忙还不小。
“黎姐手里有料,今晚八点丁老师会上热搜。”助理隐晦道, “您不用担心后面的事。”
虽然甘朗也准备放弃丁易琛了,但听这话还是气得发乐: “她报恩有没有考虑我啊?”
“考虑到了的。”助理礼貌回答, “黎姐说后面补拍戏份可以随时叫她,无偿的,如果丁老师的合同赔付不够损失,她愿意付差价。”
甘朗十分意外,在他眼里黎思良虽不算什么大恶人,但也是十分功利的性格,却愿意帮人帮到这种地步?
“我都好奇这是什么恩了。”
“我也不知道。”助理很实诚, “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吧。”
喻晗有些走神,没怎么听这两人在说什么。
七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以让贺平秋对他的人生了如指掌,他却对贺平秋的过去一无所知。
贺平秋总是听得太多,说得太少。
喻晗只知道贺平秋年少过得很苦,却不知道具体怎么苦。
他也只知道在成为名导之前,贺平秋也沉寂了好几年,却不清楚这几年都发生过什么,接触过什么人,遭过多少委屈。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贺平秋的初恋,不知道在自己之前,是不是也有别的人曾让贺平秋执着到疯狂。
助理没留太久,给两人买了份早餐就离开了。
甘朗也得回去为解除合同做好准备,他踌躇许久,从兜里掏出一条挂着戒指和瓶子的黑绳还给喻晗。
“它没碎。”甘朗说, “不过手机好像是彻底坏了。”
喻晗握紧小瓶子吊坠,哑声说好。
甘朗将破碎的手机放到床边,没有明知故问€€€€他昨晚一眼就意识到瓶子吊坠里装的灰白色粉末是什么。
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生前意识不到爱,死后却走不出来。
只能怪贺平秋太极端,用错了方法,走错了路。
“平秋死之前,应该是知道自己这么多年做错了的。”
“他为你安排后事,也是希望你过得好。”
喻晗安静地看着空气,眼神没有虚焦。
“痛苦是正常的,可活下来的人总要向前看。”
“他的生命里只有你,所以他固执极端,可你还有家人吧?父母还健在,你还这么年轻,有很多机会开启新生活……”
“所以啊,别犯傻往一个死人的坑里跳。”
半晌,喻晗回道: “我明白。”
病房安静下来,窗外亮起了灰白的日光,喻晗缩回被褥里,似清醒似迷离地回味着昨晚的梦境。
有一瞬间,他甚至愚蠢地想要再来一次。
苍白的被褥下,单薄的身躯不断蜷缩。一股浓烈的空虚以心脏为中点扩散,由内到外,浸透至每一寸骨骼,每一个新生的细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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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晗走得很急,在警察找来做笔录之前就办好了出院手续,他没听医生的劝告执意离开。
他上周就询问过甘朗,自己的戏份是不是按照预期时间完成的,甘朗给予了肯定的回答。
这样一来,如果还存在,它一定会被贺平秋按照杀青时间寄到家里。
也许已经到了。
酒店里倒是没什么行李,简单收拾一下就行,就在他将要出门的时候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折回到卫生间,拿起洗手台上的红绳手链。
因为一直拍戏,所以手链一直处于摘下的状态。
“差点忘了。”
喻晗娴熟地单手戴上,已经不像第一次那么生疏。
镜子里的他脸色苍白,脚步也有些发虚,好在他自我感觉不错,路上不堵车的话应该能撑到家。
他开车驶入高速,路过收费口,进入隧道,度过又快又漫长的车程回到熟悉的城市。
即便一路通畅无阻,回到小区时还是将近傍晚。
车刚停稳成,车门就打开了。
但很久不见人下车。
喻晗在驾驶座上发了会儿呆,又拿起清洁布擦拭着车头,方向盘,甚至是自己的手。
人不止在尴尬的时候才会显得很忙。
他最终还是踏入了电梯,带着一箱行李,表情看似平静,可肢体语言无不透露着紧绷,好似彻夜未归的丈夫回家等待最后的审判。
很快,电梯门开了。
玄关口的鞋柜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地毯上的两双鞋子摆得整整齐齐,和喻晗离开前一样,好似没有任何不同。
没有人来过这里。
也没有信。
喻晗偏头,看向玄关走廊的窗口,夕阳的余辉已经映射进来,落在他的鞋上。
已经晚上六点了。
前四封信都是在当日傍晚之前送到的。
喻晗掏出手机看了眼,确定没算错时间,今天应该是第五封才对。难道是因为上一封信提前了几天送到?
喻晗之前考虑到了这点,但杀青的前几天并没有在剧组酒店收到信。
他盯着玄关看了很久,直到夕阳的光晕已经照亮了他的半边身体才掏出手机,安静地给另一个城市的酒店前台打了个电话。
那边确认了没有收到任何来信后,喻晗挂断电话,又在门口站了很久。
夕阳的光晕慢慢移动着,给喻晗的眉眼渡上一层金色的光晕,不知道过去多久,夕阳散去,转而是无尽的阴影,阴凉又孤寂。
喻晗突然有点头晕目眩,也许是站久了低血糖,也许是昨晚被下药的后劲还没过,身体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也许他该听劝,老实待在医院里,而不是回来探寻薛定谔的真面目,以至于让判了死刑。
身后突然叮得一声,电梯门开了。
“是在这儿吧。”
身后响起一道嘀咕声,接着又高昂起来: “€€?没找错,喻晗!”
喻晗回首,看到了一张久违的面孔。
“……廖多?”
“是我!”廖多挠了下头,显得有些局促, “好久不见。”
“……”喻晗也道, “好久不见。”
他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以至于刚刚的一瞬间竟然没想起对方的名字。
廖多是大学室友,也是他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最好的朋友,直到结婚后。
结婚第一年,贺平秋尚且还可以忍耐自己的占有欲,起码彼时喻晗还有自由空间。
虽然他不喜欢男人,但婚都结了,本着负责的态度他也一直以贺平秋的感受为主,只偶尔才和朋友聚一聚,喝喝酒。
直到那年廖多生日,他偷摸去赴了酒吧的约。
为什么偷摸,也是因为之前已经因为出门玩跟贺平秋发生了多次争吵,喻晗觉得很离谱,他是结婚不是做金丝雀,怎么可能一直待在家里不社交?
所以他这次便没有告知,直接悄悄出去了,想着不被发现最好,被发现了就放软态度好好道歉,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想法真像出去偷吃还抱着侥幸心理的渣男。
但婚姻就是这样的,有温馨有争吵,有爱……也有恨。
喻晗一度认为贺平秋那段时间是恨自己的。
恨自己让他失去一条腿,恨自己让他困在这场无望的爱里。
他在酒吧被贺平秋人赃俱获地抓住,带回家禁锢起来。
被戴上镣铐的时候喻晗是羞耻的,恼怒的,但独独没有反抗。
甚至在廖多打电话来质问他“你什么时候喜欢男的了,结婚都不告诉我们”, “你对象看起来很凶啊,没事吧”的时候,他都没有任何解释,还说没关系。
这句没关系是对廖多说的,也是对他自己说的。
你欠他良多,所以他做什么都没关系。
于是喻晗默认了那段时间的畸形相处,他像个宠物一样被贺平秋栓在家里,没有自由,吃喝拉撒都要靠贺平秋,甚至是穿衣服。
当然大多数时候他不穿衣服。
而那时候感觉到的耻辱与羞臊,都成了如今回不去的记忆碎片。
贺平秋也病态一般地享受他的依赖,享受完全掌控他的感觉。
那之后即便重获自由,喻晗也基本断了社交,从前联系的朋友也因贺平秋的病态占有欲慢慢减少联系。
从逢年过节还会聊几句互祝贺词,到后面直接退群,冷冰冰地躺在对方的好友列表里一句话不说。
现在再看彼此已经不复当年青涩的样子,都有种物是人非的恍惚感。
“你怎么来了?”
喻晗掏出钥匙开门,虽然有密码锁,但可能是被贺平秋感染了,都很喜欢用钥匙开门的仪式感。
好像这样才算回到了家,钥匙的咣当声很让人安心。
廖多半天憋出一句: “节哀啊……喻晗。”
“你怎么知道?”
“热搜上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