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审计成为皇帝后 第21章

“我看你是脑子太热不清醒了,来人,上桶水让宋督主清醒清醒。”

赵成都来不及阻拦,一旁狱卒便将一盆凉水浇到了宋离的身上,冰冷的彻骨的水让宋离呼吸都是一窒,人止不住的呛咳起来,消瘦的身子抵在椅子中止不住的发抖。

赵成看着宋离的样子心里有些没底,同为刑狱官,他知道宋离手中掌握消息的可怕,史进这冒进的性子,真以为宋离进了大理寺就真的翻不出风浪来了。

史进的眼睛却越发阴笃:

“直廷司督主,宋离,你不是很威风吗?来人...”

见他似是要用刑,赵成立刻拦了一下,低声开口:

“史兄,莫忘了陛下的交代。”

陛下特意嘱咐不可屈打成招,就是不准用刑,虽然看不出来又让人痛苦的事儿多了去了,但是赵成更清楚宋离和王和保斗了这么多年都未落下风,如今轻易便被逮捕,只怕有什么底牌,这才入狱第一天,他不想现在就将宋离得罪死。

史进也是被今日敲击陈情鼓一举将宋离送进大理寺给冲昏了头脑,确实不能第一天便将宋离给弄死了。

宋离咳的几乎直不起腰来,他抬手摸了一把脸上的水,目光直逼史进,声音虚乏却字字清晰:

“史大人,王和保可有教过你春风得意时也切不可冲昏了头脑,今日这监牢里只有我一人,难保明日就不会有来陪我的,我只怕这大理寺的牢房不够用。”

宋离被送回牢房的时候浑身已经湿透了,赵成看着他的状况确实不太好,最后还是让人送了一张干爽的被子,宋离裹着被子靠在墙上,身上忽冷忽热,身上几乎已经没了一丝的热乎气。

直到深夜,那只有五个栏杆的窗户上有一缕檀香飘入,宋离费力睁开眼睛,只是背对着门口的地方向那窗户做了两个口型。

第二天,无数份张朝理向京中五位官员行贿的书信便飘散在了大街上,纷纷扬扬如雪片子一般。

所有衙门口都有这样一封信,其中受贿的官员就有兵部侍郎李记,这个李记不是别人,正是大理寺卿史进的连襟。

一时之间京城中人都在谈论此事,王和保脸色铁青,召集葛林生和岩月礼前来商议,说是商议,不过他早已习惯内阁是他的一言堂:

“宋离惯会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此事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将涉事官员先行禁足在家。”

岩月礼却在此时开口:

“首辅,这事儿在京城中闹得沸沸扬扬,已经有不少的百姓都围到了这几位大人的府门口,叫嚣着要惩治贪官,若禁足了事,恐有伤朝廷威信。”

这些人是不是真的有事儿在座的几人皆是心知肚明,只不过王和保意在宋离,若是此事他被他牵着鼻子走,将这些官员都下了牢房,那此后谁人再敢跟他做事?

“岩大人,按着你的意思是要因为这捕风捉影的信件和几个闹事儿的百姓就将这几位大员都下了大理寺?若是明日继续出现这样的信件,难道也同样要抓进去不可?”

岩月礼心底最是痛恨贪官,而且他心知如今这些贪官多是光帝时期养出来的蛀虫。

如今波澜已起,与其让张朝理一案成为王和保排除异己的工具,倒不如将整个水都搅浑,他当下直言:

“首辅,恕下官直言,张朝理能在云贵呼风唤雨,吃空饷逍遥至今,是单单一个宋离能保下来的吗?

首辅若是真心要查此案就要彻查,三公,六部,九卿中到底有多少人收了这等黑心的银子,非这般雷霆手段不得已镇住这股贪腐之风。”

岩月礼耿直而言,他行的端坐的正,此话一出就如一股浩然正气一般,王和保死死盯着他,手“啪”地拍了一下桌子:

“你这是书生意气,你是第一天为官吗?”

岩月礼只是看着他不说话,半晌他大声笑了出来:

“若是这官场多些书生恐怕也不会有今日,首辅,下官依旧不改之前言语,要查就详查。”

说完他直接转身就出了内阁,迎面正好撞上了匆匆要往里走的韩维,岩月礼慌忙退了一步,韩维看了看他吹了下胡子开口:

“这大清早的这疾步要去哪啊?”

岩月礼看着他手中拿着的正是今早撒的满城都是的信件哼了一声: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吧。”

两人为同年进士,私下的交情自不一样,韩维整理了一下手中的信件:

“你说我去做什么?自是去你们内阁要个说法,这些人是查是不查?”

岩月礼拉着他就往边上退了一步,实在是没人比他更了解这人急吼吼是为了什么了:

“你是不是指望着这几人若是被夺官剥爵,你就能少发几人的月俸啊?”

韩维看他还有心揶揄自己,冷哼出声:

“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哼,这等贪官污吏留着过年吗?你别拦着我,让我进去。”

岩月礼再一次出手拦住他:

“不用去了,你猜也该猜到王首辅的意思。”

韩维顿住了动作,唇上紧紧抿起,眉心都拧成了一个川字,手死死捏住了手中的这几封信件。

心底升起一股子无力却又憋屈的感觉,一桩贪腐案再一次沦为了党同伐异的政治武器。

没人比岩月礼更了解韩维此刻的心情,他将人拉着到了一旁无人的屋子,正色地问出声:

“韩兄,你看这是什么?”

岩月礼忽然从胸口出拿出了一封信递给了韩维,韩维抽出了信封中的信件,人的脸色立刻便变了一下,赶紧将信件再次塞了回去,这是今天早上这五封信的原件:

“你从哪得来的?”

“今日早起,这封信就被塞在我卧房的门下面,出门便看到了那满城飞舞的信件,王首辅不愿追查,所以方才我便没有将信拿出来。”

韩维一身汗都被他给惊出来了,拍了拍胸口,深吸了一口气:

“还好你没拿出来。”

这信件若是真的被王和保拿去了,恐怕这桩案子便真的永远都不会有真相了。

岩月礼盯着对面的人正色出声:

“韩兄你可愿随我进宫将这封信亲呈圣上?”

韩维想起了前几日的见到的那个年轻帝王,此事也唯有他才能扭转局面:

“不愿我今日就不来了。”

李崇昨天晚上睡的并不好,他竟然梦到了宋离,梦到了宋离死在了牢里,他一下便吓醒了,后半夜便没睡着,早晨索性早早就起来了,刚刚用完早膳就听到岩月礼和韩维求见:

“宣。”

两人将清晨京城中发生的事儿一一秉明,最后拿出了那封信件:

“陛下,臣见过张朝理的字,这笔记确是出自他手无疑,和昨日督查御史史进手中那份张朝理和徐顺通信的笔记相同,这原件上还写明了银票的票号,只要到兑换的商号一查便知是何人兑换了银票。”

岩月礼拱手开口:;

“陛下,臣猜测张朝理在朝中恐怕贿赂的朝臣极多,首辅之意有些不愿详查,不过臣以为不能犯法着众,便心有忌惮,草草揭过,若是这一次这般放过,日后贪腐之风只会更加猖獗。”

李崇从拿到这封信件的时候便猜到了宋离连一句辩解都没有便直接进了大理寺监狱是为什么了,这些书信便是他的底牌。

今日是五个,明日不知还有多少个,根本不用多,今日一过这朝中所有收过贿银的人恐怕都是寝食难安。

他不由得再一次想起了昨天他想到的事儿,若是宋离是一把先帝培养的针对内阁的刀,那么这把刀现在便已经开始杀人了。

当断必断,宋离这把刀他不能白白错过,直接拍板:

“查,若是此次朕投鼠忌器,日后朝中只怕更是明目张胆,岩卿你持朕的手令,着督卫军将次五位朝臣压入大理寺。”

督卫军本就是宋离的人,此次宋离入狱,督卫军接到命令自然是疯了一般直冲到这五位朝臣的家中,男丁一律下狱,女眷圈至内院。

一时之间这五个府邸门外围着的百姓倒是都拍手叫好,王和保怎么都没有想到岩月礼手持书信的原件去进宫找了陛下,更没有想到小皇帝竟然越过内阁,直接用督卫军将官员下狱。

此等变故顿时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其中最害怕的便是之前被宋离警告过的收受过张朝理贿赂的朝臣。

宋离虽然人已经进了大理寺的监牢,但是他依旧像是所有人的噩梦一样笼罩在他们头顶。

而李崇越过内阁直接下了中旨,此举无异于间接削弱了王和保在朝中的威信,这会让很多官员的心中开始嘀咕。

会认为站在王和保的这一方也未必就能保得平安,有些之前被宋离敲打过的朝臣,不得不开始想按着宋离之前的交代做事。

而此刻最热闹的就要数大理寺的监牢了,由督卫军亲自押解的五府男丁加起来有五六十人,大理寺卿赵成在看到这些人的时候忽然想起了宋离昨天的话,脊背一阵寒凉。

督卫军统领魏礼手抵在腰间配刀上,不似北郊大营那些军中一股子肥满流油的模样,他身姿笔挺,自有一种军人独有的精气神,看向大理寺卿的时候冷着一张面容公事公办地开口:

“奉陛下谕旨,此五府男丁移交大理寺审问。”

除此之外一句话都没有,赵成也立刻点收了犯人,这一天从早上到现在的变故实在让他应接不暇,他本就忌惮宋离,而此刻看到这几十个被收押犯人时这种忌惮被推到了最鼎盛的位置。

他确实是没有收过张朝理的银子,但是为官多年,谁能没有些见不得人的事儿?

直廷司那些无孔不入的探子历来就是朝中大臣的噩梦,谁也不敢赌宋离的手中掌握了多少足以敲死这些人的证据。

赵成摸了一把头上汗,看着兵部侍郎被压进牢房的背影有些后怕,这位兵部侍郎正是昨天敲登闻鼓将宋离送进这里的史进的连襟,在朝为官谁没有几个姻亲,谁没有几门亲戚,就是自己不怕,也总有亲戚犯事儿。

昨天史进慷慨激昂,今日他的连襟便一同被抓进了这大理寺,谁不说这实在是讽刺,他现在真是觉得他昨晚给宋离送去的那个干棉被救了他一家老小的性命。

最是气急败坏的便是王和保了,他如何都没有想到从前唯唯诺诺的小皇帝,只三个月的时间便变成了这样,如此有主意,做事如此果决。

葛林生看着屋里成为暴龙的王和保,托词要辅助焰亲王查五大仓一案而匆匆告辞,内阁值房中一时之间只剩下了王和保。

大理寺监牢中,宋离还裹着昨天的那个棉被靠在墙边,他闭着眼睛,脸色白的不似活人,周身冷的就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里一样,赵成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就是这么一个看着一只手都能捏死的人,就是这么一个已经深陷在大理寺监牢中的人,却依旧搅的整个朝堂战栗不安,搅的外面血雨腥风。

看着那个都不知是生是死的人,他忽然就从心底生出了一丝恐惧的敬畏,眼前的人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无论最后宋离的结局如何,他都不能死在自己的手里。

“开门,将炭火搬进去。”

牢门上已经锈迹斑斑的锁被打开,两个狱卒搬进来了一个炭炉,后面还有人跟着拿着一套干净的衣服和棉被,还有人拎着一个食盒。

宋离听到声音才慢慢睁开眼睛,眼前有片刻的模糊,他再次闭眼缓了缓神儿睁开,眼前这才恢复了清晰,总是狼狈至此他的脸上也没有丝毫低头的模样,只是淡淡瞧着赵成,嗓子充血让他的声音嘶哑无比:

“赵大人这是做什么?”

赵成算起来和宋离并没有什么过节:

“陛下有过旨意,不得屈打成招,如今确实没有证据能证明你确实受了那三万两银子,这些算是为同僚的心意吧。”

赵成不愿意得罪宋离,但是他一样不愿意在他面前姿态放的太软,既然没有证据证明他收了贿赂,他现在就不能算是有罪,他提供一些衣物被褥也算不得向他服软。

宋离实在没什么力气,只是干笑了一下,烧了一晚有些干裂的嘴唇立时有血珠泵出,半晌他只说了三个字:

“聪明人。”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赵成将那位兵部侍郎关在了宋离的对面牢房。

那位侍郎从进来就已经吓的尿了裤子,宋离撑着身子将身上那已经快要黏在身上的冰凉衣服脱下,换上了干爽的衣物,身上重新裹了干净的棉被,一点儿一点儿挪着靠近炭火,若非昨天吃的那一粒药,他今日怕是早已经倒下了。

骨节已经冻的僵硬的手微微触及那滚烫的铜炉,然后猝然移开,就像是第一次摸到这么烫的铜炉的小孩子一样。

宋离反复试探了两次,目光盯着墙角同样在盯着他看的一只小老鼠,看着它看着光亮畏畏缩缩的样子,唇边抿了一丝苦涩的弧度。

连烤火都没有一个愿意陪他的,他合了眼睛,任由意识慢慢昏沉,没一会儿的时间他忽然听到头顶似乎是有什么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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