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宁嘉帝突发急症,整个太医院焦头烂额。最后得出陛下邪火攻心、恐命不久矣的结论,众人三缄其口生怕惹祸上身,但纵然如此消息亦是不胫而走。
待次日宁嘉帝因病罢朝一事传开,朝野震荡。
前一日还精神奕奕的宁嘉帝如今卧榻在床,脸上显出龙钟之态。
同一时间, 陆衍不带任何手谕径直入了天牢将关押数日的镇远大将军及其独子带出, 却无一人敢拦。
连续奔波了数日, 加上等待的煎熬,安卷终于看见安潋,眼眶瞬间就红了,毫无顾忌地扑了过去。
陆衍站在一旁瞧着这一幕,勉强按捺住自己的情绪, 目光不住地在安卷泛红的眼尾流连,心脏逐渐涌起细细密密的疼痛。
安卷也觉得心脏抽疼, 他呜咽了声, “阿潋, 你瘦了好多,阿潋……呜。”
安潋看见安卷的第一反应是喜悦, 只要兄长安然无恙,他愿意做任何事, 听见兄长难过的声音他也跟着难受,“兄长,我没事。”
安卷摇头,把人狠狠往怀里揉。
安鸿远在另一边看着兄弟两,视线扫过安潋,口中说着没事,却在狱中高烧不断,也就这两日陆衍来送了药方才好些。
安潋什么都没说,他被兄长一路抱着坐马车回了府,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老太君和张嫣见他们回来,均是喜极而泣,张罗着备上宴席,终于得以一家团圆。
陆衍也没走,因为是他把人带出来的,老太君感谢他还来不及,便留人下来吃了饭再走。
而在陆衍心中,他们本就是一家人了。思索间,陆衍转眼和安卷眼神相对,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答案。
接着,他们同时错开视线。
安鸿远心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晚膳后留了陆衍一阵,得知如今朝堂情况后沉吟了许久。
陆衍坦白道:“太子兄长出事,是父皇的手笔。”这几乎是已经能够确定的事情,因而皇后娘娘才会出手。
宁嘉帝此次的举动早已叫安鸿远寒心,他镇守关外、浴血沙场为的从来都不是庙堂之巅的君王,而是天下间的黎民百姓,为他们得以安居乐业。
“陛下失了民心。”安鸿远淡声开口。
如今,连忠君之心也被他自己放走了。
陆衍默然不语。
两人又谈论片刻,天色渐晚。
“殿下可要留宿寒舍一日?”安鸿远主动道。
陆衍求之不得,当下应了,是夜如愿住进了安卷房间,且还是正大光明的那种。
安卷本来想陪弟弟睡,但见陆衍没走加上安潋也没答应便只得作罢。
看出他的犹豫,陆衍有些不是滋味,房门一关就把人抱了起来往榻上放,“卷卷你似乎又忘了。”
安卷:“我没忘。”
陆衍不让他同旁人睡,可阿潋不是旁人,至今安卷心里都还是这么想的,但现在俨然是不能说的。
于是安卷想了一下,主动凑上去亲了亲陆衍,结果被压住猛地一顿深吻。
当晚,宫中灯火通明。
宁嘉帝病危,陆衍连夜进宫。
第七十九章
天色骤然昏暗, 漆黑席卷开来,犹如能够吞噬人的巨兽将整个皇城笼罩,万家灯火随之亮起。
与此同时, 皇宫内亦是一片灯火通明。
陆衍沿着宫墙往里走, 暖黄色的光晕映在他的脸上, 陆衍面上不见半点波澜,下颚线依旧冷硬。
身后响起木头滚在地面上的声音,他脚下一顿。
“七弟。”
略带粗犷的嗓音自身后响起,陆衍转头,只见一个小太监推着轮椅走来。
正是被宁嘉帝派出去的陆旭。
陆衍正欲开口,就听又是一声,“二皇兄。”
陆衍抬眼越过陆旭看向后方, 陆烁从阴影走出, 他行至小太监身边示意后者退开, 自己扶过轮椅。
兄弟三人一道往宁嘉帝寝宫走去,陆烁嗓音不复往日的懒散,听起来反而有些轻飘飘的,“二、”
他顿了顿,继续:“二哥的腿太医如何说?”
陆旭因双腿受伤无法继续前往边关, 遂折返京城,今日刚到, 如今几人方才碰面, 陆烁还不知他腿伤如何。
陆旭笑了下, 看样子倒是和前往边关前没甚不同,开口便是:“哟, 今日三弟都叫‘二哥’了,莫不是有事相求?”
听出他语气中带着的调侃, 陆烁忽地哼笑一声,两手一撒,指了指那个小太监,“你,接着推。”
说罢他抬脚就走,“二皇兄说笑了,我能有什么可求你的。”
陆旭啧了一声,陆烁紧跟着‘啧啧’两下,二人互不相让。
陆衍见状,心下倏然一松。
旁人如何其实他是不太在意的,什么朝廷争斗、后宫倾轧,以及皇权的更迭陆衍根本没有半点想要参与其中的心思。
其他人的想法从来都不在陆衍的考虑范围内。
但是陆衍清楚,卷卷并不希望看到他们兄弟相争。
他的卷卷有一颗比任何人都要柔软的心,他在意的人总是很多。陆衍担心过,彷徨过,也曾为此暗暗吃醋,但时至今日,陆衍清楚明白自己才是那个唯一且特殊的人。
陆衍一边听着耳边陆旭说他的腿只是轻微骨裂,要不了多久便能好之后开始继续和陆烁拌嘴,一边想着回去可以将这个告诉卷卷,对方一定会很开心。
一行三人到得宁嘉帝寝宫时,其余皇子公主尽皆到齐,边上是排出一条长龙的宫妃们。
李仁全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给诸位娘娘、殿下们请安……”
此话一出,顿时有人出声询问,“陛下如何了?”
李仁全吸了口气,却是不敢答话。
及此时,后方传来唱和声,“皇后娘娘驾到€€€€”
众目睽睽下,皇后缓步而来,李仁全当即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迎上去。
皇后视线落到众皇子身上,“都进去看一看你们父皇吧。”
众嫔妃虽也想一道进去看看,但碍于皇后威严,只得按捺。
皇后微微抬目望了眼殿内,率先抬步,李仁全错开半步躬身引着路。
一众人无声无息走入殿中,似害怕惊扰到什么。
一个时辰前。
殿内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不断,宁嘉帝视野模糊,望着榻边的人影,“钧……儿?”
陆泽钧神色复杂地望着床榻上的人。
宁嘉帝颤颤巍巍地抬起手,“遗、”遗诏二字还未出口。
陆泽钧浅淡的声音倏尔传来,隐含凉薄之意,“父皇,您不该动兄长。”
宁嘉帝忽然一顿,眼神说不出的震惊,继而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陆泽钧仅瞥一眼就别过了脸,看向帷幔后的人影。
皇后阖着眼,一语不发。
李仁全双股战战地上前试探了一下宁嘉帝的鼻息,登时冷汗簌簌落下。
“陛、陛下,驾崩了€€€€!”
耳边的声音和一个时辰前的话语重合,李仁全跪趴在地大呼道。
这动静不小,外面的人也听了个一清二楚。
“咚€€€€咚€€€€咚€€€€”
丧钟敲响的一刹,安卷睡得正香,他刚在床上打了个滚就被吵醒。
安卷一下子从榻上坐了起来,跑出院子,见安潋屋中亮起了灯,“阿潋你继续睡,我去看看。”
说罢,他朝正院奔去,刚到一半就碰到了安鸿远,“父亲。”
安鸿远提着灯笼,“怎么起来了?”
安卷看着他,“是不是出事了?”
安鸿远默了默,点头,“应该是……”
“我想去找陆衍。”安卷说。
安鸿远:“这个时间,你且去睡,我去、”
安卷:“我也要去。”
安鸿远无法,只好带上了他。
丧钟响彻整个京城,所有在京官员都趁着夜色入宫,安鸿远和安卷也在其中。
但他们忘了,此时二人还是待罪之身。
陆衍趁宁嘉帝病重时把镇远将军及其独子从天牢带出来一事京中早就传遍,但谁也不敢凑上去多说什么。前几日大朝会上那么多人想替安将军翻案,可见实力不俗,然而不敢当着人面提,私下里却早就议论了开来。
安鸿远面容冷肃,带着从沙场上浸润出来的杀伐之气,他和安卷从停在宫门前的马车上下来的一瞬便引起了注意。
看守宫门的侍卫面面相觑,“安将军,您不能进去。”
陛下虽尚未定罪,却也没有为二人翻案,侍卫心知是怎么回事,此时也是不敢轻易把人放进去的。
安鸿远皱眉,安卷也抿了下唇。
“两位,请回吧。”
这时,宫门处其他人纷纷投来视线。
安鸿远是想来见宁嘉帝最后一面,毕竟也是自己曾经效忠过的君主。且此为国丧,他理应来此,安鸿远并不认为自己有罪,那些不过是子虚乌有的罪名罢了。
侍卫们脸上露出一个硬邦邦的表情,此刻宫门往来的大臣们实在太多,未免这二人堵在这里造成拥挤,侍卫接着道:“还不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