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热气腾腾的碳火锅炉中咕嘟嘟冒着热气,煮着菜和肉,香菇飘浮在红彤彤的高汤中,食物大半已经熟透,蘸料一左一右相对,分别摆放,一看便知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陆青绝怔在哪里,扑面而来的火锅气息和烟火气已经把他笼罩,岳少涯在他手中塞了双筷子推人坐下,不由分说,就给他把最辣的羊肉片夹了一大筷。
“吃饭啊,愣什么。”
陆青绝手慢慢松开筷子,又再次握紧,低眉浅笑,“好。”
*
凤翔镇一对岳姓老夫妻出门多年的两个儿子回来了,老两口含着眼泪迎回了多年不见的两个儿子,把他们所经营的包子铺交给儿子打理,两口子回乡养老去了。
这兄弟俩多年不回凤翔镇,十分能干,哥哥体弱多病,深居简出,偶尔出来,也感觉这人谈吐不俗,每日院子里传出的读书声都不由自主令人停下倾听。
邻居们便说这孩子有出息,以后是要考取功名的,偶尔还带孩子过来听书,希望孩子也能沾沾文气。
弟弟皮了一些,但也在外面学过手艺,蒸出来的包子皮薄馅儿大,汤汁浓郁,滋味鲜美,他每天早上蒸包子拿去卖,供养哥哥读书,岳家包子铺竟然比老岳夫妻经营时生意更好几分。
日暮时,家家户户炊烟升起,小岳才关了包子铺,抱着一包刚买来的草药在家门口叫门,“哥,开门,我回来了!”
门开的很快,就像人就等在门后似的,大岳也没有读书,见到小岳回家,他才转身回屋。
屋中燃着炭火,门关上后,原本兄友弟恭的情形消失不见。
“为何是大岳小岳,大陆小陆不行么?”大岳陆青绝神情不悦,书被丢在一旁,一点也没有想读的意思。
“当然是你跟我姓了。”岳少涯斜睨他,“就只找到这一家合适的,两个儿子多年前就死在外面,知晓这事的只有那老两口,那老两口早就想回乡养老,才愿意搬走,让咱们冒认他们儿子。”
陆青绝撩起身上长棉袍的衣摆,倦怠在炭火旁坐着,书卷气浓厚,说是读书人,没有人会不相信。
岳少涯拿出给他做的一屉特制奶黄包,把炖了许久的山药老母鸡汤拿出来盛上,陆青绝表情才好了一些。
“药材已经放进浴桶了,等会儿你吃完饭水也烧开了,正好进去泡药浴。”岳少涯又拿出两块烤甘薯,“这里邻居杨大婶送来的,挺甜,你尝尝。”
陆青绝恹恹看着他,“你倒是和周围的街坊混的熟,不过才三五天就和岳家的亲儿子差不多了。”
“这不是隐于市么。”岳少涯嘻嘻哈哈给甘薯剥皮,放进陆青绝碗里。
这些天,他们和平凡的普通百姓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偶尔会一起出门逛逛,买一些生活用品。
下雨的时候,两人一起在屋檐下看雨珠落下,天冷的时候会出去吃一顿,也会在天气晴朗的日子里修补屋顶晒太阳。
院子里也被岳少涯栽种了一些菘菜,已经进入寒冬,隔壁的邻居大婶说了,再种菜已经来不及了,这些菜不可能种出来的,岳少涯依旧乐此不疲。
陆青绝也由着他,在一旁看岳少涯挖土挖了一身泥,陆青绝也多此一举上前给刚种下的种子洒了一瓢水。
“你有没有觉得,这菜原本是有机会活的,被你一瓢水下去,什么都不可能了。”岳少涯扼腕叹息。
“原本就不可能活,加一瓢水明日便冻上了,这样说不定等来年冰化了,还有机会出芽。”陆青绝冷静分析。
岳少涯想了想,竟然觉得十分有理,“那就都冻上,越厚越好。”拿过水瓢就把院子里开辟出的那一小块菜地给淹了。
第二天,那块菜地果然冻出了厚厚的冰花。
一直到那天下了大雪,雪花鹅毛一样的飘荡,岳少涯从包子铺往外望,只看到白茫茫的一片。
没多久,道路就被一片银白色覆盖了。
新出炉的包子热气腾腾,在开了锅后很快冷去,行人也越来越少,最终只剩下脚印。
岳少涯跺着脚搓着手,试图用哈气把手暖热,但没什么用,干脆关了店面想冒着风雪回家。
在他的世界,他的三个姐姐各自在外打拼,一人独居惯了的岳少涯从不盼望有人会来接,却在锁好门转身的那一刻,见到风雪中裹着斗篷行来的身影。
伞遮住了那人的头脸,看不清楚面目,漫天飞雪中,只有一头青丝飞扬。
那人一步一步行来,露出伞下清冷却带着暖意的眼眸。
“回家了。”
冷淡的话语尚未消失在风中,就被扑住了。
陆青绝把斗篷撑开,把扑过来的岳少涯也裹进来,一手揽住人,一手撑伞。
斗篷很暖,岳少涯心中的暖意更胜过斗篷的暖意。
两人挤在一把伞下,一件斗篷中,一起越行越远。
那天晚上,岳少涯破天荒的主动钻进了陆青绝的被窝,往陆青绝身边拱了拱,“挤挤暖和。”
陆青绝略有些吃惊,然后转为低笑,把人扣进怀中,“这样更暖和。”
“真的啊。”岳少涯惊奇不已,陆青绝平时体温偏低,总喜欢抱着自己取暖,但不知是不是也染上了自己的体温,越来越暖。
胸膛更如同火一样,有些发烫。
岳少涯摸了摸陆青绝火热的胸膛,感觉暖和,把脸也贴了上去。
陆青绝瞳孔闪着微微光芒,压住那放肆的念头,克制的闭上眼。
还不是时候。
“睡觉。”
两人手足缠在一起,睡了入冬以来最暖和的一觉。
*
雪后便是天晴。
他们两人在凤翔镇继续过着平凡生活。
岳少涯如何想的陆青绝不知道,但陆青绝很享受这远离江湖纷扰,平淡而又有烟火气的人间。
哪怕陆青绝易了容,面目平凡了许多,但满身清华的气质却遮掩不住,有时他也会到包子铺坐一阵,引的大姑娘小媳妇频频光顾包子铺。
有他在包子铺的时候,生意总会比平时好上几分。
但随着药浴持续的发挥功效,陆青绝不来了。
最开始时,他还能和岳少涯一起逛街游玩,后来却越来越少出门。
离痊愈的日子越来越近,陆青绝的行动力也越来越受限制。
一连几日的晴天,岳少涯关了铺子,带陆青绝出来溜溜,免得他在家发霉了。
“我记得那家客栈的盐水白切鸡味道不错,你等等,我进去给出你买。”岳少涯把陆青绝放在一个避风的地方,转身进了那家客栈。
岳少涯一离开,陆青绝温和的面容就冷淡起来,四周仍旧是鲜活的,凡是少涯所在之地,处处是烟火人间。
一旦他不在,那繁杂的声音就只是令人烦躁的噪音而已。
门口等待,忍耐了许久,仍旧不见岳少涯出来,陆青绝神情一沉,抬脚跨入客栈。
第六十四章
客栈空闲桌椅前, 岳少涯正在咬馒头,等着打包他点的盐水白切鸡。
陆青绝上前,猛的抓住岳少涯拿馒头的手, 神情蓦然冷下来, “你就吃这些?”
“没有啊, 还有豆干。”岳少涯把面前摆的豆干给他看, “没钱了嘛, 你知道我的食量的, 如果我也和你吃一样, 再来五只鸡都不够我吃的,剩下的钱就不够给你买药材泡药浴了。”
“现在你忍忍,只有盐水鸡, 过了这半个月就好了, 包子铺的收入还够日常开销的, 等你好了, 我便出去搞点快钱, 到时候一定给你吃最好的。”
岳少涯早就想好了弄钱的方法, 说的自然无比。
陆青绝抿唇不说话,盯着他半晌,盯的岳少涯发毛, 才启唇道:“没钱你不会找我要?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这事?”
“啊?”岳少涯他真的从来没想过, 在他眼里, 一直是他在包养陆青绝, 怎么可能有这种金主找被包养的人拿钱这种选项。
陆青绝见岳少涯这完全被他猜中的模样,忍下怒火, “手伸开。”
岳少涯小心翼翼伸出手,手上就被陆青绝递了一个崭新的荷包, 捏了捏荷包,他不得不接受包养对象其实比他富有的多这个事实。
“以后没钱,便找我拿。”陆青绝说道。
“可这荷包好像不是你的。”岳少涯摸了摸,在荷包下方看到一个“商”字,仔细一想,这钱袋好像还有点眼熟,“这是商无路的钱袋?”
陆青绝理直气壮,“他的便是我的。”
许久之前,他便找商无路要了,等待岳少涯哪天没钱会找他要,但岳少涯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个。
岳少涯为难,“这不好吧,作为上司,你怎么能霸占下属的财物。”
“本君拿了,他自然会找管事的讨要,不会吃亏。”
见陆青绝真的要被惹毛了,岳少涯才不再揪住这件事不放,他一拍大腿,“你早说你有钱啊,我们立刻去何安楼吃一顿。”
“大隐隐于市?”陆青绝反问。
以岳家兄弟包子铺的收入,是不可能舍得到何安楼这种高消费的地方用餐的。
岳少涯一脸遗憾,转头就对小二高喊,“小二,再来六只盐水鸡。”不能吃大餐,就多吃一点别的吧,平价食物也是可以的。
这家客栈的效率很不错,没多久,盐水鸡就被端了上来,既然陆青绝进来了,也用不着打包,他们直接在这里吃。
正是饭点,食客不少,陆青绝只用筷子夹了几次菜,就放下了筷子。
岳少涯目光略过陆青绝发白的指节,还以为这个男人最近肯和自己喊疼喊冷,是有一些改变了,结果这时还是不肯承认身体不便,手指愈发不灵活,拿不好筷子。
在客栈众多人身上一扫,岳少涯就明白了,是这里人太多了,不是私下里,他不肯开口求助。
“饿死你算了。”岳少涯咕哝一声,认命拿起筷子给陆青绝喂饭,抬手时,衣袖滑下了一点,露出皓白的手腕,手腕上极淡的一点粉色不规则形状的胎记有些惹眼。
陆青绝目光在胎记上停留了片刻,就藏起了想要亲上去咬上去的露骨眼神。
他满意的很,不用自己开口,对面的那个人就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了,陆青绝无视了旁人的目光,淡定的继续吃饭。
岳少涯喂着喂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噗的一声笑出来,“你说现在像不像以前刚捡到你的时候?”
那时候陆青绝比现在还要狼狈,全身因为走火入魔都无法动弹,吃喝全靠岳少涯动手,还不肯让岳少涯忙他洗澡换衣。
若不是半夜时,能有一段自由行动的时间,陆青绝的个人卫生问题恐怕也够呛。
同样也想到了那个时候,陆青绝唇角微微弯起,“你没有捡我,你是抢,本君好好在那里闭关,莫名其妙就被扛走了,你还€€€€€€”
“咳咳咳咳咳。”岳少涯发出震天的咳嗽声,不让陆青绝继续说下去,低低道,“你瞎说什么大实话,我不抢你,你早就彻底失控,说不定现在灵位都进你们玄阳教的禁地供着了。”
他声音压得很低,眼神左右乱瞄,生怕被人私下听去了。
“是是是,遇到你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陆青绝竟然承认了。
“...把、把我看的这么重么...言重了。”听到这种直白煽情的话,岳少涯忽然有点结巴,心也砰砰乱跳,“你这人,怎么钙里钙气的。”
“钙里钙气又是什么?”陆青绝又问,岳少涯口中时不时冒出不懂的词汇他已经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