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神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仿佛又降落回了实心的地上。
*
暴雨停了,山崩滚下的落石也渐渐停住了。
受了灾的村民们从山洞中出来,坐在空地上看着家园被洪水淹没,眼中失去了希望,直到一队沉默冷肃,身穿黑色紧身衣袍的人来到。
这一小队人马带着锋利雪亮的武器,分成几队派发食水,安排住宿,很快一个个帐篷打起来,索性只有财产损失,除了几个受伤的,万幸没有人死亡,村民才慢慢定下心来。
有村民大着胆子询问了,才知晓这一对人马竟然是借住在他们村里那个发疯拆了他们好几栋房屋的男人的手下。
从前的惧怕和怨怼最终化为感激,却不知这伙人却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魔教的人。
暗卫其实一直暗中跟随陆青绝和岳少涯,只是陆青绝不许他们跟的太近,在陆青绝和岳少涯进村子后,他们一边派人和陆青绝一起进山寻找食寿蛊,一边在不远处的山上驻扎。
山洪来时他们来的很快,只是过来后却不见了他家教主,听村民说救人被水冲走了。
听到陆青绝救人,带队来的秋月白绷紧了冷俏的小脸,不大相信,其他暗卫也没一个相信的。
陆青绝能舍己救人,那简直是天方夜谭,他们教主可不开善堂,但询问了几人,得到的结果都是这样后,暗卫们也有些动摇了,难道教主真的为了救一个小孩,宁可自己掉进洪水中?
被救的黑瘦小孩十分紧张,新来的这些黑衣叔叔们好可怕,目光新奇中带着惊异,仿佛见到一个奇迹。
原本还想为自己竹筒里那对无端消失的虫儿哭几声的,黑瘦小孩搂紧了自己破碎的竹筒走的远远的,不敢哭一声。
岳少涯踏着树枝回来时,暗卫们齐刷刷看过来,见陆青绝安然无恙才放心,他们目光在陆青绝和岳少涯十指相扣的手上停留了一下,就各自垂下头。
教主对这次抢回来的这个人似乎很满意,这么久都没送走,还一直带在身边,两年前教主除了和带回来的那位圣女不清不楚外,还有一个男性情人,上一个能有殊荣一直被带在身边的就是那位男性情人了,听说也是一双桃花眼,可惜那位在两年前死了。
暗卫们常被带在教主身边,对玄阳教流传的教主风流韵事都比一般人清楚,也知晓教主这两年收的人,都是照着一个类型找的,望见岳少涯那双桃花眼,便心照不宣,大概是个更像的赝品。
这个想法刚闪过,就见那位赝品青年在看到秋月白时,桃花眼中猛然爆出璀璨的光辉,甩脱了教主的手就往这边跑。
“小白€€€€€€€€”岳少涯小跑过来,眼中全是惊喜,全身上下摸了摸,没摸出一块甜食后,挠了挠头,“这次没有糖给你吃了。”
秋月白啊了一声冷漠腼腆的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包糖果放到岳少涯手中拍了拍,好像在说,没关系,我请你吃糖。
岳少涯微微一笑,接过来,还记得两年前他给秋月白恢复了舌头的味觉,秋月白就喜欢带甜味儿的吃食,他经常给秋月白好吃的,现在却反过来了。
他也不客气,拆开吃了两块后就惯性的给陆青绝投喂了一块。
上次见秋月白还是在玄阳教内乱的时候,当时秋月白不在教中,陆青绝其实早有预料,对秋月白和其他人都做了安排,根本就不用自己操心。
原著中许多该发生的事情没有发生,不知为何,该出现的门派也不存在了,加上他这只蝴蝶翅膀的存在,陆青绝比他聪明的多,也许不用自己多事,陆青绝也不一定会落得和原著反派一个下场。
糖果吃到嘴里突然不那么甜了,岳少涯勉强吞下,随着陆青绝回帐篷里休息。
不出意料,所有人都默认了他去处似的,没有单独给他安排帐篷,岳少涯只好继续和陆青绝一起睡,躺在帐篷里,身侧的那道目光如影随形,他把脸一蒙,不能拿陆青绝怎么,只能眼不见为净。
外面天黑时,岳少涯才从火炉一样的怀抱中挣扎出来,不知何时,陆青绝又和他抱在一起睡了,哀叹一声,他起身探了一下陆青绝的额头,无语升起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已经三次了。
“一淋雨就容易发热么..长这么个健壮的身体,假的。”岳少涯不停戳男人的胸肌,喊了几声没把人叫醒,就出了帐篷。
秋月白端着汤药站在外面,对这情况已经有所预料。
岳少涯接过药碗尝了尝,回帐篷把汤药喂给陆青绝,躺下却再无法睡着。
烦躁的不行,他又掀开帐篷出来,秋月白依旧尽忠职守的守在那里,岳少涯索性拉着秋月白在火光前坐下了。
“小白,你对陆青青很熟悉啊,连这种他体质的问题都清楚。”
秋月白从火堆中抽出一根柴火暗灭,在地上一笔一划慢慢写字。
和一个哑巴交流急不来,偏偏秋月白像有强迫症似的,非要写的工工整整花时间,岳少涯等了等,才看到他写完。
【我自幼跟在教主身边,是他把我带大。】
岳少涯点点头,那就难怪了,难怪在玄阳教时,秋月白在教主居所里随意出入毫无顾忌,和在自己家一样。
“你家教主真娇弱。”岳少涯十分嫌弃被一场雨再三打倒的天极境宗师。
秋月白张了张口,急欲替陆青绝辩解,雪亮的眸光充满倾诉欲望,最后却只能再次提起柴火写字。
岳少涯有些心疼这个孩子,本该有健全的身体,却因为被人割去了舌头而不能说话,仅剩的那半截舌头也像被火烧过,也不知道当年遇到了什么。
他压下心中的不是滋味,一字一字去看秋月白写的字,待看完后,他怔了怔。
陆青绝年幼时家中遭遇变故,母亲背叛父亲,卷了家中财物抛弃儿子和私通对象走了,父亲也不信儿子是自己亲生的,把陆青绝给赶了出去。
到母亲那里寄人篱下的幼年陆青绝自然过的不会好,常常在下雨天被惩罚,打一顿后也不给吃饭,在雨地里一跪就是一整天,小孩子体弱,便常常在这个时候发热。
即便如此,生病时陆青绝也得不到母亲的照顾,更甚至母亲为了丢掉这个累赘,一次次故意把他推到井里,若不是命大,陆青绝恐怕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
或许是体质原因,也或许是其他原因,后来陆青绝渐渐长大,学了一声好本领,再没人敢打他,也不会有人能让他在雨中罚跪,但长大后的陆青绝淋了雨后,依然会惯性的发热,像是幼时的噩梦从不曾醒来。
岳少涯看的有些恍惚,想不到陆青绝年幼时竟然过着这种生活,一时间怒火大盛,看着写完字的秋月白,拳头紧握,眼睛都开始发红。
秋月白想了想,有写:【伤害教主的那个女人已经死了,你莫要伤心。】
“这种人,不配为人母!” 岳少涯憋了好半晌,才压下怒火,想想在帐篷里昏睡的陆青绝,一淋雨就发热的毛病可能不关病理原因,岳少涯相信,更多的可能是心理因素。
秋月白不再写字,安静的陪在岳少涯身边。
岳少涯也不知哪来的情绪,想到陆青绝曾经经受的一切,胸中就燃烧着一股怒火,竟然有人敢这样对待陆青绝!回过神来后,他又转念,这是陆青绝的事,也已经是过去很久的事了,为什么自己还这么大的火气。
想到这里,岳少涯的惆怅又冒了出来,痴痴遥望天上的明月,那月亮大的多,不是同一片天,而他的亲人处在另一轮月光下。
秋月白拽了拽岳少涯,提醒他看字,【你心中有事。】
“若一定要说...”岳少涯长吁短叹,“那么问题来了,如果三个姐姐和一个对象同时掉到水里,你捞哪一方?”
第八十五章
秋月白拽了拽岳少涯, 提醒他看字,【你心中有事。】
“若一定要说...”岳少涯长吁短叹,“那么问题来了, 如果三个姐姐和一个对象同时掉到水里, 你捞哪一方?”
秋月白歪头, 【不知道, 我没有家人。】
岳少涯不停摇头, “说的和你就有对象似的。”
秋月白:“......”
顿了顿, 秋月白才再次冷静写道:【以数量来看, 三个姐姐赢了,以质量来看...】
岳少涯满眼期待的等待答案,“怎样?”
秋月白继续写道:【以质量来看, 亲情与爱情处于同一界线, 应该是同等重要。】
岳少涯没听到有建设性的建议, 闷闷抬头, “就这样?”
秋月白低头凝视岳少涯, 过了几秒才静静写道:【但亲人与爱人, 每个人都有不同选择,当无法同时拥有,只能辜负一方时, 若是我, 我会选择我的哥哥, 毕竟人的一生, 爱人不一定会只有一个,哥哥丢失了, 却再也没有了。】
岳少涯窒息了,“你还有哥哥?怎么没见你说过?”
秋月白默默不语, 从脖子上掏出一个挂绳,上面系着个玉观音,那小巧的玉观音仿佛被烟熏过,被火烤过,大块漆黑的痕迹无法清洗干净。
岳少涯默默望着秋月白,看秋月白把那玉观音摩挲了两下,又小心翼翼放回衣襟中。
一时间,岳少涯也不知说什么好,这孩子怎么会露出这种哀戚之色。
原本以为触碰了秋月白的心结往事,秋月白不会说下去了,哪知道秋月白静静发了一会儿呆,断断续续写着,告诉了岳少涯这段过去。
十几年前,秋月白家曾是一方富户,家中四代同堂,子孙孝而亲长慈,两个孙辈又都聪明伶俐,是本地有名的积善之家。
但这一切都在曾祖父接待了一个人后变了。
那人一见秋老太爷的孙辈中的两个小孩后大喜过望,自称其中一个孩子体质特殊,非常适合继承自己的衣钵,想要收为徒弟带走教导。
秋老太爷早就有送两个孩子习武的打算,又见那人相貌不俗,气势不凡,像是个不得了的大人物,于是颇有些心动,可惜小孩却不愿意和家人分离,最后老太爷只好拒绝了。
那人一计不成又诱之以利,可算惹怒了老太爷,以不卖孙儿为由,大骂着把人赶走。
之后一件惨事发生了,剑光闪过,小孩的一截舌头掉在地上。
那天晚上,起了一场大火,秋家人不是被杀死,就是被活活烧死,而那个体质特殊的小孩成了哑巴。
再也没法尝出甜味的小孩先是被大他几岁的哥哥带着从火中逃出,而后哥哥被那人推入火海,自己则被那人带走,受尽苦楚,和另一批小孩关在一起挣扎在生死边缘,被逼着修炼一部功法。
那个杀人放火的正是为成功修成《玄阳真解》而疯魔,到处寻找孩子试验的前玄阳教教主,江寒洲。
那被带走的孩子便是秋月白。
可惜当时那群孩子中唯一挺过去的只有陆青绝,秋月白失败了,而失败的孩子大都死去,活下来的都落下了怪病,也不知是不是上苍怜悯,虽身具怪病,这批孩子都获得了一项出色的能力。
只有秋月白除了隔段时间就抽搐,宛如癫痫的毛病之外,其他方便却很平庸,根本不值得继续培养,江寒洲就顺手给了秋月白去处,送他去做药人。
最后救下秋月白的是陆青绝,以尸体假扮秋月白,假装得了急症死去,把秋月白藏起来偷偷养着,秋月白才能活到现在。
一直到后来陆青绝杀了老教主江寒洲继承教主之位,才把秋月白弄进暗卫里,光明正大的见人。
那时秋月白已经被陆青绝教导的十分出色,对于秋月白来说,陆青绝是再生父母,和那个拼死把他从火场送出来的哥哥一样,是至亲。
他愿意为陆青绝活着,把所有一切都奉献给陆青绝。
岳少涯看着秋月白慢慢书写,等秋月白眼中的痛楚变得平静后,两人已经安安静静坐了很久。
许久,秋月白听到岳少涯静溢的问话。
“那你哥哥...”岳少涯的眼神说不出的柔和,还有一点痛惜。
秋月白一怔,就红着耳朵偏过头,面上哪还有半点面瘫和冷漠,低头写道:【不知道呢。】
看着多出的那个语气助词‘呢’字,岳少涯失笑,秋月白或许是和陆青绝一起待久了,表面看似和陆青绝一样冷漠冰冷,但其实是和陆青绝很不一样的人。
玄阳教暗卫们的帐篷围绕着陆青绝的帐篷散布在四周,换防的一队暗卫走过篝火。
岳少涯晃着脚丫子在陆青绝帐篷前所有所思,秋月白的哥哥被推入火海,看秋月白的样子,其实是不肯承认哥哥死了的,秋月白眼中是骐骥的希望,也不愿意放弃希望。
秋月白选择了哥哥,而让自己做选择呢?
如果让他在亲人和爱人之间做选择,恐怕他也会和大多数人一样,选择亲人吧,岳少涯回头望向陆青绝的帐篷,心头是浓烈到翻涌的不甘心。
他两个都要,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
不过暂时也没什么办法,岳少涯郁闷不已,老想着陆青绝的事情,忍不住就趁着陆青绝不在,和小白单独相处的时候大肆打听起陆青绝的事。
【教主很辛苦,他很好。】秋月白知无不言,恨不得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岳少涯,一句句都笨拙而努力的给陆青绝说话。
听的岳少涯要笑不笑,秋月白笨拙的样子很好笑,陆青绝所背负的,是当时所有被江寒洲祸害了的人的命运,陆青绝连命都不是自己的。
只有他用尽所有办法,尽一切努力活下去,修成《玄阳真解》,那些比如念郎,温娇,秋月白之类的人,以及被偷偷养起来的那些弟弟妹妹们才能解除怪病的折磨,自由活在阳光下。
陆青绝比岳少涯想象的重情的多,背负的也沉重的多,就这么背负着所有人的命运在走火入魔之间挣扎,他唯一的目标就是入先天,修成《玄阳真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