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地心引力 第7章

“Blue bird day(蓝鸟日),难得一见。今天我们上山顶吧。”池羽从后备箱把两块板拿出来,踩上雪鞋,抄上他标志性的红色头盔,不到一分钟就整装待发了,回头看着还靠在后备箱穿背带裤的梁牧也。

惠斯勒是北美最大的雪场,有其他雪场的两倍之高,坐三段缆车才能到顶峰。山顶的缆车看天气情况开放,但凡有点大风就根本不开。梁牧也前几次来,对地形不熟悉,也没赶上过好的天气,竟然都没上过山顶。

在上山的路上,他突然收到速迈郑总的信息,问他有没有空电话聊。

他从密云回来后两天,就把上次户外拍摄的照片选好调好了,剩下的收尾工作是在机场做的。对方确认接受以后,他就把工作群组给静音了。可昨天晚上,郑总单独私聊发给他一条消息,问他有没有时间简单谈一下。

梁牧也怕是之前工作处理得有问题,看了池羽一眼,问他:“大概十几分钟到顶?”

池羽说:“还有十五分钟吧。”

梁牧也点开郑总的头像,还是把电话拨了出去。

“牧也,你那边怎么样?”

“挺好的,前几天黎姐说放年假,我最近其实是在加拿大陪家人。之前的成片看过了吗?有什么问题需要处理吗?”

“啊,没有没有,”郑成岭知道是他误会了,“我知道的,是我打扰了。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梁牧也看了一眼池羽,轿厢里面就他们两个人,而对面人在看窗外景色。

“方便。您说。”

“在密云那次拍摄,之前我们其实换过几次摄影,这个项目也搁置一段时间了,然后才定下的赵岩。结果临出发两天,才知道他身体条件不允许,把我们急得啊,还好认识黎老板……实在是太幸运了。我们都以为你不接外景拍摄了。他们看了成片以后,把棚内的部分都换掉了,全都用你那天实景拍的。”

梁牧也看着轿厢一点点移动,又想起池羽说十五分钟,于是便没催。“那就太好了。郑总别客气。”

“还有一个,我特别惊喜的地方。就是你让你助理,那姑娘叫什么了来着,唐……”

“唐冉亭。”那天拍摄攀冰,梁牧也当时不但给赵岩的助理找了活干,还给自己的助理也做了安排€€€€小唐手持摄像机,拍摄整个过程,全当她的个人项目。拍完以后,梁牧也把小唐的片子也打包送给了郑成岭。

“对,她的那个片子,我们张总还挺喜欢的。正好公司最近在讨论做电影这方面。潘一格你知道吧?”

“知道。”钟彦云基本上退出无保护徒手攀登的舞台后,近些年国内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不少年轻攀岩运动员。潘一格参加过速攀世界杯拿过名次,可他的野心不止于此。梁牧也虽然这两年退出这个圈子了,也听过二三事。

“我们在考虑集资拍一部关于他挑战无保护攀登的纪录片。速迈会赞助。我想,请你来导。”

无保护徒手攀登,free solo,真正的极限运动。容错率为零,代价是死亡。

梁牧也一听到‘无保护’三个字,拒绝得斩钉截铁:“不好意思,郑总,我不再拍无保护的了。”

郑成岭在电话那头,也没料到会被直接拒绝,甚至磕巴了几下。“是因为……如果是资金方面的问题……”攀登者无保护又不是摄影师无保护,郑成岭有点病急乱投医。

“不是资金问题,是原则问题。以后有别的项目,我们倒是可以再合作。”

“那……是这样的。我们现在还在前期筹划的阶段,我拉了个团队,有潘一格、黄鹤、褚承湘,这些人你应该都熟。我们正好要来斯阔米什训练几周,就在加拿大。我想找个人跟着拍点前期准备阶段的视频。薪酬和后期是一样的。”

梁牧也一听,这提议倒是不错。这几个人是速迈攀登在中国赞助的“梦之队”,除了二十出头的潘一格,都是他的老相识。他来加拿大也不能天天滑雪,更不可能天天陪着梁建生打牌。

电话打了十分钟多,眼见着能看到顶,梁牧也就夹着手机,开始绑鞋带。带玻璃罩的观光式吊箱缆车只修到半山,下一程则是吊椅,要滑一小段距离才能上去。池羽从来不在玻璃罩的观光缆车上绑鞋带,他松着鞋都能滑,甚至只固定一只脚都可以跳跳台。可梁牧也不行。

“那一会儿我把资料发你,你看一下,有意向的话,我们再细聊。”

“嗯,你们具体什么时候……”梁牧也一伸手,手机没夹住,就从滑溜溜的雪服里面滑了进去,他骂了一句,拉开拉链开始四处摸手机。

连池羽都没绷住,被他这动作逗得噗嗤一声笑出来。

半晌,梁牧也终于摸到了手机,拿起来继续讲:“你说拍摄日期是下下周?”

“是。所以这么晚通知你,是很抱歉。我也是从黎姐那儿知道你人在加拿大,觉得实在很巧,才想来试试的。她也跟我说了你在休假,但是我……唉,我就还是放不下,我还是想试试。”

“没事,这都是……“他顿了一下。

“梁牧也?你那边信号是不是不太好?”

信号倒是没有问题。梁牧也觉得脚踝上面一紧,是池羽看时间来不及,低头在给他拉紧雪鞋的绑带。

“都是缘分。” 梁牧也说。

他的鞋有着最新的双绑带BOA束缚系统的,系紧鞋带很容易,只需要拉两条松紧绑带,然后把鞋带交叉固定在两侧即可。池羽暂时还没戴上头盔,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头顶浓密微卷的黑发。几秒钟的功夫,他就绑紧了一只鞋的时候,梁牧也还在发愣。池羽只能拍拍他的膝盖,让他把另外一条腿伸出来。

缆车快到顶了,梁牧也却免不了好奇,对着电话里问:“对了,你说潘一格要挑战无保护攀登……在哪里?”

郑成岭道:“格凸,CMDI墙。”

“选的好。”梁牧也会心一笑。贵州格凸,攀岩圣地。一块三角形的奇石伫立在绿色的云贵高原之上,如神之手笔。格凸的CMDI墙以中国登山发展协会(Chinese Mountaineering Development Institute) 的字母命名,高200米,分六个绳段,共三种解法,最高难度级别5.11。

他早就和徒手无保护攀登划清了界限,可也不得不承认,如果有人想在中国境内首次挑战徒手攀登,那么CMDI墙确实是个完美的挑战地点。

“哦对,还有一件事。钟彦云也会来,听说你们是老朋友。”

“朋友不敢说,他算是我的导师。那我回去在跟你具体联系吧。看你们的时间安排,如果不密集的话,一周两三天,应该是可以的。”

郑总在电话里面激动地连连致谢,就这功夫,池羽把另一边的鞋带也绑紧了,还抬起头瞟了他一眼,看口型是问他ok不。

池羽的表情还挺正经,可他这姿势实在是太让人浮想联翩了。梁牧也根本没有去试松紧,就直接说ok。

他把电话挂掉,缆车刚刚好到站。池羽第一个跳下去,帮他把板子从侧面取下来。梁牧也走了两步,才发觉,池羽绑得是真的很紧。

第二程的吊椅是开放式缆车,池羽坐在他右手边,鞋还是没系紧,就撑着下巴看着窗外。几乎所有人都在缆车上山期间玩手机,梁牧也刚刚是打了一路的电话,上次工作狂人Vicky恨不得在吊箱的三十分钟里面谈成一个deal。只有池羽,不玩手机不听音乐,就一路在往外面看。

“你天天看,看不腻吗?”梁牧也问他。

池羽这才回过头,冲他笑了一下。难得的露齿笑,露出一点白白的牙。

“有些东西,永远也看不腻。”池羽说。

看来今天心情不错。梁牧也想,简单的人总有简单的快乐。无论以什么标准来看,池羽都是个简单的人,他人生必需品只有吃饭、睡觉、滑雪。所有其他,都居次位。不失为一种福气。

到顶之后,自诩见过万千雪山的梁牧也都惊叹了片刻。他们突破了云层,在山顶,连绵的山脉舒展开来,云朵翻滚于其间,似乎永无尽头。朝阳肆意洒下来,把山顶泼上一圈圣光。如此景色,人送美名“七号天堂”,的确再合适不过。

一心教学的池教练突然开窍了,看梁牧也不急着穿鞋,而是在看风景,就开口问他:“你……要给你照张相吗?” 他是过路客,可能也想留下点纪念。

梁牧也本来要说不用,他出来度假,是自己的时间,自己的消遣,也不用拍给任何人看。可池羽从雪服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他转念一想,又答应了。

只不过,在池羽按下快门前,他伸出手,把池羽也拽进了画框里,还翻转了镜头。

“一起拍吧。”

池羽伸出手,比了个Rock on的手势。

作者有话说:

应景的BGM:

HEAVEN - Ailee.

第12章 Drop In!(1)

两个人正准备出发,突然一个滑着双板的高个子的人像风一样从池羽身边滑过,然后一个侧刹车潇洒停住,回头喊了一句:“池羽!”

山顶风大,池羽听力不太好,梁牧也拍了他一下,他才回过头。等来人摘了雪镜,他才敢肯定:“高逸?”

高逸跟他紧紧抱了下,热情地说:“我老远就看到你头盔了,就知道是你,怕你先滑下去了,好家伙,紧赶慢赶才赶上。”

“今天我带学生,不着急走。”池羽不怕强光,也摘了眼镜和面罩,“好久没看见你了啊,你不是最近工作忙吗。”

高逸面露苦笑:“是忙啊,项目刚结,我请了五天假出来滑雪,这不就赶上blue bird。”

池羽说:“你命真好。”他一眼瞥见高逸背着个挺鼓囊囊的背包,手里还拿着全景相机,就明白了:“今天要去后山啊。”他是带了雪崩救援三件套。

高逸说:“是,今天雪太好了。怎么着,咱俩先走一趟道外呗?The funnel那里挺好玩的,大家都在往那边去呢。”

池羽面露难色:“逸哥,我今天……”

高逸是那种平常很会社交的类型,想起来池羽在带学生,就上来跟梁牧也打了招呼,忙说打扰了。他还解释说,上次跟小池一起滑野雪是一年前了,他工作太忙,很少能赶上这么好的日子,又和兄弟重聚,实在是难得的缘分。

梁牧也理解,他拍了拍池羽的肩膀:“你去吧,没事儿。”

池羽短促地“嗯”了一声,跟他说:“一会儿多带你滑两趟。”

确定了要去道外滑,他才低下头开始绑紧鞋带,在十秒钟之内整装完毕。再抬头的时候,他眼神已经不太一样了,有期冀和兴奋,比早晨八点的晨光还要亮眼。倒像是夜场那天最后一趟,绑好固定器以后,他那个眼神。又或者像是……

梁牧也站在他旁边,还没来得及他多看一眼,池羽已经把晴天镜片罩上了,一双眼睛在透光率6%的黑色镜片后,躲藏得严严实实。实在可惜。

高逸拿起雪仗轻松一点,屈身往道外的无痕粉雪的方向滑出去。梁牧也踩上板也准备跟,他想看看两个人是怎么滑道外的。

池羽拖后两步,才跟他说:“别跟了,我就和高逸滑两趟,大概半小时后底下缆车见。你待在道内,抬头注意看路标。今天雪比较粉,滑的时候重心靠后一点,让板头抬起来,找找冲浪的感觉。对了€€€€”他示意梁牧也拿出手机,简单操作了两下,看起来像是把两个人的位置共享授权打开了,“你手机有我的定位,实在找不到就打电话,发信息我看不见。”

梁牧也当然没有遵守他教练的嘱咐。他急着去缆车底下看池羽和高逸滑,一路加速滑到雪道底部。等他滑下去了,听见在排队等缆车的本地小哥都在议论说The Funnel今天太精彩了。

他抬头一看,便知道他们的意思了。The Funnel,就是“漏斗”的意思。这并不是一条正式的雪道,而是道外一片开阔地,大片的无痕粉雪覆盖了整片岩壁,而在岩壁的底端则是一片树林,在林间陡然收紧成一条陡峭的通道,最外面是一块天然上翘的岩石,形成了快十米高的断崖。从断崖处下来后的雪道也是道外野路,也有不少石头。所以,只有雪大的时候,这条道才能滑。

这一块地方就位于缆车站的旁边,梁牧也到了底下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聚集观战了。他眼见有人停在悬崖边踌躇不前,有人摔得装备齐爆,也有高手轻轻一跃后落地。甚至有位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双板小朋友,都推下了这个悬崖坡,赢得了一大波掌声。

梁牧也抬头一直在找,却根本看不到高逸和池羽。很快,他就知道为什么了。

高逸没有在树林雪道间犹豫,他是稍微带了速度滑过来的,然后只顿了一秒,双眼盯紧了着陆点,然后轻轻一跃,落在雪地上。他落地的时候重心稍稍靠后了些,可他一用力还是站起来了,赢得一片喝彩声。

池羽就跟在他身后。下方雪道狭窄,为了避开其他跃跃欲试的人,池羽在开阔的岩壁上方声音洪亮地喊了句“Drop in”(入池)。

他加速下滑,直降数十米。他身体滑行姿态非常低,几乎和岩壁平行。所到之处,留下漂亮的一字凹痕。他身后,大片粉雪飞扬,犹如一场风暴。

随后,他滑进树林。梁牧也的眼睛几乎有点跟不上他,因为池羽根本没有主动减速。梁牧也身边观战的几个外国雪友已经惊讶得张开了嘴巴,一句接一句地喊“Oh my god ”。

可还是喊得太早。池羽带着速度冲的悬崖,在最顶端引申收紧身体,团身两周,左手伸到了右前方向抓紧了板底€€€€

“Frontside Cork 7! 还他妈是Indy grab!我操,他太疯了!”高逸在远处兴奋得大叫。

池羽的落地流畅而轻巧,甚至有余量能整出个Cork 9都说不定。Cork 7就是cork 720,斜轴团身外转两周共720度,在跳台算不上什么出众的技巧。可他是在道外野雪上面做的。雪有多厚,雪道多陡,速度多快,落地时候有多少余量,每一个都是不定因素。叠加在一起,任何技巧的难度都呈指数增长。FS Cork 7还是盲点落地,也就是说滑手的眼睛在落地前一刻是看不见脚下的。

迎面拂来一阵硬冷的风,好像是刚刚池羽掀开的冷空气终于迟一步,吹到了他眼前。梁牧也以为自己见过了市面,之前Vicky也给他看过池羽刷大跳台的视频,但这和亲眼看见的感觉太不一样了。

面前这悬崖的形状本来就很开阔外露,就位于缆车站旁边,仿佛是一个天然的野生竞技场。人群气氛极佳,无论成功失败,总会有人鼓掌予以鼓励。遇到池羽这样的道外高手,口哨声惊叹声此起彼伏。没有规则,没有场地,天地山林之间,目光所及之处,均是边界€€€€“唯一限制你的就是你自己的想象力”*。

电光火石间,梁牧也突然就想起来了他那个眼神让他想起了什么。

那时候,天边挂一轮明月,他和陈念点一堆篝火,谈起广阔的大山,和渺小的人生。火光映在眼底,纯粹的梦想在他的眼瞳之间膨胀,它野蛮生长,挤走了黑暗、空虚、挫败的现实,和其他一切微不足道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The only limit is your own imagination. FWT(Freeride World Tour)宣传语。

第13章 Drop In!(2)

梁牧也根本就没再上去滑第二趟,而就是站在原地继续看。果然,高逸和池羽重新上山,又滑了一次。高逸大概是觉得池羽早就杀死了比赛,他都没再尝试做其他动作,而是就跟在池羽后面用手持的相机给他录像。他看池羽用反脚刻滑下岩壁,到小树林间,又选了另外一条路线。同样告诉滑到了悬崖边上,他这次换了个动作。这次是个后空翻。

按理说,后空翻只转一圈,没有刚刚的Cork 7难。但是他起跳时候的速度快,飞起来的高度很高,右手完全伸直了,身体放松而舒展,滞空一秒的姿态好像钟摆。大概是嫌单独一个后空翻太过无趣,他右手还是抓着后刃靠近右脚的固定器,又来一个melon grab。

“Wildcat!”单板的后空翻,又叫“野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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