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
BGM: 任我行。
第64章 游戏
金秋九月。广州悦恒室内冰雪乐园,新建成的全国最大的室内雪场人满为患。
室内公园竞技场已经搭好。比赛前一天,赛事主办方就让男女单双板四组共二十位选手进场热身。池羽同肖梦寒等所有选手热身跑过好几次。肖梦寒到底是当今国内自由式第一人,对这场比赛是志在必得,可看到场地又傻了眼。这个场地和X Games、和世界杯的标准坡面障碍场地的设置不太一样。
受室内雪场的长度局限,道具和道具间距离缩短,而道具的种类增多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悦恒的赛事主办方根本没沿用标准的那些道具,而是把场地做成了一个街景。有房子,有看似像是施工现场的圆锥和桶,当然也有经典的大直杆和箱子。
肖梦寒他们每个人都练好了一整个套路,经过数次练习而烂熟于心。可他们每个人也看在眼里,池羽每一趟选择做的动作都不一样。有时候是180上呲杆FS Tail Slide接360下,有时候是BS Board Slide接后空翻下。最后一个跳台他最多也只跳了double cork 1080,甚至有时候用手撑一下玩儿个难度不高的炫技后空翻,不像大跳台,倒像是Knuckle Huck*比赛里面会有的动作。
其他人是来比赛的,可池羽确确实实是来玩儿的,不争什么名次,不求做最难的动作,就图自己开心。
比赛当天,池羽拿出来的这条线路,跟练习的时候任何一次都又不太一样。正脚上杆横呲接内转270下杆,中规中矩。可到了第二个圆弧栏杆,他没有跳下来,而是重心突然前倾€€€€
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摔倒在道具上,只有观战的选手中发出点惊呼。
Miller Flip!手撑后空翻,但是是在道具上做的!只见他用左手撑着栏杆,动力带着他的手划过道具,而他整个身体都倒转过来,好像违逆了地心引力。所有人都以为他要直接翻下杆,可随即他顺着飞起来的动势,翻上了旁边那个沾了雪的屋檐道具,然后反脚再接wild cat后空翻下屋檐。
这屋檐离媒体席挺近,镁光灯闪成一片,各位记者被秀了一脸Vitesse的板底,还差点被他呲了一身的雪。
这是Vitesse系列新年推出的唯一一块公园用板,叫“Joker(小丑)”,双向对称,硬度为6,板花灵感取自暗黑哥特风的马戏团小丑。
“卧槽牛逼,这也行……”
“这犯规吧?“
“这一片区域里面的东西都是道具,怎么用,当然是选手说了算啊。”
观战的选手都忍不住交头接耳。
池羽几年不参加坡障比赛,竟也尝到甜头。他不拘束于传统的思维定式,看到这些道具第一想法不是去和坡障里面传统标准道具一一对应,而是很天然地去想€€€€我能玩儿什么招,怎么做更有意思。
他的滑雪启蒙是家后面的小山坡,从六岁到十几岁,每年冬雪临城,都会拎起雪板,偷偷遛出池煦家,跟着几个滑雪营的朋友去家附近各种沾上雪的地方练活儿。他的公园技术,是在真正的公园里面练出来的。最近几年,他虽然远离了这个竞技项目,可未曾远离其精神。
肖梦寒的技术当然是比他精湛,可要论想象力,就连他也暗自给池羽鼓了鼓掌。
最后一跳,池羽做了正脚内转triple cork 1440 nose grab,他的大跳台经典。这几年他也不是没冲过更多圈数的转体,但为了防止受伤,他只有在每个赛季末才会练练,练得也很少。左脚应力性骨折还刚痊愈不久,池羽不想预支明年的运气。
整场比赛最后,肖梦寒才压轴出场。他确实拿出了技术难度最高的一套动作,每一个都比刚刚池羽做的要难€€€€在横杆上他是反脚盲点 backside 上杆,同样的boardslide横呲,却是扭转身体用pretzel 270 反向转体下杆。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他甚至受池羽的启发,也翻上了那个屋檐,还来了个斜轴转体540下屋檐。
在最后一个跳台,他蓄力引身准备跳跃。
刚刚起跳,池羽眉头就一紧。他知道肖梦寒不可能只转简单的1440,但他的起跳高度……
同样的旋转1440度,肖梦寒用的是不太常见的triple underflip*,加上一个复杂的换手€€€€中间indy grab换手到mute grab。在最后在水平方向上平转360补足角度。比传统的triple cork 1440要难很多。
果然,肖梦寒在最后一圈遇到了麻烦,他是前刃落地,刃直接卡在雪面上,整个人重重砸向雪面。
大跳台最怕的就是落地卡前刃,头盔可以保护后脑,却无法完全保护面部,身体也根本无法减速或缓冲。池羽在大跳台摔断锁骨那一次,就是太想证明自己,蓄力过头,转过了圈数,落地摔在前刃上。
观众席一片惊呼。
最先反应过来的,竟然还是场内结束比赛的选手们。以池羽为首,两三个人冲了上去,焦急地招手示意医疗团队入场。
肖梦寒摔到了头,暂时是昏迷的状态,而池羽站在他右侧,几乎本能地用身体将媒体席和肖梦寒隔开,挡住他的脸和大部分身体,又示意别人从其他方向照做。
每个在竞技场上拼搏的人身后都有家人,有爱他的人,出现这样的意外本已够揪心,全程近距离直播他的伤痛又何其残忍。
就是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他抬起头,在观众席里看到一个人,很像池勉。可再抬头,他却找不见了。
估计是自己的错觉吧。池羽低头,又专注于肖梦寒的状态。
两分钟后,医生才到场,肖梦寒堪堪醒转,就说了一个字:“疼。”
多半是肋骨或者锁骨骨折了。池羽看着担架把他抬走,一直陪他走到急救室。
肖梦寒的妈妈也是他的经纪人,五分钟之内就从内场赶到了急救室。
而他一看见亲人,当场就哭了,一边哭一边说:“今年的比赛怎么办,我还有巅峰挑战赛,还有明年年初的X Games,我刚刚出点成绩……“
肖梦寒的妈妈低下头握紧了他的手,说:“健康最重要,比赛明年还有,实力也不会凭空消失,妈妈相信你。”
肖梦寒“嗯“了一声。
他妈妈低下头,又说:“梦寒,别自己跟自己较劲,退一步海阔天空。”
池羽坐在旁边,稍显局促。这些话和自己刚刚安慰他时候说的也差不多,可到底是来自至亲之人。肖梦寒的情绪明显稳定了下来。
肖梦寒的妈妈这才注意到了他,她也看见了刚刚赛场上发生的一切,便郑重地说:“池羽,刚才谢谢你。”
池羽点点头,说:“不客气。”
外面的工作人员进来来叫他去领奖,池羽这才意识到,因为肖梦寒受伤,而他自己发挥得不错,赢得众评委欢心,竟然捡了个第一。
其实池羽起初没有很想来这个比赛的,他知道自己赢不了。输赢也还在其次,主要是室内的比赛他没什么兴趣。答应下来,也只是因为他想回报张艾达,想尽自己所能,让她事业顺利。这一年来她对自己的理解和照顾甚至所谓偏爱,池羽看在眼里。他向来是知恩图报的人,很少说‘不’。
后来和肖梦寒吃了那顿饭,他才得知他俩在这场公园比赛要同台竞技。因为新朋友的加持,他才觉得这趟是值得来,不为了赢,只为结识志同道合的新朋友。昨天晚上试玩场地后,他们所有滑手去附近吃烧烤到夜里快一点,谈天说地,畅聊各种故事,池羽很久没有这样生活过了。
可如今,朋友倒下了,而他却赢了比赛,可谓阴差阳错,命运弄人。
悦恒的老板人脉深厚,今天估计是把全广州的体育记者都请来了,池羽哪怕是在FWT都没有过这种待遇,站在最高领奖台上被镁光灯晃得睁不开眼。他没怎么笑。
刚下了领奖台,池羽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一看,竟然是池勉发来一张图片。
池羽心跳加快,立刻点开了图片€€€€是观众席视角,他正在屋檐扫雪的那一桢画面。
“祝贺你得冠军。”他说。
原来他看到的不是幻影,池勉竟然来了比赛现场。十四岁时候摔断了锁骨都没等来的那个人,他二十四岁终于等来了。
他没在混采区多停留,连句话都没讲,就拎着板包溜了。
赛后,媒体都写他高冷,写他不屑于这个邀请赛的冠军。张艾达气得骂完自己亲哥就来找池羽算账,可池羽竟然第一次没有及时回她的电话短信。
他正坐在茶餐厅里,和池勉补吃生日宴。
*
池勉曾经多次来广州参加学术研讨会,知道几家好吃的餐厅,池羽就任他选。最后,池勉定在永盈。
池勉跟他聊了聊今天的比赛,说他看起来“滑得比以前好多了,游刃有余”。池羽只是笑着点头。其实他心里清楚,单凭公园水平,他比起十六七岁那会儿只有退步没有进步,池勉不懂行,说说场面话而已。
“倒是认识了不少新的朋友,”池羽说,“他们都很棒。国内现在自由式滑雪发展的真的很好。”
池勉问他:“最后受伤抬下去的那个,是你什么人?”大概他在观众席上,离得不远,看得到两个人赛前的一系列互动。
餐厅有些嘈杂,池羽抬手扶了扶助听器的位置,又坐近了一点,说:“就是朋友。”
池勉犹疑一下,问他:“你谈对象了吗?”
这个问题出自他口,池羽觉得有点不太舒服。其实他和池勉之间,除去最开始他承认和Max之间关系是真那一次,就再也没有直接讨论过他性取向的问题,池勉也一直没有公开说过他。可他说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他的做法是从此之后每年寒暑假再也没来看过他,并且来年就结婚生子,进入所谓的生活新阶段。
他就简单说:“没有。”
“也是,搞你们这个运动的,多危险……谁能受得了啊。”池勉说。
池羽没答这话。父子之间陷入默契的沉默。
池勉又找话题道:“得了冠军,有什么礼物吗。”
“奖杯,悦恒年卡,卡通玩具熊,还有十万的奖金。”池羽就实话实说。
池勉一听,说:“老板出手挺大方的,”他尴尬地笑笑,说,“这一年,没少拿比赛奖金吧。”
“其实国外的比赛给的钱并不太多,尤其IFSA……”池羽刚开了个头,想解释国内外比赛的不同之处,似乎意识到什么,立刻停住了嘴。人情世故方面他一向迟钝,可对于谈话要往哪个方向走,他似乎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池勉说:“池羽,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作者有话说:
Knuckle Huck是最近几年X Games才加入的新项目,非常有创意好看!Knuckle直译是指关节,是大跳台之后,平台区和降落区中间的部分。滑手不用大跳台高度起跳,直接滑到 knuckle 附近利用自己的速度和降落区的高度差把自己扔出去,做出技巧。
第65章 窄门
往后,池勉用了很大篇幅和很专业的术语来解释这件事,但池羽听得断断续续。美国有个基因疗法,专门治疗这种罕见遗传病,在初期临床试验中取得了非常显著的疗效。他想带弟弟去美国看病,但这无疑是花费巨大的,远远超过了他一个正高职称的大学教授毕生积蓄。他就是想借钱。
池羽坐在餐厅卡座,面前的汤冷了下来,连同周围的温度。池勉对他态度回暖究竟是因为他成了世界冠军,还是因为他现在身价百万,这个问题终于有了答案。他好久没说出话。
“您……什么时候知道的?”他只是问。
池勉以为是问这个临床试验的可靠性,跟他实话实说:“今年年初。这几个月,我也问过专家,他们都说研究结果可信。我只是需要一点现金周转……“
池羽意识到,年初,那就是远在他过生日那天之前。他把一餐宴席打包送到医院,而那时候池勉竟然就在打他钱包的主意。实在是心寒至极。
正好,放在桌上的手机开始震动,来电人显示张艾达。池羽如看见救星,抓起手机,说:“我……经纪人找我,估计是有点急事,先走了。”
他扯下助听器放在兜里,像是主动减噪,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嘈杂纷乱的环境。
池勉就说:“冬冬,等一下。”
池羽回过头来。
桌子面前的男人颓废又陌生,他张开嘴,说了句话。池羽其实没太听清楚。
看口型,他是在说,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弟弟。
池羽直接打了车回酒店,在车上,才整理好思绪,给张艾达回拨电话。
电话里,张艾达劈头盖脸地训他:“池羽,我的小祖宗,咱说好的怎么回应媒体,这么受关注的一个比赛,从天上掉下来了个冠军,你哪怕是停下来说两句话啊,这好不容易飞回来一趟十二个小时,功夫都下了,你就真差那几分钟的时间?”
张艾达已经给亲哥打过电话骂过他一通,说你们请的这都是些什么记者,池羽是自愿来的,是给你面子,不写写他表现,赛后谁都累了,他朋友还受伤了,怎么净捕风捉影,揪着这几秒不放。
张艾文只是大手一摊,说,我管得了雪场,管得了比赛,管不了记者写什么稿。
挂了电话,张艾达就憋着股气,池羽不回应,她就继续问他:“你这是着急去哪儿啊?吃饭啊,还是去约会啊?《锋尚》和《体育周报》你表现的不是挺好的吗,有啥说啥啊,这又是怎么了?”
池羽说不出一个字来,他想解释,因为本来也没想要这个冠军,因为肖梦寒受伤了他很担心,因为多年不联系的池勉对他突然伸出了手,因为自己一厢情愿的美好幻想……
都是虚的。十年过去了,他跳台技巧没怎么精进,做人的道理更没学会多少。
这通电话打到最后,张艾达只听电话那边,池羽闷闷地说“知道了”。
张艾达叹了口气,她这一通输出就好像拳头打在棉花上,对方总是这种态度,她都生不起气来。
“我给你约了在北京和万宇坤再做个采访,就是上次给《锋尚》写特约稿件那个记者,就谈这场比赛,到时候好好说说。”
“嗯。”池羽答道。不知为何,他想到了赛后急救室里面肖梦寒的妈妈。她做的第一件事,是握住他的手。那一瞬间,池羽明白为何肖梦寒总是天生乐观,很少抱怨苦或累,经历过挫折,热爱也从不减退。滑雪、出国、比赛、代言,对他来说好像是非常容易且信手拈来的事情。他退一步是海阔天空,自己退一步,则是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