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杞川刚好前几天给他们班代过两节历史课，对大部分学生都还有些印象，就问是哪几个跑出去了。
何春城说了几个名字，虞杞川在脑海中对号入座，最后听他道：“还有李€€。”
又是这小子。
之前因为从何春城跟孟雨那儿连番听到李€€这个名字，后面去给他们班代课时，虞杞川特别留意了一下那个学生，坐最后一排，个头很高，剃着毛寸，不怎么爱穿校服，五官虽然还未完全长开，但已经是很直观的那种帅了，混在一群稚气未脱的学生堆里，冲击性还是很强的。
也难怪那天在办公室，英语课代表会拼着顶撞老师的风险也要为他说话。
但不知为何，虞杞川看到李€€的时候，会很轻易地想起另一个人，而且好巧不巧，那个人也姓李。
虞杞川推着自行车跟何春城俩人从学校食堂旁的后门出去，从监控上看，那几名学生是趁晚饭时候食堂后门开着卸货，没人注意偷摸溜出去的，外面正对着的就是那条步行街。这几年查得严，学校附近很难再见到网咖，特别还是一中这种升学率名列前茅的，好是好，但到这种时候就犯难了，根本不知道学生还能跑去哪儿。
何春城焦头烂额，虞杞川反倒不怎么担心，甚至还劝他：“你着什么急，他们一群即将满十八岁成年的大小伙子，个个壮如牛，成群结队地出去，一般人都得绕道走。”
何春城翻他一个白眼：“不是你们班学生你当然不着急。”
虞杞川一哂，没继续跟他抬杠。
过会儿何春城的手机响了，是虞子衿打来的，她今晚在附近片区的一条酒吧街执勤，看见几个穿着一中校服的男生在街边溜达，上前一问，还真是学生，当即把人给扣下了。
虞杞川啧了一声：“还得是我姐。”
何春城到底谨慎，跟虞子衿核对了一下人数，发现少了一个，李€€没跟这群人一起。
顿时又急了：“这小子，他一个人能跑去哪儿？”
电话那头，虞子衿身旁的一个学生插话进来，估计是想将功补过：“老师，我好像听李€€说，他是找他亲爸去了。”
【作者有话说】
敲碗等一些评论或者海星~
第9章 暗流（修文）
车灯从长街尽头闪切过来，照亮春野别墅区巍峨耸立的黑色铁艺大门外一道蹲着的人影。
李€€起身揉了揉发麻的小腿肚，在那辆火山灰兰博基尼拐了个弯低速滑至面前时，扬声喊出：“哥。”
李如降下车窗，“你怎么来了？”
李€€只笑了笑，没说话，他眉眼很像他妈，双眼皮，眼尾上挑，笑起来明媚又张扬。
咔嚓一声，副驾车门解锁，李如很干脆道：“上来吧。”
车驶过独栋别墅电动门，高大葱郁的梧桐树枝叶掩映下，三层小楼都亮着灯，李€€透过挡风玻璃看了眼，问：“爸在家吗？”
“不在。”
进门，住家保姆刘阿姨迎上来，从李如手里接过外套，很快注意到他身后跟着的男孩，表情微妙地变了变。
李如视若无睹，换好鞋穿过玄关步入客厅，李€€亦步亦趋地跟上来，说：“哥，我饿了。”
“让刘阿姨煮面给你吃。”
李€€瞥了刘阿姨一眼，问：“点外卖行吗？”
李如踩上楼梯台阶的脚步顿住，手扶着栏杆回头，俯视着他：“你想吃什么？”
“都可以。”李€€在几步之外微微昂起头，勾唇笑得灿烂：“哥，你陪我吃吧。”
李如盯着他的眼睛沉默片刻，突然想起什么：“李€€，你该不会是逃课出来的吧？”
两碗阳春面摆上餐桌，浇头是红烧大排跟两面金黄的荷包蛋，李如拿起筷子，对李€€道：“快吃，吃完赶紧回学校。”
李€€挑起一筷子面：“晚上这边不好打车吧。”
李如翻了个白眼：“想让我送你就直说。”
李€€咧开嘴笑了，一大口面将腮帮子填得鼓鼓的，喝口汤顺了顺，又闲聊似地说：“哥，我现在那个班主任看我最近成绩下滑得厉害，想让我转去平行班。”
李如对此漠不关心：“哦，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答应了。”李€€很无所谓地耸耸肩：“去平行班好啊，那边老师管得松，学习压力小，我本来就不是考985的料，而且这样一来，秦月也能彻底死了那条心。”
李如掀眸看他一眼，继而偏头对侯在旁边的刘阿姨道：“你去休息吧，不用守在这里。”
等刘阿姨的身影消失在餐厅门口，李如放下筷子朝后靠向椅背，抱臂眯起眼睛，隐约有审视的意味：“秦月是你亲妈，你身上流着她的血，难道还能一直跟她作对？”
李€€一瞬间露出被刺痛的表情，自嘲道：“什么血，小三的血吗？哥，我一直很羡慕你，你知道我有多希望自己是谢阿姨的孩子吗，这样李满国就不会不认我，我也能名正言顺地喊你一声哥。”
李如对煽情过敏，很冷淡地嘁了一声：“你现在也没少喊。”
“那是哥你太善良了。”李€€的眸光被头顶灯辉照得闪烁：“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早就被爸打死了。”
将逃课的几名学生“押送”回宿舍，又问了问详细情况，几人异口同声地说这事原本就是李€€的主意，他们几个平时就很听李€€的话，顶多算是从犯。
反正“罪魁祸首”不在现场，随便他们怎么说都无人反驳，出了宿舍楼，何春城便对虞杞川旧话重提：“我问过李€€了，他对换班的事没意见，你这边呢？”
虞杞川笑：“我上回不都说了么，全听何主任安排。”
俩人穿过教学楼，沿着红砖步道走出学校大门，已经夜里十点多钟，马路空旷车辆稀少，兰博基尼suv的车灯破开夜色缓缓泊靠路边，虞杞川远远看着，觉得有些眼熟。
副驾门推开，拎着运动双肩包的瘦高男孩跳下车，何春城脚步一顿，目视前方扯着嗓子喊出：“李€€！”
这一嗓子把驾驶座上李如的注意力也吸引过去，扭头看见一道分外眼熟的修长身形，其实来之前李如就有想过会不会碰见虞杞川，转念又觉得自己多虑，结果千算万算，没想到这种概率问题会被他刚好撞上。
不久前还跟对方坐一桌吃过火锅的，不打声招呼总归不太好，李如迟疑片刻，挂档熄火，推门下车。
何春城正揪着旷课的李€€训斥，虞杞川立在一旁，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缓步走近的李如身上，李€€也听见脚步声，忙回头求救似地冲他喊：“哥。”
何春城跟着看过来，对李如他是第一次见，在此之前已经领教过秦月的泼辣蛮横，先入为主地把李€€的家长都列为不好惹的范畴，况且单从李如的衣着打扮以及开的车评判，想必非富即贵，跟这种人打交道更得谨慎。
“老师您好。”李如一开口态度还算谦恭，觑了李€€一眼说：“我是他哥，这小子无故逃课确实欠揍，人我给送回来了，您该打该骂尽管招呼，我绝不拦着。”
何春城原本还有些顾虑的心听了这话彻底放下，他当了这么多年班主任，形形色色的家长见过许多，李€€他妈的难搞程度可以排进前三。本来他还以为这孩子的原生家庭问题是有些棘手的，没想到对方还有个这么年轻的哥，那就好办多了。
何春城打起自己的算盘，刚好虞杞川也在，他不如牵个线搭个桥，反正后面李€€是要转去他们班的。
于是转个身看向虞杞川：“李€€带头旷课，该怎么罚，就让虞老师来定吧。”
几双眼睛同时看过来，虞杞川顿了顿说：“今天太晚了，李€€先回去睡觉吧。”
何春城哎哟了一声，显然对他如此宽容的做法不是很赞同，哪怕训斥两句呢，但前面自己已经把话撂下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李€€如蒙大赦，跟两位老师和李如分别道了再见，转身一溜烟儿跑进校门。
何春城最后叹口气，说：“行吧，今晚的事就先这样，好在没闹大，几个学生也都安全回来了。”
他这话其实是说给李如听的，李€€带头逃课，事情可大可小，也该给当家长的提提醒。
可李如对李€€的学习生活并不关心，只敷衍地说了句场面话：“让老师费心了。”
何春城逮到机会，还试图跟李如聊聊李€€成绩下滑的事，刚起了个头，虞杞川插话进来：“何老师准备怎么走？”
何春城：“啊？”
李如接过腔：“我开车，顺路送你们吧。”
何春城反应过来，摆摆手：“太麻烦了。”
“不麻烦，一脚油门的事。”李如的视线从虞杞川脸上一扫而过，“走吧。”
三人到了车前，又因为谁坐副驾谁坐后座纠结了一会儿，主要是何春城觉得不妥，也不知是看见豪车犯怵还是什么，最后虞杞川拉开副驾一屁股坐进去，他没辙了，只好硬着头皮去后座。
车子启动，匀速挪到第一个路口，虞杞川掏出手机准备开语音导航，李如瞥见他的动作，开口说：“不用导航，这附近的路我熟，你们直接报目的地就行。”
何春城小小地惊讶了一下，“是吗？”然后报了他家地址。
李如：“嗯，一中是我母校。”
何春城当老师的毛病又犯了，追问：“那也太巧了，哪一届的？”
李如说了个数字，何春城哟呵一声，转脸看向副驾：“你旁边这位虞老师也是一中毕业的，哎，你是哪一届来着？”
虞杞川：“他比我小一届。”
何春城：“那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他话音落，前面俩人却都没接腔，车内陡然安静下来，又往前开了一段路，李如才又道：“虞老师，报下你家地址。”
虞杞川正低头浏览微信消息，两个多小时没看手机，有条林墨予发来的未读，他惯性点了进去，被李如这么一问，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转头看向对方。
“复兴路397弄，华盛景苑二期，再过两个红绿灯左拐就到了。”言罢低头编辑文字回复消息。
路口红灯，车子刹停，李如偏头觑向副驾，虞杞川给林墨予备注的是全名，对话框上方那三个字映入眼帘，再看聊天记录，也是有来有回。
他默默看了数秒，看着虞杞川手速极快地回复了很长一段文字消息过去，微微抿了下唇角，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车在华盛景苑二期门口停下，虞杞川相当客气地说了声谢谢，解开安全带正准备开车门，又被后座的何春城叫住：“哎，我刚想起来，你们俩应该加个微信的，方便后面家长跟老师沟通学生的学习情况嘛。”
注意到李如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在这句话后不耐烦地点了两下，虞杞川回头道：“行了何老师，一颗心操稀碎，李€€既然都要转到我班上了，他的事就不用你管了啊。”
压根没给对方反驳的机会，他利索下了车带上门，站在外面隔着窗玻璃冲里头的人挥挥手，这车隔音极好，只看见虞杞川的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回见。
一直到车开出老远李如还在思索，那句道别应该不是在跟他说，但那双眼睛，无疑是看向自己的。
第10章 父与子
大晚上被李€€那小子连累，折腾到十一点多才回到春野别墅区，刚进他们家的独栋院子，李如远远就看见前庭地面上停着一辆劳斯莱斯库里南，是他爸的车，这个点儿，李满国回来了。
刹车熄火，李如坐着不动整理了一会儿思绪，他并非怵他爸到这种程度，知道对方回来了连家门都不敢进，只是前脚刚把李€€送走，后脚李满国就回来了，这时间卡得也太巧，就跟谁在故意通风报信似的。
李€€是李满国和一个叫秦月的女人生的，李如第一次知道他爸还有个私生子这件事，是在九年前的一个冬夜。
那天并非什么要紧日子，但刚好一家三口都在，晚餐是谢雯茜掌厨，保姆刘阿姨打下手，李满国心情不错，还特地开了瓶十几万的红酒。
别墅院外门铃声响，是李如接起的可视电话，屏幕里头，衣衫单薄的女人搂着个瘦瘦小小的孩童，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关于那晚的记忆杂乱无章，但依稀有几幕深埋在李如脑海中，时至今日依旧挥之不去。
他记得那个女人进门后使劲推了怀里的小男孩一把，后者冲过去紧紧抱住李满国的大腿喊爸爸；记得李满国盛怒之下劈手将那孩子掌掴在地；记得女人刺耳的尖叫声，以及那句“虎毒不食子，这可是你的种！”；记得一片混乱中，谢雯茜转身走上楼梯的背影。
一切都太突然了，彼时的他也才十六七岁，一路顺风顺水长到这么大，面对突如其来的家庭变故，竟然只剩下手足无措的份儿。
李如一直觉得他爸李满国是个挺狠的人，但没想到那个叫秦月的女人更狠，毕竟丢下亲生骨肉扬长而去这种事，没有一颗铁石心肠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那个孩子被亲生母亲抛弃，就这样留在了李家，也就六七岁的样子，瘦得吓人，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裸露在外的脚脖子冻成青紫，在墙角缩成一团看起来奄奄一息，尚且不知降临在自己头上的是怎样颠沛流离的命运。
李满国余怒未消，只吩咐刘阿姨弄点东西给那孩子吃，之后便上楼去了谢雯茜的房间，在里面待了十分多钟又出来，手里拎着外套，下楼径直走到玄关处。